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将传讯送出后,也接话道:“确实不像妖女的性格。她蛰伏三年养伤,不会只是为了在师兄面前自爆,或许是什么障眼法,此外另有阴谋。”
这两人激烈认真地讨论着妖女之死,冬夏却有点心不在焉地回想当时的一草一木所有细节。
半晌后,她天马行空地打断了楚灵和殷浮光的对话:“有人曾经见过她长什么样吗?”
楚灵顿了顿:“妖女?从没人见过,据说就连那在魔域之中和她关系最为密切的白泽越都不曾见过。”
殷浮光动作不是很明显地撇了一下嘴:“确实如此。她的容貌一向神秘,但我觉得仙尊说不定见过。”
说到这里,殷浮光又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冬夏。
冬夏托着腮道:“那若是她有一日脱下面具,你们岂不是都认不出她来?”
殷浮光和楚灵都愣了愣。
“她的声音所有人都记得,极有特色,很好分辨。”殷浮光道。
楚灵则说:“她那一身气势也很难收敛,你看师兄,即便掩去面容,也一眼便能知道不是凡人。”
冬夏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可声音能改变,气势也能收敛,我知道你们在我身边时都收着敛着。”
她在殷浮光和楚灵的哑口无言中自己考虑了一会儿,噗嗤笑了笑。
“我就是在想,其实这世上没人知道妖女的本来面目和特征,只能靠她的面具、她的声音、她的气势才辨认?”
殷浮光半晌才喃喃地说:“但这世上又没有人敢冒充妖女。”
楚灵却想的是另外一个方向:“因此,方才那人定然就是妖女本尊。只可惜,见到她自爆的人里,除了你和师兄,其他人睡的睡昏的昏,一个能说话的也没有。”
所以直到冬夏开口,楚灵和殷浮光才知道自爆这件事。
楚灵刚说完这句话,一名殷家子弟便匆匆朝几人走来,身后跟着一个面目柔弱的年轻女修。
女修的脸上毫无血色,一看便知道是带伤之人。
殷家子弟到了近前,对殷浮光一礼,道:“二爷,这是方才在殷家营地中的修士,她说有重要的事说。”
女修牵动苍白的嘴唇笑笑,声音虚浮地道:“殷二爷,我亲眼见到了妖女是自爆而死的。”
冬夏的目光移动到了女修的身上,足足滞留了好几息的时间。
这名女修先前喊着冬夏的名字冲进殷家营地的时候,冬夏还只是讶异;可现在她病歪歪、弱风扶柳的样子却叫冬夏觉得有点眼熟起来。
好像之前也见了这么一个人,是谁来着?
殷浮光声音上扬哦了一声,将破扇收起,沉吟片刻道:“你详细说说。”
女修言简意赅地将自己远远听见妖女和黎清的对话、又赶去殷家试图通知消息、再到妖女黎清大战直至前者自爆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解释道:“我是六合中琴门的弟子,耳力较之常人出众,听到的东西……总是比较多一点。”
殷浮光沉吟了片刻,起身道:“我出去一趟,当面说。”
楚灵原本想拦,突地想起来自己还肩负保护冬夏的职责,便点了点头:“劳驾。”
殷浮光笑了笑,吩咐族中子弟好好照顾女修,便飞身走了。
楚灵转向女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玉泽。”女修像是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说来惭愧,我本是想去知会这位姑娘快些离开的,却什么忙也没帮上。”
楚灵倒不觉得有什么:“你能比我师兄和妖女早一步赶到,已经很快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冬夏却道。
玉泽腼腆地揪了揪自己的耳朵:“嗯,法门所在,我听见仙尊和殷二爷都是这么唤你的。”
冬夏眯眼看着玉泽,半晌才似笑非笑地道:“那也谢谢你来通风报信了。”
“你的伤还没好吧?”楚灵摆摆手,“快去养伤是正经,谁知道魔修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
玉泽却有些踌躇地请求道:“我能不能和冬夏说两句话?”
楚灵不解地掀了掀眼皮,高冷道:“那你说便是。”
玉泽犹豫了下,小声地说:“能不能……单独说?”
楚灵的神情立刻显出两分戒备,做好了随时拔剑的准备:“你有什么事非要单独和她说?”
