“本座何时允许你这么多话了?”
浑身冷汗,青萝跪倒在地,不住磕头,却半个字都不敢再多说了。
“退下。”
一直到屋子里清净下来,他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几分。
整个黑木崖上的人都怕他。
东方不败眸色微微转暗,嘴角笑意也似有若无的看不清楚,一张清隽的脸,罩在阴影下面,轮廓都有些看不分明。
这些年他练了葵花宝典,越发的喜怒无常,死在他手上的人也越来越多,他又何尝会看不到那些教众一个个,对他敬畏有加,畏惧至极的模样?
就连青萝。
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了,也怕他。
东方不败嗤笑一声,突然就觉得有些索然无趣起来,正准备站起身来离开,余光却扫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杨莲亭身上。
微微眯了眼。
似乎,这个侍卫跟着黑木崖上的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回忆起之前他为他挡箭的动作,一直到苏醒之后的冒犯,甚至是跪倒在地磕头认错。
东方不败也没有在他的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畏惧。
倒是有趣。
“醒了就不用装睡了。”
东方冷冷开口。
没错,在一炷香之前,他就已经察觉到床上这人苏醒过来。习武之人六识惊人,更何况他又是这武林之中,武功天下第一的东方不败,杨莲亭这一点小动作,他怎么可能会发现不了?
杨莲亭苦笑,缓缓睁开眼睛,挣扎着下床要给这人行礼。
“不必了。”
东方不败转过身去,制止了杨莲亭的动作,微微眯了眼,望着他,一字一顿的开口问道:“你不怕我?”
突然听到这个问题,杨莲亭微微一滞。
他靠在软榻上,望着坐在距离自己不远处被烛火莹莹环绕的红衣男人,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苦涩起来。
他怎么可能会怕他。
若要说怕,或许前世在他最先来到他身边的那段时间,是真真切切的害怕的。
都说教主为人冷漠,喜怒无常,一个不顺心就会打死身边的手下,可后来,面对他的百般试探,万般伤害,他才逐渐清楚明了。
这人面冷,可心软。
天下第一的东方不败,任由着他欺负成那个样子,却从始至终,不肯对他狠心半分。
他怎么会怕他?
不过这些话,却是半句都不能对他说了。
杨莲亭笑笑,收起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摇了摇头,望向东方不败缓缓开口道:“属下乃是神教一份子,对教主只有...只有尊敬崇拜,如何会觉得害怕?”
听到他这么说,东方不败神色微动,轻轻地笑了笑,倒是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罢了。”
“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目光冰凉如月,看不出丝毫情绪,东方不败望着杨莲亭开口道:“你怎么说也算是为本座挡了一箭,你想要什么,说得出来,本座都会给你。”
我想要你。
杨莲亭心中激荡,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这句话,可这话,却是万万不能说了。
男人摇了摇头,捂着胸口的伤,望向东方不败沉声开口道:“谢教主,属下...属下什么都不要。”
什么都不要。
东方不败眯了眼,望着杨莲亭的眼神越发的复杂起来。
最后,他轻轻地笑了笑,淡淡开口道:“你倒是奇怪,这神教上下,所有人心中皆有所求,不是为名为利,就是为权为财,你却说你什么都不要。”
杨莲亭沉默摇头,望着面前的男人,心中有些苦涩复杂。
不是他不要。
而是他想要的,现在的你,给不了啊。
“好吧,既然如此——”
东方不败话还没说完,就被杨莲亭打断。
“教主。”
“可是想到要什么赏赐了?”
