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知道轻重,方才不过是因为喝了酒,兴致高,所以才会说了那几句以下犯上的话,若此时此刻再说一遍,怕就真的被人抓住了口实。
可是...
王旭面上装作强硬的样子,心里,却不知道怎么的,竟是有些畏惧武功比自己差了许多的杨莲亭起来。
一直到杨莲亭松开他的脖子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转身离开,他才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狠狠地呸了一声。
杨莲亭走出门外,揉了揉淤血的脖子,抬起头来,望向头顶阳光刺眼的天空,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的确是冲动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那一瞬间,就是克制住的血液上涌,所有的理智跟克制,全部都不管用了,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不允许任何人,用任何形式,轻贱东方。
那个人啊。
杨莲亭身上有伤,疼的人青筋忍不住突突突的跳。
可是他突然觉得眼眶温热,心脏也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了似的,有些难以抑制的,细细密密的痛楚,在蔓延开来。
他打了王旭。
威胁了王旭。
他将自己所有的愤怒,全部都发泄在他的身上。
他不允许他在背后肖想东方,不允许他在背后轻贱东方。
可是呢?
杨莲亭跟王旭打斗的时候,王旭的拳头,一拳一拳,狠狠地砸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没有躲,那种痛感,他闭上眼睛,都能够清清楚楚的感受到。
他不愿意旁人伤害东方,哪怕是说一句坏话都不行。
可是明明。
前世,从生到死。
伤东方最深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啊。
杨莲亭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是了,他重生回来,这辈子,就是赎罪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跟王旭打了这一架的缘故,之后的几天,其他侍卫几乎都不怎么跟杨莲亭说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后来王旭又在背后动了什么手脚,似乎总有人在针对杨莲亭。
脏活累活,大家都不愿意干的活,几乎都推给了他。
那一日虽是王旭占了下风,可也没有任何人觉得杨莲亭就占了上风,相比较之下,应该疏远谁,讨好谁,实在是明眼人随便一看,就看得出来。
再说了。
大家心里可都清楚着呢。
杨莲亭在教主那里,被一掌打掉了半条命。
惹了教主不喜的人,谁还在乎他的死活?自然而然,这一段时间,在黑木崖上的日子,杨莲亭过得很艰难。
是夜。
东方不败在闭关。
葵花宝典已经练到了第七层,缓缓收了功,睁开眼睛,站起身来。
数了数日子,他进这密室里,已经快半月有余。
期间总觉得有哪里不习惯,却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少了点什么,一直到习惯性的伸手想要去拿身边温好了的酒壶,才发现空空荡荡的石桌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杨莲亭的那张脸。
东方皱了皱眉头,抿了抿唇,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总觉得奇怪别扭的很,又让他有些习惯性的抵触和心烦意乱。
练功,也觉得气有些许不顺。
索性挥了手,悄无声息的将密室沉重无比的巨大石门打开,运起轻功,直接飞了出去。
没有惊扰任何人。
黑木崖上安静得很,已经是深夜,大部分人都歇下了,漆黑一片,隐约听得到蛙声蝉鸣。
东方不败原本是准备回自己住处的,可是在准备回去的那一瞬间,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脚步一顿,方向一转。
杨莲亭的住所。
吱呀一声,门就开了。
东方不败冷着一张脸,心里只当是想着来看看这个平日里天天喜欢跟他献殷勤的家伙正在做什么,红袖下面,却是攥着一瓶上好的金疮药。
皱了眉头,一脸不近人情的模样。
东方不败轻轻地哼了一声。
也不知道自己闭关之前打他的那一掌,现在好了没有。
心里这样想着,可放眼望过去,却发现杨莲亭屋子里,竟是空无一人。
眉间褶皱不自觉加深,有些疑惑,站立在原地等了片刻之后,抬起头来,对着空气叫了一声出来。
不出须臾。
便有一个身着黑衣,几乎要隐匿在空气中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跪倒在东方不败的面前。
“恭喜教主出关,请问教主有何吩咐。”
东方不败顿了顿,面无表情的样子,指了指杨莲亭住的方向。
“本座的贴身侍卫呢,他跑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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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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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深夜,露水降下来,寒气入骨,冻得人忍不住哆哆嗦嗦的。
