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后退了两步,抓起李云福挡在了自己身前。
温小姐扑在了李云福怀中,吓得李云福大喊大叫:“来人呀!护驾!快来人呀!”
崇光伸手准备去拉开温小姐,却被皇帝一把拽了回来。
不久前和刘茂议政,要从吏部着手逐渐革新,皇帝见此情景,忽然计上心来。
附近的侍卫闻声很快赶了过来……
事后,温尚书跪在太后和皇帝膝下,战战兢兢地磕头:“臣教女无方,求太后和陛下责罚。”
太后以手揉额,冷嗤了一声。
皇帝道:“令千金今日在宫中的所作所为,真是叫人大开眼界。朕还从未见过如此不知廉耻之人,令千金不仅惊扰了朕,还闹砸了太后的寿宴。”
温尚书继续磕头:“臣有罪,臣将小女领回家后一定严加管教,但求陛下和太后息怒。”
“养不教,父之过,你养出如此好女儿,确实有罪。朕若不罚你,实难服众。”
“臣甘领一切责罚,但听陛下发落。”
皇帝心中的如意算盘早已拨响,说道:“革去你吏部尚书之职,贬去延州,做个郡守。”
温尚书一愣,看了眼太后。太后不为所动。他本以为皇帝仁慈,自己只要诚心认错,太后再从旁说上两句好话,自己应不至于丢了吏部尚书这个差事,却不曾料到,皇帝一开口,竟将自己贬去京外,还是荒凉的延州,一个年年发蝗灾,旱灾、山匪骑在官头上、民不聊生的地方。而太后也不为自己说半句话。
“陛下……”
“怎么?想抗旨?”
“臣……不敢。”
“不敢就好。”皇帝道,“延州虽然荒凉了些,但做那里的郡守,是个容易出政绩的差事,你仔细想想,只要解了旱蝗匪任意一灾,便是天大的政绩,那时,朕再召你回来,朝中那些大臣谁也不敢对你说三道四。”
温尚书绝望地领旨叩首告退。
皇帝起身去扶太后,说道:“今日叫母后受惊了,不若儿子传旨下去,再为母后补办一场寿宴,母后意下如何?”
望着皇帝脸上用歉意粉饰住的笑意,太后摆手:“不必铺张,皇帝有心了,哀家回宫了,皇帝不必相送。”
皇帝必是听说了自己赐酒给温千金母女一事,此时,参加了宫宴的人只怕都以为那媚药是自己下的。太后边走边想,温尚书是右相一党,自己就算因为梅花簪再讨厌温家母女,也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折自己的棋,赐酒不过是给她们母女一些下马威罢了。皇帝聪明过人,这笑意只怕是在笑自己跳进黄河洗不清。
出到殿外,候着的掌事太监李敦迎上来道:“太后,奴才查过了,今日赐的两杯酒,温小姐喝下的那杯验出了媚药,温夫人喝的那杯没有验出。酒水是奴才亲自拿钥匙开的酒窖取出的西域贡品,倒酒之前都不曾经其他人手,那药应是事先涂在酒樽壁上的。”
太后疑惑:赐酒是自己临时做的决定。不知下药的人是针对温家小姐还是赴宴的其他人,下药的目的又是什么?
出了温小姐这事,宫宴是办不下去了,赴宴的人都出宫回了府。
崇光也欲随着叔母和堂嫂一起出宫,王嬷嬷却过来告诉她太后留她下来说话,崇光遂和王嬷嬷一起去了寿康宫。
天色渐暗,眼见宫门将闭,太后依旧未归。崇光起身,向王嬷嬷告辞。
王嬷嬷却不同意她第二日一早再入宫拜见太后的说辞,非要留她在宫中,还说宫门闭了,可以歇在这里。
崇光无奈,坐下来继续等,终于等到太后归来。
太后叫人传了晚膳,让崇光陪自己一起用。
崇光也以为那媚药是太后下的,对于温小姐这事,只字不敢提,见太后似有些不快,便说了些笑话给太后听,也惹得太后捧腹。笑过之后,太后却问崇光:“今日,容儿怎么会和温家千金一起出现在清净池畔?又如此巧合地在那遇见了皇帝?”
崇光找了坐久了闷、散心之类的借口。
“撒谎!”太后脸色忽然阴沉,“本宫可听说皇帝是被你引过去的!”
