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编号:06
主要症状:陆言不记得任何自己走过的路。
危险等级:III
治疗方式:亲吻拥抱,合适的指导。
——
傅怀在寒风里挺直脊背,扣紧了自己领口最高的一个扣子,左手冰凉细长的手指习惯性地揉搓了一下耳垂,风衣松散垂落的下摆轻柔地拂过他的小腿。而在他的眼前,是一片澄澈的海面,惫懒的冬日将落不落地慢慢从海面上掠过,在那蓝色的海面激起了一片艳红明黄的波澜之后又沉寂在大海一次次无声的起伏里。
这座临海的小城静静地躺在地球上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面的人们不急不缓地等待着陷入又一次安眠。
因为最后一抹反射的阳光而微微眯起了眼睛,傅怀手腕上的石英手表告诉他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钟,作为青城冬季临海半程马拉松的志愿者,他今天已经在这里站了一整天,而现在比赛结束,确认所有的事务都完成,在和身边的同行者打完招呼之后,傅怀转过几个路口,在一家路边的餐馆吃了晚饭,却在去宾馆的路上看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和他同龄的少年,最多不过二十岁出头,穿着一身鲜红的运动服,胸口标注的号码牌显而易见地显示了他参赛者的身份,他的身材虽然颀长但是却有些过于纤弱,几缕有些汗湿的额发贴在白皙的脸上,更显出他的稚嫩来。若不是胸口的号码牌和运动服,他看起来一丁点也不像是会参加马拉松这种运动的人。
“你,你好。”少年的声音低低的,有一点运动后的喘,又有一点哑。
他如敏感的小兽一样抬起眼来瞟了傅怀一眼,却又转瞬俯下头去,把那双透彻润亮如墨水珠一样的眼睛藏进更深沉的黑暗里。
他显然是注意到了傅怀胸口上还未摘下的志愿者胸牌。
“你好,是有什么事情吗?比赛已经结束了,比起到处乱逛,现在你更应该做的是好好休息。”傅怀轻声问道。
“不是的。”少年的语调明显急促了许多,“那个,那个,我还没有跑完比赛。”
傅怀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八点十五分,距离比赛结束已经有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而且这里根本就不是跑道,今天的马拉松比赛是沿海比赛,最近的跑道离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都有将近五分钟的车程。
傅怀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少年会出现在这里。
感觉到了他疑惑的视线,少年原本就因为运动而润红的脸更加红了,诺诺地解释道:“因为我走错了路,所以晚了些。我知道这种情况下我本来应该放弃的……可是,可是我还是想跑完……”
什么叫走错了路,傅怀默默腹诽,明明顺着海边的跑道一直走就可以了,而且路边有很多的观众和志愿者,为什么这种情况下还会有人迷路啊?
少年却说不下去了,用一副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湿漉漉的眼神盯着傅怀看。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了一会,傅怀最先移开了眼,默默投降。
“走吧,我带你过去。”估计他现在给他指路也会迷路,还是自己给他带路吧。
少年的眼睛倏忽闪了一下,宛如从湿润的水潭中反射出一点明亮的光来。
“谢谢你。”他乖巧地跟在傅怀的身后,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亦步亦趋。
海水喧哗的声音渐渐传来,打破了他们之间的粘稠的寂静,满城闪耀的灯光在他们的身后被抛下,整个世界的光怪陆离都和他们无关。他们两个人好像就要这样走进面前无边的黑暗里,一直走,一直走下去,走进无尽的深海。
“你叫什么名字?”傅怀开口问道。
“陆言。”他的身后传来了少年低声的应答。
“是南大的学生吗?”青城只有南大一所大学。
“嗯。”
“真巧,我也是。”
“学,学长好。”
“你为什么不到我身边来,和我一起走?”傅怀突然停下脚步。
来不及停步的陆言撞上了他的后背,红着一双眼睛捂着鼻子从他身后露出脸来,好像一只迷茫的兔子精。
他用手捂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长长的眼睫闪动一下,滚出一大滴泪来,砸落到脖颈里,海面反射光芒点点,给他的轮廓镀了一层淡淡的银光。
傅怀怦然心中一软,好像是被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地擦过脸颊,却又转瞬即逝。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不容拒绝地披到了陆言的身上。
最后在到达终点之前,他们的聊天都很顺利,或者是傅怀自以为的顺利,陆言虽然从不主动开口,但是却对傅怀提出的问题欣然回答。
“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跑完全程呢?”等到两个人终于走到终点,傅怀问道。
“因为我已经开始跑了,所以就想跑完呀。”陆言裹紧了傅怀的外套,抿着嘴露出一个含蓄的笑来,一旁的脸上立刻显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抱歉,浪费你的时间了。”
“没事,这是我身为志愿者的工作。更何况我是你的学长,帮助学弟是应该的事情。”
傅怀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去打车,送两人回定下的宾馆。
因为A大离比赛的终点并不是很近,所以傅怀在附近定了一家宾馆,而陆言显然也是如此。巧合的是,两个人订的正是一家。
