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双手撑了好几次还是没能从地上爬起来,只能怔怔然望着他的背影远去。
看着他一步两台阶,轻轻松松上了二楼,连头都没回一个。
看着他打开左手边第二间屋子的门,余琨瑜就在里头。
看着迈步走进去,纠结片刻后半蹲下身,试探性地揉了揉软塌上小姑娘的脑袋。
“啪”的一声门被关上,瞬间隔绝掉所有窥视的目光。
只是这栋房子的隔音效果本来就一般,周遭环境又安静,所以隐隐约约的,还能捕捉到屋子里头细碎的几个词。
“别哭了......小孩子一样......让人看了笑话......”
“......都是我的错行不行,我给你道歉,给你道歉好吧......”
“.......你要乖一点啊......”
——语气之柔和,嗓音之轻缓,与方才那个冷言冷语的恶魔判若两人。
而明明就是这么明媚的春光,温馨的场景,顾长英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寒意从脚底板升起。
她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
这个地方对于她来说,就是时时刻刻要吞噬人的人间炼狱。
她要赶紧逃。
......
于是,一门心思想着逃跑的顾长英最终还是接受了余琨瑜的所有提议。
也不知道江时究竟跟她说了什么,不到半天的时间,她就一声不吭地、老老实实地在离婚书上签了字摁了手印。
连一个桀骜的眼神也没敢瞄。
余琨瑜递给她一包鼓鼓囊囊的钱,里头有银元也有银票。
外加一张压的平平整整的田契。
“你跟江时要的是两千银元,但我想着如今你的境况也不好,家信上说你把嫁妆都送回娘家帮你爹避祸了,那就靠这么一些现钱,你一个弱女子只怕很容易要出事。所以我另外做主,把城东来和道上的几亩良田主转到你名下了,那里的地产出多,且说好了不用交税费,只要没大灾大祸的,你靠这些田产也能过活。现钱么就先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顾长英抱着沉沉的一包银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是一封厚厚的信被塞到了手里:“这是仁德附中的入学介绍信,等下个月开了学,你先上半年的补习班,熟悉了情况后,来年再正经读中学。这也是我的母校,虽然说名气不是最大,但师资和校风都很不错,极少有那些游行捐款的事儿,你在里头可以安心念书。”
最后递到她手里的是几张租房契约:
“至于房子,我替你租在了塘浦巷那边,也不大,两间房外加一个灶间,还有一个小院子,你一个人住,租大了反而打眼。那里离你学校近,住的也都是些清白人家,虽然房子老旧些,但最起码比其他地方要安全许多。”
顾长英一一接过她递来的东西,手指微微用力,连指甲盖儿都泛起白来。
整个过程中,她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
不得不说,余琨瑜考虑的很周全,办事也十分妥帖。
如若不是顾长英已经经历过后世的毒打,看过了太多绿茶婊手撕老实原配的戏码,她可能真的会被她伪善的外表所欺骗。
要是这时候来金陵的,真的是原身那个沉默又懦弱的十六岁姑娘,想必这会儿已经被这对渣男贱女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吧。
啧。
这世道真的荒谬极了。
好人不善终,祸害遗千年。
顾长英扯了扯唇角,攥紧手里的纸张,只觉得她现在所经历的这些真的是魔幻现实剧。
也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孽,老天爷非要把她送到这吃人的时代被人这样欺辱戏弄。
由于自怨自艾的时间过久,导致空输入一腔热情还没有得到丝毫回应的余琨瑜有尴尬。
顾长英一直垂着头不说话的表现也终于让旁边的江时有些不高兴了。
他蹙起了眉头:“跟你说话呢顾长英,难道你现在连最基本的礼节都不懂了么?”
男人的声音又冷又严厉,瞬间就让顾长英想到了之前被枪口抵着的惊惧,身子微微一颤,不敢不抬头,抬了头又觉得不甘,只能红着眼眶用力瞪他。
江时没理会她神戳戳的表情。
轻轻用下巴点了点她手里的东西:“给你这些,你有什么感想?”