杨莲亭摇头。
他靠在床榻上面,目光长长久久的落在东方不败的脸上,细细描绘着面前这人的眉眼轮廓,看着看着,就觉得心脏钝痛,可又甜的让人发慌。
老天爷待他还算好。
上一世他昏了头,迷了心,错了一辈子。
总算还能给他一次机会重来,总算,还能让他再见到他。
杨莲亭深深地望着东方不败的眼睛,缓缓地笑了出来。
男人声音温和,带着融合了两世轮回的时光漫长,还有被藏得极好的深深情意。
“教主,你还不知道属下叫什么。”
东方不败一愣,习惯性想要说话,却被杨莲亭抢先。
男人眼神有些恍惚,有些沧桑,却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满足跟感激。
他像是回到了前一世,他初做黄衫侍卫,被东方不败看中的那一日。
东方不败叫他抬起头来,他便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那时候他可真是胆小,真是萎缩,真是不知道那般高高在上,那般耀眼的东方,究竟是看上了他的什么。
“教主,属下叫杨莲亭。”
他越过床帐轻纱,越过红烛微光,目光落在东方不败的脸上。
他喉咙微动,眼眶微微发红。
一字一顿,声音低沉。
“教主,杨莲亭,我叫杨莲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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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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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摇曳着将房间氤氲成流淌着的温柔的暖黄色,杨莲亭身上还带着伤,只着了一件中衣,赤着脚站在地上,就那样注视着东方不败。
其实他这样的动作,对于日月神教高高在上的东方教主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大不敬。
他甚至已经感觉到东方不败因为被人如此注视,心生不悦而蒸腾起来的恐怖杀意,甚至因为这人身上的气质太过摄人,他几乎克制不住的,身体微微颤抖,出了整整一背的冷汗。
算起来前世这个时候,正是东方不败神功练成,性子最敏感嗜杀的时候。
旁人这般盯着他,于他,已是大忌。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晚太特殊,又身负重伤的缘故,杨莲亭克制不住的上前一步,克制不住的心神激荡,克制不住,顶着那般压力。
他说教主,杨莲亭,我叫杨莲亭。
你说人多奇怪啊。
上辈子,当他第一次察觉东方不败对他异样的心思之后,他就开始讨厌听他叫他莲弟。
那一声声的,听在耳朵里,他总觉得像是无时无刻,不在向旁人透露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越是惶恐,就越是厌恶。
可是重生再来一次,当他面前站着的,不再是当初那个心心念念待他的红衣男人,而是冷漠嗜杀,高高在上的神教教主之时,他才恍惚惊觉。
那一声莲弟,对他有多重要。
而东方不败第一反应是想一掌毙了杨莲亭的。
他是真真切切的,动了杀意的。
从练了葵花宝典自宫以后,他就不喜任何人,这般近距离的注视他。那是他心底里,埋藏最深的忌讳,也是他心底里,最最不为人知的秘密。
武林当中,任何敢犯他忌讳的人,全都死了。
所以在杨莲亭靠近他,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他之后,东方不败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的,想也没想的,直接抬起了手,一掌,对准了杨莲亭。
掌风锐利,几乎是擦着脸颊,寒毛都整个树立起来。
杨莲亭攥住了拳头,脊背紧绷,却没有躲开的意思,他眸色深深,一片漆黑,情绪浓的化不开,又是温柔,又是说不清的愧意。
他素来贪生怕死,贪图享受。
可他不愿躲。
若是东方要一掌打死他,那么他就不躲。
前世杨莲亭没参破的东西,这一世,他全部都懂得。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一般,对上那双眼皮褶皱极深的眸子,东方不败那一掌,明明已经酝酿足了力道,却怎么都打不下去。
余光撇到杨莲亭胸口包扎极好,却仍有丝丝血迹渗出的伤口,忍不住皱了眉头,冷哼一声,心烦意乱的收回手。
念在这个不知死活的侍卫忠心耿耿为他挡了一箭的份上,他今天就饶他一命!
可明明是饶了他一命,东方不败却不知道怎么的,心中那股气越发的不顺起来,索性挥袖转身,再也不看杨莲亭一眼,冷下声音开口道:“本座念你护驾有功,饶你不死,可你再三冒犯,也不能不罚。”
“既然杨侍卫安然无恙还能站地行走,那么就滚去外院给本座站岗吧。”
饶他不死。
在听到东方不败的这句话之后,杨莲亭紧绷的脊背微微松了下来,他有些想笑,眼眶却是酸的厉害。
果然如此。
他不过是在赌。
赌输了,输的就是性命,赌赢了,就说明东方还是那个东方。
他是东方不败,是日月神教杀人不眨眼的神教教主,所有人都畏他惧他怕他,可只有杨莲亭一个人知道,他最心软,最嘴硬,最善良。
前世也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个,他才能够肆无忌惮的,借着这人的心软,一次又一次试探他的底线,一次又一次,伤害他,侮辱他,做了那么多足够在他手下死一千次一万次的事情,却依然当着这黑木崖上,风光无限手掌大权的杨总管。
这一世。
杨莲亭是不是可以当做,就算是一切重头来过,就算是他什么都不记得。
他依然,不舍得对自己动手。
“教主,那刺客——”突然想起这件事,杨莲亭忍不住再度抬头,开口叫住东方。
没有回头。
修长的身体罩在宽大的红色衣袍下面,背对着杨莲亭,隔出一堵冷硬疏离的墙壁来,哪怕是脊背纤细瘦削,他冷下脸来的时候,依然是这武林当中,武功最为高强的神教教主。
“养好你的伤,替本座站好岗就可以了。”
“至于不知死活的刺客,杨侍卫就不必操心了,本座…决不会对他,心慈手软。”
最后四个字,东方不败说的平淡自然,可那之间蕴含的冷漠杀意,却是不由得让人脊背一凉。
杨莲亭神色微微一凛,沉声应是,不再多言。
东方既是这么说,那么他也就不用再多岔话了。之所以会多次一问,倒也不是不相信东方,只不过前世任我行令狐冲还有任盈盈,最后导致他们二人的死。
让这一世的杨莲亭从重生的那一刻起,就决定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丝毫松懈。
东方不败对杨莲亭冒犯之罪的惩罚,是让他给他守夜,事实上,东方不败这院子周围,有多少数之不尽的精良暗卫守护,根本不需要杨莲亭这般三脚猫功夫,还身受重伤的家伙守卫。
可从东方的房间里出来之后,他还是那么做了。
黑木崖的晚上更深露重。
隐约有风,哪怕是着了外衣,也依然感觉到刺骨的寒凉,正常侍卫都觉得冷,更遑论杨莲亭这样,受了箭伤还受了内伤的人了。
他站在原地搓了搓手,又跺了跺脚,哈出一口气来,看着空气里面弥漫的白色烟雾,看了半天,站在原地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动作的时候牵动了伤口疼不疼?