不怪楚灵紧张,冬夏如今在问天门核心人士的眼中,比任何天材地宝灵丹妙药神兵利器都来得重要万倍。
冬夏不是黎清,却是黎清的命。
“冬夏有些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凡人。”玉泽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表示自己毫无恶意,“冬夏也是凡人,所以我想问问是不是认识……”
楚灵皱起了眉。
她当然知道从前冬夏是失忆的,玉泽所说的人可能真与冬夏有什么关系也说不定,可是——
楚灵转头看了看眨巴着眼睛、事不关己的冬夏。
如今的冬夏全都忘了,她只知道自己的亲朋好友全已离世,便不存在什么“恢复记忆”的事情。
若任由冬夏去追逐此事,便总有一日会牵扯回黎清那昏了头的决定上。
想到这里,楚灵狠了狠心,冷着眉眼回绝了玉泽:“恐怕认错人了,冬夏的家人都已不在世。”
玉泽愣了一下,嗫嚅地垂下脸去哦了一声:“那大概……是我看错了吧。”
“我看你伤势不轻,还是快回去休养吧。”楚灵顿了顿,又道,“一会儿我让问天门的弟子去给你送一些疗伤用的丹药,算是谢礼,还请不要推辞。”
玉泽轻轻细细地应下,又抿唇不安地问:“那我这段时间……还能来找冬夏说说话吗?”
楚灵原想再度拒绝,可见到玉泽眼中小心翼翼的希冀和怀念,话到嘴边吐出来就成了一个“行”。
楚灵:“……”她赶紧补充,“养伤要紧,冬夏也不是时时有空。”
但玉泽已经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嗯,我会找仙尊不在冬夏身边的时候来玩的。”
作者有话要说:冬夏:为什么扇子都破了你还要拿在手里扇。
殷浮光:偶像包袱。
冬夏:有病。
☆、第28章
由于前日魔修的突袭,仙域众门连着数日都不敢松懈,生怕魔域什么时候又偷偷地集结再来一次偷袭。
前次尽管有黎清在场,那自爆造成的恐怖震荡不亚于又一场仙魔大战,双方损失其实都不小,不得不又临时换了一批人来。
好在那时候到了的仙域人不多,问天门这时身为仙域第一宗门,便不得不挑起了大梁。
再者有黎清镇守营中,很快众人便拂去人心惶惶,专心备战起来。
唯独祝音知道,黎清的伤势并不乐观,只不过他修为同他人差得太多,又常面无表情,稍加掩饰便没人看得出来。
祝音心中焦急,但也没用。
黎清死守着冬夏寸步不敢离开,好像生怕再有魔修来动她的主意;祝音自己劝不动黎清,又深知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冬夏,然而黎清却打定主意将自己的伤情死死瞒住。
这就是个两头的死胡同,祝音走哪儿都不对。
一连数日下来,祝音心中浓愁更甚起来。
要么她就放任黎清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要么就只有违背黎清的命令了。
祝音前后抉择不下,不知道究竟哪一条才真正对黎清好,想来想去,咬牙找了岳浮屠商量。
岳浮屠想了想,出了个主意:“黎清不是执念于和那丫头结为道侣?让他得偿所愿是不是就行了?对心魔是不是能起到克制的作用?”
“……克制一时罢了。”祝音叹了一口气。
岳浮屠咕咚咕咚喝了两口酒,眯着眼睛道:“至于黎清的伤势,他装得再好,总有缝隙,若不是你亲口说的,而是那丫头自己发现,黎清难道舍得罚她不成?”
祝音掐断传讯,左右为难,又再没别的人可以商量,最后起身去看了看黎清和冬夏。
去时路上,祝音还见到一个长相腼腆柔弱的女修在冬夏院外徘徊。
她上前友善地询问对方意图,女修却不好意思地摆手说不愿打扰里面两人相处,便跑走了。
祝音:“……”她倒是每天都要来打扰至少一次。
只可惜黎清不会在冬夏看得到时让祝音探脉,怕叫冬夏看出什么破绽来。
祝音只好用冬夏当借口。
冬夏正托腮看书,见到祝音进门便将书倒过来扣在桌上,懒洋洋抬眼笑了一下:“祝师叔又来了。”
祝音也笑,她克制住去看黎清的冲动,神情温和地道:“你是凡人,不比别人皮糙肉厚的,总要帮着仙尊上心些。”
冬夏道:“我这几日没什么身体不舒服,祝师叔不必到我这儿浪费时间了。”
祝音正要说什么,就见冬夏又转头对黎清道:“黎清也是,没别的事情要忙?”