“什么什么感想?”
“我说,你拿到这些东西,又知道我夫人因为你这点破事儿前后足足浪费了半个月的功夫后,你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
男人抬高声音:“说话啊哑巴啦?”
“......我很感动。”
余琨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两个,不知道这又是在搞什么把戏。
结果男人轻哼一声,语调懒洋洋:“那就写下来。”
顾长英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写什么?”
“写你有多感动,心里有多感激,把你对这件事的感恩全都写出来,当成一封感谢信来写,收信人就填余琨瑜。”
“......”
有那么一瞬间,顾长英怀疑不是江时疯了就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余琨瑜同样。
“怎么?对于大公无私牺牲自己帮助你的恩人,你连一句正经的谢谢都不肯说了?”
江时轻嗤道,“顾长英,这就是你所谓的伟大见识和先进思想吗?”
“......”
余琨瑜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算了,我帮她也不是为了听她一声谢的,不用写了,以后咱们都离对方远远儿的就行了。”
“不行。”
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对余琨瑜百依百顺的江时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了难得的坚决。
他冷冷地拧着眉:“像她这种道德卑劣的人,视口头承诺根本为无物,最擅长的就是给人泼脏水,谁知道她以后会不会又反过来污蔑我们啊?没有一个纸质凭证,我不放心。”
“......”
这说的是什么话?
听听这措辞?
什么卑劣泼脏水又反过来污蔑,她顾长英至于是这样的人吗!
顾长英被江时这样毫无根据的诋毁给气炸了,心底里那股子身为后世人的傲气和优越感也跟着冒了出来:“我顾长英行得正坐得端,本来就跟你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要是想逼迫我写这什么破烂感谢信,你还不如一刀捅死我算了!”
余琨瑜越发无奈了。
叹了口气揉揉眉心,正要结束这一场没由来的闹剧,却忽然被江时一挥手打断。
他扯扯唇角,眯着眼也不肯她:“余同志,麻烦你去书房帮我拿一匣子弹过来。”
“......你要干什么?”
“弹夹里只剩一发子弹了,我怕她跑起来一次击不准。”
江时又抽出那把熟悉的枪,晃晃悠悠抛着玩,嗓音里满是猫捉老鼠的残忍笑意,“多装几发,以免弄不死。”
“江时......”
“余同志,拜托了。”
“......”
每当江时叫她“同志”的时候,就代表这件事他是真的认真了,绝不是在开玩笑或是演戏。
也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余琨瑜思考了不到三秒钟,就立马转身准备上楼。
虽然不知道江时为什么非得对顾长英这么“赶尽杀绝”,但最基本的亲疏远近她还是能判断的。
在江时和顾长英之间,她肯定选江时不会有丝毫的迟疑。
“等一下!”
虽然走了不到两步,凄厉又绝望的女声突然在身后响起,硬生生阻止了余琨瑜想要继续往前走的脚步。
她转回身。
只见顾长英无力地垂下手,手握成拳,死死攥着,语气却很轻:“我写。我写行了吧?”
而江时勾起唇,露出一个漂亮的微笑。
......