杨莲亭却是跺了跺脚,两只手放在一起搓了搓,哈出一口热气,男人一身侍卫衣服,背后已经汗湿的差不多了,浑身肌肉酸酸胀胀的,甚至有一种使不上力的疲惫感。
视线落在脚边放着的两只木桶,有些无奈,忍不住叹了口气。
填满演武场旁边的那只大水缸,就是他今晚的任务。
不知道是不是上一次锋芒毕露教训了王旭的缘故,还是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在教主那边失了宠,最近杨莲亭的日子,的确是过的很差。
侍卫长有意无意的针对,还有其他人暗暗的疏远,逐渐的,那些平常轮流做,或者其他人不愿意做的活计,最近都落在了杨莲亭的头上。
若是放在前世,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怕是得想尽了方法,将那些背后使绊子的人一个个收拾妥当。
可转世重生一回,不知道怎么的,杨莲亭倒是觉得有些无所谓了。
并不是好欺负,只不过是他已经失去了跟旁人计较这些的兴致,东方不在,他找些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或者,将这些脏活累活,当做是对自己日夜煎熬内心的惩罚,都是一种好事。
摇了摇头,将扁担从地上捡起来,两只木桶挂在两边,去井边打水。
很沉。
杨莲亭原本就已经很累了,肌肉酸疼的几乎不像是自己的,肩上挑着两桶水,更是颤颤巍巍的,脸涨得通红。
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往演武场那边走。
黑木崖的夜晚,总是很安静的。
他一路走过来,甚至还能听得到蝉鸣和蟋蟀的声音,窸窸窣窣的,晃了神,扯了扯嘴角仰起头来望向头顶漆黑一片的天空。
云层厚重,月亮躲在后面,看不分明。
他突然很想东方。
想念前世那个倾心爱他的男人,也想念这一世,风华绝代的东方教主。
走到演武场门外,竟然听到里面有大声说笑的声音。
杨莲亭脚步顿了顿,忍不住皱了眉头,眼神微微一凛,轻笑一声,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挑着水,缓缓走了进去。
是那几个平日里跟王旭交好的黄衫侍卫,还有一个侍卫统领。
似乎在说着什么,很热闹的样子。
也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他挑着水进来。
杨莲亭也不跟其他人打招呼,低着头,挑着扁担就往大水缸那边走,的确是有些吃力,连带着呼吸都粗重了许多,可他咬着牙,心里憋着那一股气,倒也算是平稳,一直走到水缸面前,突然有人从背后叫住他。
“欸,挑水的!”
杨莲亭眼神转冷,没有理会,动作却是丝毫未停,弯了腰准备将木桶放在地上。
“叫你呢怎么不回话?”那边声音沉了许多,抬起手来一掌就要往杨莲亭的肩膀上拍下去。
“做什么?”
杨莲亭眉目缓缓沉了几分,在背后这人一掌拍下去的瞬间,侧过身去,望向来人,瞳孔漆黑,竟是一瞬间,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过来试图欺辱杨莲亭的,是黄衫侍卫中的一个小小的侍卫长。
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可值得一提的,令人有些玩味的,却是这人,私底下跟王旭关系极好。
看清楚他的脸,杨莲亭心中,已经是有了几分明了对方的来意。
“挑水呐,哟,看你这脸上的汗,是不是很累,很恨我们啊?”这人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凑近杨莲亭开口道:“我看,要把这水缸装满,估计你得挑到天亮了啊,哈哈哈。”
杨莲亭心中有些不耐。
前世他到了东方身边之后,他何曾跟这种蝼蚁一般的人物浪费过唇舌?
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没有被激怒的意思,眼神平平静静的,望着这人开口道:“你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要挑水了。”
似乎是没有预料到杨莲亭会是这种反应,这人愣了半晌,旋即就是恼羞成怒的怒气。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杨莲亭,你区区一个小侍卫,别以为得了教主两天宠信,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我告诉你,在这黑木崖上,我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以前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骗取了教主信任,或许我还畏你三分,可是现在,哼。”
这人冷笑一声,“连教主都不管你的死活了,你以为神教之中,还会有人在乎你吗?”
“让你挑水做工是看得起你,你若是知道好歹,跪下来跟我磕个头求个绕,说不定我还能交代下去,让你以后的日子过的好点儿,若是不知道好歹...”
此刻,就算这一世杨莲亭无意将精力浪费在这些事情上面,也都被激起了三分火气来。
他原本就不是个可以随便任人欺负拿捏的软货,上辈子,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一步一步,机关算尽的爬到所有人上面。
声音冷了下来,望向这人,似笑非笑地开口问道:“不知道又该如何?”
“不知道?”
“哼,你以为王旭的事情,就那么过去了吗?”