“谢谢你的外套。”陆言站在宾馆的门口,把衣服递给傅怀。
傅怀接过外套,一只手却伸过去,捻去陆言运动服上肩头的一根绒毛。
陆言吓了一跳,猛然睁大眼睛,看清楚后又心虚撇开眼去。
“那,那我走了。”他后退一步。
“等一下,你电话是多少?”傅怀十二分自然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手机问道。
陆言下意识地报了出来,然后看着面前的人给他打了过去,电话响了两声后关断,抬起头来对着他微微一笑。
“备注好名字,要是之后再迷路的话,就来找我。”
陆言晕晕乎乎地被送进了自己的房间,即使今天累了一天,可是晚上躺在床上卷着被子却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觉得今天遇到的学长人又好又贴心温柔,的的确确是个好人。
他又想起他伸过来的手,说话的时候温柔的声调,还有他外套上淡淡的松木的味道,想着想着却不知不觉陷入了甜梦之中。
另一边,傅怀虽然想到陆言可能会给他打电话,但是却没想到这个电话来的这么快。
当第二天早上他咬着牙刷接到陆言电话的时候,差一点手滑把手机掉进洗手池里。
对面电话里的陆言声音里有一点可怜兮兮,开口第一句就是:“学长,我又迷路了……”
“你现在在哪里?”傅怀开了免提急匆匆漱口。
“在宾馆里。”陆言委屈巴巴。
为什么这个宾馆到处都是路呀,他只不过从前台到房间都会有三条岔路口。
傅怀简直都要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他掩饰地咳嗽了两声,让陆言呆在房间的门口不要动,他去找他。
等到他花了五分钟找到陆言的时候,少年正提着一个袋子乖乖地靠着墙上玩手机,柔软的额发遮住他的前额,下半张脸埋进一条亚麻色的围巾里。
见到他来了,陆言开心地举起手上的早餐。
“学长,谢谢你昨天送我回来。要一起吃早饭吗?”
“你起的好早。”
“嗯!学长也起的很早。”
“你在哪里买的早餐?”傅怀顺手接过袋子问道。
“前台有卖呀。”陆言脸上的酒窝深深。
“那你怎么迷的路?”
“……”酒窝不见了,少年鼓了鼓腮帮子。
明明是因为这里的路太复杂了好吗?!
傅怀笑着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对着少年发起了邀请。
“要一起吗?”
马拉松比赛是在周六,两人顺理成章地在早餐之后又一起搭车回了学校。在叶子落光了的林间小道上,两人并肩而行,光从树枝中间坠落下来,整块整块地铺满了道路,影子落在前面,空气里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甜蜜果香。
“谢谢学长。”陆言咬着奶茶的吸管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一直在担心自己要怎么回来呢。”
“你是应该担心一下。”傅怀打趣他。“不然你会迷路到海里去。”
“我认路也没有那么烂啦。”陆言小小声地辩解。
傅怀挑了挑眉,陆言就不说话了,咕噜噜地喝奶茶,围巾外的耳朵悄悄红了个尖。
“想不想学一下认路?”傅怀说道。“我认路很厉害的,当我的学生的话,保证你不会再路痴了。”
“没有用的。”陆言低着头踢开脚边的一块小石子,看着它蹦蹦跳跳地滚开。
之前不知有多少人因为他总是迷路而嫌弃他,又不是小孩子,这样一个成年人一出门就会走丢实在是很烦人的吧。可是他就是无论如何都记不住路,甚至这次的比赛也是他花了很大的勇气才决定参加的。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不行呢?”傅怀鼓励他。“下个周日有时间吗?我去你们宿舍楼接你。”
也许是因为傅怀当时的微笑实在是太有迷惑性,也许是因为陆言天生就对他那种低沉温柔的嗓音没有抵抗力,总之,美色惑人,陆言答应了。
所以他在这个周日站在人满为患的大商场中心的时候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现在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傅怀看了一眼手表,确定现在是上午十点整。
“一个小时的时间,从这里走到商场的南门,我在哪里等你。你可以找人问路,但是不能给我打电话,知道了吗?”
“知道。”陆言怏怏地应道,却在傅怀要转身融进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咽了咽口水,在傅怀的目光里,手指一根根慢慢弹开。
“现在闭上眼睛,数十个数。你一个小时之后就能再看到我了,很快的。”傅怀声音温柔轻缓。
等陆言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就没有傅怀的影子了。他在原地茫然地站了一会,凭借自己脑海里的记忆选择了一个方向走去。
一个小时之后,站在南门并且并没有等到陆言的傅怀准时给小路痴打电话,收到的却是手机关机的讯息。他皱了皱眉,走进商场,听到商场的大广播忽然传来了播报。
“请傅怀先生现在到北门服务台,您的同伴陆言先生现在正在哪里等您。再播报一遍,傅怀先生如果听到这条广播的话,请马上到北门服务台……”
傅怀在服务台从工作人员的手里顺利领到了陆言小朋友。
“不是让你去南门吗?”他问陆言。
“……走错了路。”
“那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少年走在一边,偷偷用眼睛窥他,看起来十二分委屈巴巴。
“……手机被偷了。”
傅怀要忍不住扶额了,之前怎么没有发现这小路痴除了路痴还有傻乎乎的毛病。
他朝陆言招了招手,在他过来之后,把一个桃木做的心形挂饰挂到了他的脖子上。
“这是什么?”陆言捏着挂饰问他。
“一个小护身符。”傅怀说道,“据说能够指引那些迷路的人找到回家的方向。我原本是想拿这个当你的奖励的。”
“那现在呢?”