前半句对祝音说的还算得上客气,后半句就全然没那个客套的意思了。
“稍后楚灵来陪你,”黎清垂眼道,“我要去一趟魔域入口。”
他云淡风轻站在那里,任谁也看不出这人体内紊乱成什么天崩地裂的模样、承受什么万蛊噬心的痛。
就算祝音知道,那痛也只有黎清自己能感受得到。
冬夏挑了挑眉,无可无不可地哦了一声,将手臂伸了出来:“那劳烦祝师叔了。”
祝音心中几乎已被叹息淹没,她上前几步,如同前几日一样按部就班探查了冬夏的身体。
祝音不敢对冬夏不谨慎,黎清强行修改她的记忆已是冒了大风险——后来也果然出了错——祝音每日都对冬夏提心吊胆的,生怕她再出点什么意外,黎清体内微妙的平衡便会瞬间打破炸裂。
冬夏此时已不仅仅属于她自己了,她所代表的是整个灵界的安危。
“昨晚也没睡好?”祝音轻声问。
冬夏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轻描淡写地,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那从来显得甜美乖巧又没有攻击性的面孔上一旦没有了笑容,便显得有点儿像是闹脾气的小朋友。
祝音怜爱地摸了一下冬夏的头:“是不是那日给你吓到了?她既然自爆,以后便不会再出现;如今仙域有了防备,魔修的偷袭也不会再成功第二次,別怕。”
冬夏抬眼看了看祝音,但很快将目光收了回去,应了一句“知道啦”。
她说完便重新去将书拿起来阅读,祝音扫了一眼,发现那是本讲三年前仙魔大战的书籍。
“仙尊,楚灵来前,我在这儿陪冬夏一会儿?”祝音问道,“方才来时已见到几位掌门宗主在外集结准备前往魔域封印处了。”
这话问出口的时候,祝音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心。
黎清果然看了祝音一眼。
祝音保持着脸上的笑容:“等楚灵来我便走了,今日还有不少丹得炼。”
黎清又转眼看冬夏。
“正事要紧。”冬夏道。
“……”
黎清到底没留住,他御剑离开时,重新给冬夏的院子加固了阵法,更是深深看了祝音一眼。
祝音太明白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了。
可她还是要明知故犯。
“冬……”
祝音才刚张开嘴,冬夏便打断了她。
“黎清他怎么了?”少女眼也不抬地问,“叫祝师叔这么担心?”
祝音噎了一下:“我竟掩饰得这么不好,叫你看出来了?”
“倒也不是,”冬夏歪了歪头,“但我就是能猜到。”
既然冬夏已经猜到事实真相,祝音松口气坐到她身旁,斟酌了片刻,道:“仙尊他那日受了伤,但怕你担心不愿说出来,如今拖延得……有些不乐观。”
祝音边说边观察冬夏的脸色,只见到她轻轻皱了皱鼻子,神情似乎有点不满意。
“有多重?”冬夏问。
“恐怕……”祝音为难地说,“需要你的帮助才行。”
祝音早已想了数个说服冬夏的理由,可都没能用得上,因为冬夏听完直接问道:“要我做什么?”
“……”祝音顿了一下才道,“我想让你帮忙的事不简单,你先听了,再做决定不迟。”
“他那是为我受的伤,还什么都是应该的。”冬夏终于把书翻到最后一页,一目十行地看完便合了起来,“你说、我做,这就行了。”
祝音酝酿了下,问:“结为道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还记得吗?”
冬夏托着下巴想了想:“和凡人嫁娶差不多吧?”
“差不多,但也有区别。”祝音耐心地道,“修士互相之间结为道侣,重要的是成契,此后便能互相感知对方所在和情况、建立肉身之上的又一重联系;当离得近时,真元灵气同调,修炼比平时更快了;此外,还能令彼此的识海更为稳固、不易受到外物侵扰。”
“就没有不好的地方?”冬夏耐心听罢,直白地问。
“倒也有。”祝音也认真地说,“对修士来说这是头等大事,一生只能做一次,若是解开,便再也不能结第二次了。”
冬夏若有所思:“你想让我和黎清结契。”
“盖因你是凡人,其实不受这条限制,解开后对你也不会有任何影响。”祝音立刻解释道,“我知你忘记了许多从前的事情,若你不愿意,便当我今日没有提过便是。”
冬夏望了望天,像是在考虑什么,半晌才重复了先前的问题:“他伤有多重?”
祝音苦笑了一下:“每况愈下,强弩之末。”
冬夏垂眼想了想,正要开口时,有人打断了她们的对话:“祝前辈,我能进来吗?”
祝音转眼看去,只见门外老远的地方站着她先前看见的女修。
隔了这许远,祝音身上又带着隔音的法器,想那女修应当也没听见对话内容,便朝对方笑了笑:“你来。”
等女修绽放笑容小跑而来时,祝音也站了起来,她低声对冬夏道:“你好好想想,我明日来时再答复我不迟。”
“不用拖到明日,我现在就能答应你。”冬夏懒洋洋地道,“但祝师叔确信我跟他两个人……真能办得成?”
冬夏指了指自己。
祝音稍一转念便知道冬夏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
结为道侣听起来便像是定了终身,总得有点情投意合才能成事。
祝音心中苦笑了下:“这和凡间一样的。”
凡人之间嫁娶,难道就全是两情相悦、你情我愿的了?
修士之间搭伙过日子的道侣也不是没有。
冬夏便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行,只要黎清没意见。”
祝音肃然朝冬夏行了一礼:“多谢。”
“我虽然可以答应,但可不觉得他会高兴。”冬夏道,“他从前所想的结契,应当和现在不一样。”
刚跑到跟前的玉泽脚跟一软险些摔了,她失声喊道:“结、结契?和黎清仙尊?”
“还未说定呢。”祝音安抚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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