太后怎么会知道?如玉亲口告诉的李云福,又由李云福亲口转述的皇帝。太后是在诈自己?“是谁传的这种胡话!”崇光咬牙不肯承认。
太后张口欲说话,忽然脸色发白,伸手捂紧了胸口,瞬间便晕了过去。
寿康宫里上上下下乱作一团。
太医诊罢面露惶恐之色,只敢将诊断结果告诉皇帝一人,皇帝点了点头,吩咐他不要宣扬,走回太后榻前。
王嬷嬷和崇光两人在床前守着。
皇帝凝着那副纤细的身子,走到她身后道:“容儿先去休息,太医方才告诉朕,太后没有大碍。”
“真的吗?”崇光喜悦之余,又担忧地看了眼太后,“可是姨母脸色看上去十分不好,究竟是什么病?容儿此前从未听说她有什么旧疾。”
“太医说是操劳过度又突然动怒、急火攻心导致。”
崇光不放心。
王嬷嬷也来劝她先去休息。崇光还是担心,最后在外间丫鬟值夜的通铺上躺下了。
昨夜睡得太晚,她这一觉睡到了天亮,清晨时,有人来给她盖被子,她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却不知道给她盖被子的人是皇帝。皇帝早朝前来看太后,瞥见她半个身子都露在外头,最近正是天气转凉的时候,担心她受凉,趁人不注意,便迅速帮她拉起被子。
等睡醒时,崇光抬头看了看窗外,日头爬得老高,再睡下去恐怕要去午时了。顾不上梳洗穿鞋,跣足向太后睡的里间里去,还没走近,隐隐约约地,似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公主昨夜在您床前守了半夜,陛下和老奴再三劝阻,才肯去睡,却又不放心您,睡在了外间的通铺上,估摸是累极了,这会还没醒呢。”说话的是王嬷嬷。
只听太后回:“叫人进来的时候轻一些,别吵醒了她。”
“老奴有几句话,太后或许不爱听。太后都这把年纪了,为何还是放不下过去的事,依老奴看,陛下对您未必不是真孝,今日早朝前,还来看过您了呢。”
“那是做给别人看的,皇帝的把戏都将你骗过了,也难怪会将容儿骗得团团转。”
“真心也好,假意也好,老奴一直不明白,太后何不让公主做这个皇后,尤其是此时,瑞王已难翻身了,若公主做了皇后,她生的儿子也是太后的血亲,太后扶公主生的儿子即位,那不也是一样么?何苦要找颗与自己毫无血缘的棋子。”
“你不懂。”
“是老奴不懂,那太后昨日可又找到像从前的静妃一样合适的棋子了?”
“哪那么容易,哀家原本是相中了温家千金,谁知她竟然如此不识抬举,眼下没一个成器的可用,静妃当初对本宫千依百顺,后来仗着皇帝的宠爱竟敢不听本宫的话了。”太后说罢叮嘱,“虽然皇帝已经很久没召幸她了,但那药还是安排好,每日叫人悄悄加在补汤里,皇帝那边也是。”
“太后放心,老奴知道静妃专宠六宫,安插了不少人在那边,她不喝补汤时,也会有人将药加在膳食中,总之,那药她是一日不落都吃了,就算陛下召幸频繁,她的肚子也是不可能有动静的。”
崇光浑身一个激灵。悄悄又回到铺上躺下,闭上眼睛继续装睡。脑海里回忆起当初静妃向太后哭诉自己下药害她怀不上龙嗣一事,又想起天宁在佛堂里对自己说过的话:“可最后太医却从那碗里查出了损宫的药,你不觉得蹊跷吗?……”
崇光怎么也没有想到,静妃也不可能想到,原来给她下药的人,竟是太后,真正要害她怀不上龙嗣的人,是太后。
☆、第46章
崇光死死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过了一会,里间太后和王嬷嬷说话的声音渐渐没了,一阵脚步声传来,王嬷嬷的声音在头顶小声响起:“公主?”
“公主?”
“醒醒。”
崇光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一句,继续装睡。
王嬷嬷走回太后身边道:“公主还沉沉睡着呢。”
“让她睡吧。”太后闭上眼睛。
“太后也先歇着,老奴出去看看药煎得怎么样了。”
崇光听到里间有人出来,脚步声由远而近,路过自己睡的通铺,又渐渐远了。她不敢睁开眼睛,怕迎上射进窗子里的那刺眼的阳光。
太后一手抚养皇帝并助他登上帝位,崇光实在想不通她为何要那样对待皇帝和皇帝的后妃,而她所做的一切,皇帝是否有已经所察觉?