当然疼啊,疼的人呲牙咧嘴,浑身肌肉都抽搐着难受,可是望着东方院子里面亮着的那盏烛光,他突然就又不觉得疼了。
距离多近啊。
一墙之隔。
看看头顶的月亮,算算时间,这个点,东方一个人在屋里,必然是会看书的。
明明是武林中人,明明是武林当中,武功天下第一的神教教主,可这人给杨莲亭的感觉,却更像是清隽秀气的书生。
除了练功之外,东方喜欢看书。
屋子里点上上好的松香,然后靠在软榻上,就着不远处的烛光,懒懒散散的看书,那人啊…杨莲亭微微笑了笑,似乎前世看到东方的样子,点点滴滴,都历历在目。
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的。
东方不败在看书。
他手指骨节分明,指骨修长,一页一页的翻过去,像是认真专注的样子,烛光洒在脸上,微微柔和了些许平日里冷漠不近人情的轮廓,睫毛在脸上撒下一片阴影,眉目如画。
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强大孤傲的东方教主,才能够流露出些许,不能够为人所知的干净,单纯,和无害来。
可今日这书,却不知怎么的,看了许久,却没能翻上几页。
半晌,索性合了书本,皱了眉头坐起身来,冲着空气沉声开口问道:“外面那个侍卫,还在站着吗?”
“回教主的话,从戍时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多时辰了。”
东方不败冷哼一声,倒是个硬气的家伙。
说让他给本座守夜,还真的一直站在外面了。
冷着一张脸再度开口问道:“那你跟本座说说,那个侍卫,是否对本座的处罚心有不忿,可又多说什么?”
暗卫在暗处低低地咳嗽一声,犹豫着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
半晌没有听到回答,东方不败只当是暗卫默认了自己的猜测,杨莲亭心有不忿了,忍不住有些怒气在心中翻腾,冷哼一声,含着内力的声音,震得房梁上的暗卫浑身一阵,喉咙发甜,再咳嗽一声,就有鲜血吐出来。
“教主,教主误会了——”
暗卫心有余悸,再也不敢犹豫,翻身下了房梁,恭恭敬敬地跪在东方不败的脚下,握了拳,低着头语气有些复杂地开口解释道:“那侍卫没有心怀不忿,也没有背后多说什么,在属下看来,他那样子,怕是——”
“怕是什么?”
“怕是乐在其中——”暗卫跪在地上不敢看东方不败,索性一口气全部都说了出来:“据属下观察,那侍卫…从被罚给教主守夜之后,就一直在外面傻笑个不停,虽然属下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傻笑?
东方不败皱起了一道秀气的眉,越发的感觉到疑惑起来。
挥了挥手示意暗卫退下,自己走到窗边,掀开了一道帘子,望向漆黑一片的院子。
东方不败习武,自然耳聪目明,六识惊人,哪怕院子里黑咕隆咚,他却也能够看得清楚杨莲亭此时此刻的面部表情。
的确是…在笑。
那笑容,那眼神。
像是在怀念怀念着什么似的,情绪复杂,浓的像化不开的墨。
“给本座守夜很好笑?”不知道何时,东方不败就出现在了院子里,站在了杨莲亭的身边,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瞬间将杨莲亭思维拉回来不说,还把他给吓了一大跳。
gu903();听出来这人独特的清润嗓音之后,总算是松了口气,杨莲亭咳嗽一声,听出这人语气算不上冰冷,约莫着是好奇了,却又碍着面子不肯直接问自己在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