立春后第三日,多情的金陵城又开始下起缠绵细雨来。
顾长英拎着两个大皮箱,背着一包裹的衣服细软,跟逃命似的离开了这座轻风细雨的漂亮宅子。
再多呆一刻,她都感觉自己要窒息。
之前她雄赳赳气昂昂地来,想要和江时好好谈谈离婚赡养费一事。
结果三言两语就被对方贬低的不成样子,冰凉的枪口往脑门上一顶,她所有热血和展望瞬间都熄了火。
也就是从这刻起,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过于想当然了。
这个时代的规则她都还没摸透,就敢天不怕地不怕地与这个世界的土著硬刚,确实只能怪她自己不识时务。
然而就在她终于意识到人间险恶打算乖乖打退堂鼓的时候,人家却不肯轻易放她走了。
——顾长英和江时协商离婚补偿费只用了不到一刻钟,但她写一封感谢信,却足足用了一天半。
按照江时的说法,这封感谢信并不纯粹是一封“感谢”信,更是为了防止她反咬一口而留下来的凭证。
所以除了笔迹做物证,还要有个第三人在旁做人证。
江时很厉害。
第二天中,他就把金陵城有名的才女鞠温文给请来了。
顾长英看到人还没什么,耳朵里听到“鞠温文”这个名号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鞠温文。
祖籍江浙绍安,父亲被调任至金陵大学教书后,一家老小都还留在绍安,她母亲甚至已经给她相看好了一门婚事,但她坚持要“出去见见世面”,于是跟着父亲来到了金陵。
鞠温文父亲只是一个小教员,后世人评说他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生下了鞠温文这么一个女儿。
鞠温文不仅生的漂亮,性格也外向大方,读的是法律,却精通英文,法文,日文,翻译了不少著作。
她积极的促进女子开放,鼓励女子也要放足进步。
虽然她终身未嫁,不曾留下一儿半女,却留下了不少诗篇警句。
她是这时代有名的诗人,翻译家,思想家,作家,甚至还是金陵女子学报的创办者。
哪怕几十年过去,后世写她的传记,赞扬她的文章依然不少。
顾长英就是她的狂热粉丝之一。
可以说民国这么多女子,最让她喜欢崇拜的,就是鞠温文。
而现在鞠温文忽然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让她顿时有种时空割裂的虚幻感。
一整个下午都魂不守舍的。
鞠温文本人其实并没有后世电影里那些扮演她的女明星那样漂亮,只不过她的气质确实出众脱俗。
头上烫着时髦的卷发,身上穿着新式的旗袍,披了条流苏披肩,笑起来落落大方,十分有自信。
一看就和周围的人都不一样。
她是被江时匆匆忙忙硬拉过来的。
到了江宅才听余琨瑜地叙述完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后痛快地表示,自己愿意当他们离婚的见证人。
顾长英不太会写字。
......不,也不能说她不太会写字。
毕竟真要正正经经算起知识水平,顾长英可能比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都要高些。
再怎样也是经历过信息大爆炸时代的人,想知道什么网上随便一搜就出来了,而且她还是堂堂正正一等院校毕业生,文凭的含金量并不低。
只不过她学的是英文,繁体字仅限于能看懂,最多常见的会写几个。
其余那些,在鞠温文这些人眼里看来,根本就是缺胳膊少腿完全不像样。
所以最后,是鞠温文先根据顾长英磕磕巴巴的话拟了一份稿,然后再由顾长英对着稿子照抄一遍。
真是比跟外国人签合同还麻烦。
不过这封信既然是由鞠温文拟的,措辞自然就体面了许多。
江时看完十分满意,大手一挥,示意顾长英:“你可以滚了”。
顾长英哪里还管他的态度礼貌不礼貌,客气不客气,巴不得得到准许好早点离开这个魔窟。
于是连行李也没多收拾,乱七八糟拎着几个箱子就出了门,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是她也没走远,静静地站在巷口拐角处的屋檐下,忍受着时不时被风卷过来的冷雨,一动也不动。
她在等着她的偶像从那间宅子里出来。
顾长英是真的崇拜鞠温文。
她想向她表达一下自己的倾慕和喜爱。
想请教一下上辈子十分好奇的那些问题。
同时她也十分想问问:
“为什么您这样神仙般的人物,会跟江时和余琨瑜这样的人结交?”
——果然,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圆滑周到如鞠温文,也难得愣了一愣。
“江时和余琨瑜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就是,”顾长英顿了顿,想着怎么样措辞才会比较不伤人,“您鼓励开放,追求进步,希望大家可以平等对待全社会的女性,不论是旧式还是新式。可是......江时他们和您的思想却完全相反。”
鞠温文有些好笑:“那应该是你对他有些误解了,虽然我与江时的关系算不上十分好,但是在鼓励开放,追求进步和平带对待女性这一点上,我敢肯定我与他所持的观点,是完全相同的。”
“......我觉得您不仅要听他怎么说,还要看他是怎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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