这人望向杨莲亭的眼神也逐渐开始变得有些阴鸷起来,他跟王旭私交甚好,可是跟王旭的性格,又有些许不同。
王旭那人爱面子,骄傲,嚣张,可骨子里其实是虚张声势的家伙。
而他不一样,在一群黄衫侍卫当中,他武功算得上姣姣,早已被列入紫衫侍卫的培养名单,跟各大堂主长老那里,也算是混了个脸熟,早在知道王旭被一个普普通通从杂役升上来的侍卫给震住了,心中虽然有些不屑,但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自然是要为王旭找回场子的。
今日让杨莲亭挑水,便是他的手段。
先折磨他的身体,再折磨他的心灵,这样一套下来,既显得自己威风凛凛,又能让杨莲亭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在他们面前嚣张放肆。
当然。
他心中不愿意承认的是。
面前这个武功平平无奇,比他差了好几条街的家伙,居然曾经被教主宠信过。
天知道,在他们这些属下的眼里,能够被东方不败青眼相加,是一件多么让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他自视甚高都没能办到的事情,凭什么被一个哪里都不如他的家伙做到?
自然而然,怒气与看不惯,就是这样产生的。
杨莲亭眼神平平静静的,望向面前这个侍卫长,缓缓开口问道:“所以,你是来替王旭找回场子的吗?”
“是又如何?”
“我是好心来教教你,在这黑木崖上,没有本事没有依仗的人,别这么嚣张,懂么?”
扑通一声——
他将杨莲亭辛苦挑了一路的水,轻松一脚踢翻,看着木桶倒在地上,水流一地,也不躲开,反倒是望向杨莲亭,有恃无恐的冷笑了一声。
“我看依照现在这个进度,你挑到明天早上,这个水缸都挑不满吧?”
“不是我嚣张。”
杨莲亭轻轻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来,直直的望向这个侍卫长,轻轻笑了笑,眼神却是一片冰冷无温,看不到丝毫的畏惧与害怕。
“而是他自己找死。”
没错,找死。
如果杨莲亭现在跟前世一样,是这黑木崖上的杨大总管,那么,那一天单凭王旭说的那些下流无耻的话,就足够他死一万次。
所以,不是他嚣张,而是王旭自己找死。
话一出口,侍卫长勃然大怒,他几乎是习惯性的就要伸出手掐住杨莲亭的脖子,却被杨莲亭退后一步的动作躲开。
男人微微低着头。
视线落在脚下被水打湿了的泥土上面。
他眸色黝黑,隐藏着漆黑浓沉,看不清楚的情绪。
似乎是轻轻笑了笑,又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你回去告诉王旭,现在我杀不了他,可是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割掉他的舌头,切了他的脑袋,让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前世权力浸染了那么多年,杨莲亭纵然武功不济,身上那股气势,却是无论如何都抹不掉的。
此时此刻,他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不知道怎么的,这个侍卫长竟是心中有一瞬间的微微发凉,习惯性的,就要相信杨莲亭的威胁。
可是下一秒,他意识到自己的立场,怒极,冷笑出声。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还敢这般威胁王旭,真是可笑之极!”
“我是什么东西不重要。”
杨莲亭微微阖了眼,掩下眸中一切翻涌不平静的情绪,用低到微不可闻的声音,轻声开口:“谁都不能,在我面前说东方的坏话。”
前世他不愿看,不愿想,不愿听。
可这辈子,他既然克制不住自己不看,不想,不听。
那么,他就不会再允许任何人,伤害东方,诋毁东方。
现在做不到,可是总有一天,他做得到。
谁敢说,谁敢诋毁,谁敢伤害,那他就杀谁。
“好大的口气!”侍卫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哈哈大笑起来,他眯着眼睛,抬起手来想要掐住杨莲亭的脖颈。
杨莲亭武功的确是拙劣。
此刻这个侍卫长含怒出手,几乎已经是快要失去理智,自然而然,杨莲亭闪躲不及,就被掐住了咽喉。
他却没有惊慌,表情依旧是平平淡淡的。
喉咙剧痛,可脑海当中,却是依稀,模糊地想起了前世,最后东方跟任我行决战,他被任盈盈斩断了一根手指的场景。
那时候他就不声不吭,咬牙硬撑过去。
此刻,面对一个小小的侍卫长,纵然不敌,却也不至于失了性命吧?
“杨莲亭,你现在跟我求个绕,说不定我还能放过你。”
回了神,杨莲亭直直的望向面前这个暴怒的侍卫长,并不说话,眼神隐约有些讥讽。
事实上,他知道,他是不敢杀他的。
日月神教虽然被江湖中人称作是魔教,可其实,这其中的教规章程,比所谓名门正派的,还要严厉许多。
虽然他作为一个小小的侍卫长,的确是职位比杨莲亭高上一些,可若他随随便便,毫无理由的对他下了死手,怕是明天,面临他的严厉教规惩罚,也好不到哪里去。
gu903();杨莲亭笃定,这种人,是绝计不会为了帮旁人找回场子,再搭上自己性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