后来进出伺候的人多了,开门闭门声音响动,崇光便“自然”醒了过来,去到太后跟前探望。
太后喝过药,恢复了些精神,两人说了几句话后,崇光辞别太后,打算出宫回公主府更衣,次日再入宫来探望。
哪知,出了寿康宫不远,迎面撞见了来正要前往寿康宫的皇帝。
昨日,王嬷嬷叫她留下时,却将如玉遣出了宫,崇光此时是一个人。而皇帝,此时竟然出奇地,身后没有任何尾巴,连李云福都没跟,也是一个人。
崇光走过去,对皇帝行了个礼。
皇帝垂眸看着她,也没发话叫她平身。
崇光想着,此时反正没有其他人,失礼也不会有人看见,不待皇帝发话,自己说道:“容儿昨夜歇在太后宫中,今日未更衣,御前实在失仪,请陛下恕罪,容儿先行告退回府更衣了。”话落,直起身子准备绕开皇帝继续向前走。
皇帝却和她同向挪动脚步,挡住了她的去路。“公主昨日还故意诱朕见面,利用完朕就跟耗子避猫一样避朕避得远远的了?”
崇光当然不肯承认自己昨日是故意的,一口否定:“容儿怎么敢?陛下误会了。”
“难道是李云福从如玉那里听错了?”皇帝双手负在身后,仰头笑道,“不是公主昨日给朕传话,有话要和朕说的吗?方才,朕远远地看见了公主,特意将人都支走,早就站在这里等起郡主。此时,无人打扰,公主不妨说来听听。”
崇光看了看四周,道:“此处不适合说话。”
“那换个地方,朕今天有的是空闲和耐心。”皇帝并不挪动身子,而是下巴向她身侧的树丛中扬了扬:“右转!”
皇帝的语气不容反驳,目光又咄咄逼人。崇光只好灰溜溜转过身子向右,茂密的林木中,一条被人踩实了的小路显出来。
“穿过去!”皇帝再次命令。
这小路崇光知道,也不是第一次穿了,小时候穿过无数次,穿过去一直走到尽头,就是佛堂附近。虽然她心里极不情愿,但脚下早已不听使唤,向前迈了出去。
皇帝随后跟上。
这路是从一片旺盛的花木中踩出来的,幽闭得很,穿进去后崇光发现不仅要注意脚下丛生的花藤,还需自己分花拂枝,由此可见许久没人再从这里穿过了,不过寻常谁会偷偷摸摸地走这种路。
穿过去时,还是费了些力气,钻得满头满身绿叶红花,出来后,崇光也没急着去掸去身上的花叶,先四下张望附近有没有值守巡逻的宫中侍卫,幸好,并没有人。
皇帝接着从她身后钻出来,伸手拈去她肩上的叶子道:“别看了,朕将这里的人支走了,放心往佛堂里去。”
崇光愣了一愣,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皇帝已经走到前面,头也不回地催促道:“快跟上!来都来了,公主可别想着撒腿跑。”
崇光跟着皇帝走进了佛堂,每次抬脚迈进佛堂的门槛,在这里发生过的往事便历历在目,皇帝的问话很快将她的思绪拉回。“今日若不将昨日要说的话说清楚,朕是不会叫你出去的。”
崇光已经都想好了要说什么了,犹豫着,提醒皇帝道:“陛下登基已有三载,膝下,至今……仍无一子半女,不知可曾仔细想过是何原因。”说出最后几个字时,看见皇帝一副惊诧而哭笑不得的神情时,不自觉地将声音压低了,说得特别没有底气。
皇帝似乎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竟然笑得难以合住嘴:“容儿到底想对朕说什么?”
“没什么。”崇光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好的理由和措辞,好像怎么提醒皇帝听起来都会怪怪的。崇光干脆不去直视皇帝,瞅着干净的地面道:“容儿只是想到了社稷的延续和昭国的未来,所以,斗胆在陛下面前多两句嘴。”
“朕明白了,”皇帝忍俊不禁,“你是在怀疑朕的龙体。”
“怎敢?”崇光撑大了一双无辜的杏目,望着皇帝急忙辩解:“其实容儿的意思不过是,陛下不该再继续独宠静妃一人了,为了江山后继有人,雨露均沾才是!也许是因为静妃命中注定无子,”话一出口,崇光就后悔了,这明明是太后才有资格说的话,她在这里说三道四,皇帝会不会起疑?会不会生气?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其实在隐隐生疼。她虽然嫉妒静妃,但让皇帝不要继续独宠静妃却没有半点私心,早上听见了太后和王嬷嬷的对话后,她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情。纵然与皇帝成不了夫妻,她也不愿看到他因无子、江山后继无人而抱憾终身。但太后是她的姨母,她不可能直接告诉皇帝真相。她接着又道:“还有,容儿听太医说,一些补汤适量就够了,不必每天喝,喝多了会适得其反。”
皇帝听她叫他雨露均沾时,一瞬间来了不少火气,但听到她提起补汤时,大概便明白了她为何要对自己说出这些不合时宜的话,她必是知道了太后的一些所作所为,心里还是向着自己,才忍不住婉转出言提醒。火气便很快又消散了。双目望着她,心里头一阵暖流,纵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对她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