“当作安慰奖吧。”傅怀拍了拍他的头。
陆言小心翼翼地把护身符塞进衣服里,又悄悄地扯住了傅怀的衣摆。
“我害怕我再走丢了。”他和傅怀解释道。
傅怀没说话,只递给他一只手示意他拉住。
陆言牵了他的手,犹犹豫豫说道。“学,学长,那你看我路痴的毛病还有的治吗?”
“……慢慢教吧。现在我们先去吃个饭,再去给你买个新手机。”傅怀无奈应道。
连傅怀也没有想到,他教了五年,将最初那个青涩的少年教成了风度翩翩的青年,教会了他如何在海边喂养海鸥,教会了他如何在清晨索要一个温暖的早安吻,教会了他如何在一个暗沉冰寒的雨夜拥抱,教他如何爱,如何被爱,如何忍受分别的痛苦,如何享受重逢的喜悦,如何当一个合格的爱人,然后将他教进了他们的婚礼的殿堂。
当多年之后陆言在一个与他们初见时同样透着寒意的夜晚独自一人归来的时候。傅怀皱着眉头从沙发上站起来。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接你。”
“知道你下班晚,想让你早点睡。你担心我干什么?我现在又不会迷路。”陆言脱下沾染寒意的外套,扑进他的怀里,给他的爱人一个甜蜜的亲吻。“更何况我还有你给的护身符呢!”
无论路途多么遥远艰险,繁复杂乱,我终将找到正确的那一条。因为我知道你在终点等我,就不会迷路。
——
06号世界,治疗完毕。
作者有话要说:啊前些日子咕咕咕是因为蠢作者去考试了ORZ刚刚考完啦啦啦啦超开心——于是这篇日更到完结,不V~
第8章透明人
傅怀的治疗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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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症名称:透明人
病症编号:A-VI
世界编号:07
主要症状:陆言被所有的人所忽视,除了傅怀。
危险等级:III
治疗方式:关注他,重视他,让他成为你的唯一。
——
一层层地慢慢越过前面所有的桌子,翻出崭新的课本放到倒数第二排的角落,陆言塞进耳机,撑着下巴盯着窗外,准备用神游发呆渡过这节沉闷冗长如同无味的白水一样的课程。
听者稀少向来是马原课的常态,在他们这个工科学院尤其如此。任凭老师讲课的风格各异,讲的或天马行空,慷慨激昂,或见解深刻,一针见血,往往新老师讲得热血上头,挥斥方遒罢了,一抬头,对上下面一群理工科生或从纠结成一团的串并联电路里,或从解不出的多阶微分方程强行□□的迷茫眼神,当时血就凉了一半,剩下没凉的一半热血眼看要从嗓子里往外呕,得多喝一点枸杞菊花茶养一养咽下去,学一学老庄的无为而治,修身平气,方能长命百岁。
所以良性循环之下,老师愈发道系,学生愈发佛系,平时大家上课写写物理高数电路自动控制作业,考前问问考点押题大范围,教完两年见面还能问声老师好,老师辛苦了,岂不是和和气气,相安无事。
此时阶梯教室里稀稀落落坐着人,虽然不少,但是也远远称不上是人满为患,所以当陆言从发呆中被打断的时候不仅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你好。”高大的男生冲他一笑,背后斜挎着的包顺势放到了陆言旁边的座位上。
“请问这里有人吗?”
陆言撇过眼去,细长的手指把住了桌角,中间的指节因为过于用力微微泛白。耳机从他的耳朵掉落下来,他匆忙地随意折了几下塞进了抽屉里。
“啊,打扰到你了吗?”男生十分自来熟地靠在椅背上和他搭话,他的长相是那种毫无阴郁的帅气,微卷的栗色头发和他英挺的眉衬出一种介于那种只会死读书的好学生和不务正业的纹身发廊小哥之间的独特气质。
“不过好像每次看到你都是一个人的样子。”他从包里掏出自己的平板,支在了桌子上,十分自在地点开了一个视频app。
“没有。”陆言咽了咽口水,违心地说。
“但是前面还有那么多座……”
他这句话的未尽之意明显得不行。
实际上,陆言选的是这一排的最里面的座位,这一排有六个座位都是空的,男生这一坐,正好把他挤进了最里面的角落,并且随着他们的说话还有愈发要把他往墙边按的趋势。
“这个位置很不错啊。”男生大大咧咧伸了个懒腰,冲他灿然一笑。
“阳光很明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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