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曜之所以能清洗苏氏,张文清功不可没,而张文清代表的就是百夏张氏。张氏一族很低调,兢兢业业,人才辈出。为官者不多,大多是在民间做行善积德的好事,行商者有,务农者有,为官者也有,无论是在民间,商业还是官场都有他们的身影,在民间的声望可与皇帝相比。张氏一族奉行“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原则,国强则帮,国弱则隐,一直是中立位置,不随意站队,张氏才能长久的兴盛下去。张文清就是张氏一族中最出色的后辈,能入官场肯定少不了他背后庞大的张氏一族支持,这也是先皇选择张文清为相的原因。
崔氏就掌管了雍国大部分都商业,可谓是富能敌国。不过崔氏只入商道,不入官场,可他们也与官场中人关系犹好,官商勾结,生意有了朝廷命官打点,自是顺利。崔氏背景最为简单,心思也最为复杂,商人狡诈聪明,才能赚大钱。只不过不谈朝政这一点也挑不出他们的错。
钟离谋沉吟半晌,问道:“你们崔氏不是不主张入宫只入商吗?你为何入了宫做宦官。”
长乐低头哑声道:“崔氏的确是入商不入官,奴才会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替人顶罪。”
第15章真意欲辩已忘言(一)
“奴才的父亲是在陇关那一头做行脚商人,我是家中的长子,下头还有一个弟弟妹妹。父亲虽为崔氏的旁支,不说与都城崔氏直系有多大的关系,但是父亲每年过年都会去都成祭拜先祖,探望崔老太爷,因此与那边联系较多。两年前我父亲运了一批茶叶贩卖,不知怎的被官兵给抓了,说我父亲运的是私茶,做的是黑心买卖。”
“我父亲是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长乐激动的脸都红了,嘶哑道:“崔氏祖训,行商要走正途,不可为牟取暴利而走歪门邪道,否则是要从族谱上除名的。”
钟离谋皱着眉头沉思,觉得这件事情恐怕是有人陷害长乐的父亲。在雍国,商业的规定很多也很严,一方面是为了抑制商业的发展,打压崔氏的势力,二是为了从崔氏手里拿走能牟取暴利的盐铁茶酒之类的行业。若是让官家发现有违商业法规的商人,不是处死就是发配,像崔氏这样的大家族,就算是旁支也没必要犯那个险挣几个钱,况且长乐也说了他们家与京都崔氏联系密切,那就更没有必要了。
“我父亲被官兵以走私茶叶茶叶的罪名给压走,三月后问斩。我那时年纪尚小,回天乏术,只好快马去都城求崔家老太爷。正值崔太爷的小孙子犯了错,因他在城中横行霸道,强抢民女,和着他的狐朋狗友将一个姑娘给弄死了,姑娘的父母报官,要为枉死的姑娘讨回公道。崔太爷最喜欢这个小孙子,要是被送进牢里肯定九死一生,拿钱打点是不行的,天子脚下行事不可太过张扬。恰巧我与崔太爷的小孙子年岁相当,长相也有五分相,我有事相求,崔老太爷又想救他孙子,便想让我顶替,他则派人到陇关那边救我父亲出来。我家中还有年幼的弟妹的柔弱的母亲,少了父亲是万万不可的,就应允了崔太爷。本来我是要被秋后问斩的,最后在崔老太爷的照顾下减轻罪名入宫充作奴籍,做了宦官。”
钟离谋看他年纪小就知道孝顺父母顾全大局,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整日和一群狐朋狗友斗鸡走狗,唏嘘万分。“听你这么说你父亲应当是被冤枉的,你一直没提张相,但你又不想跟张相有太多的接触,难道说你父亲的陷害与张相脱不开干系?”
长乐红着眼睛,深吸一口气,“的确是这样,我入宫后才知道,当年我父亲被诬陷其中张文清也是始作俑者之一。两年前张家有人看中了陇关那一块,想要在这里做生意,但是我父亲已经在那儿积攒了信誉和人脉,是当地的生意巨头,新来的想要在这里行商没个几年做不大。张家就想掰倒我父亲,那时张文清正好在陇关体察民情,于是张家就跟张文清商量说向他借兵拿下那里的生意资源,事后五五分成。正值雍国国库紧张,张文清就答应了张家,所以才有我父亲被陷害一事。”
钟离谋皱眉,“张相他不可能这么愚笨,为了一些钱财随意借兵给张家,就不怕落人口舌吗?”
就不怕被人说想要造反?
长乐沉默了一下,捂住眼睛道:“张文清初来陇关时是微服私访,我年少轻狂不懂事,在陇关行事算是个小霸王,没认出他的身份无意中得罪了他,这是陇关人尽皆知的事情。张文清之所以会同意借兵一是听信谗言说我父亲在陇关欺男霸女是个奸商,二是那时我行事太过乖张,差点伤了张文清,他就认为我和我父亲不是什么好人,借给张家的是他自己私带的府兵,然后对陇关的县丞提点了两句,而且张家跟张文清隐瞒了如何夺得生意来源的手段,我父亲的罪名就这样成立了。”
“说到底这件事的祸端还是在于我,要是我当初听话收敛一点,不去招惹张文清,就不会引来后面的事情。而且我是替人顶罪入宫的,张文清他认识我,要是他把我要过去严刑逼供,我怕我父亲会再次有牢狱之灾,我的后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可能会联系整个崔家。”
钟离谋没说话,撑着脑袋看着外面蒙蒙的月色,好一会儿才转换过头来,起身将长乐扶起来,“好,只要我在宫里,就绝对会保住你。”
长乐大喜过望,连忙下跪又要磕头,被钟离谋拦住了。“多谢公子,奴才必定好好侍奉公子!”
钟离谋笑着看他,心里是有另外的盘算。长乐此人不简单,不愧是崔氏一族的子弟,手段不小。充入奴籍的小宦官,孤身一人在宫中安然无恙混了两年,不仅打听到他父亲遭受陷害的来龙去脉,还能爬到这个位置,看来是有点头脑,若能为己用是最好不过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接连下了几次雨后温度就下来了。钟离谋很喜欢秋天,这种天气常常下雨,会一点一点驱赶夏季的炎热,只要加件薄衫就足以抵御严寒,透着清爽的凉意,十分舒服。行宫种有树木的枫树柳树,满树的叶子一经风雨就会洋洋洒洒的落下了,铺满整个青砖地面,踩在上面脚底会传来不真切的厚实感。承欢殿殿内的院子有一棵很大的银杏树,笔直而倔强的站在那里,一树金黄,远远看去如同被打翻的染色盘,浓墨重彩漂亮得很。
“公子。”王德全笑呵呵的对钟离谋道:“皇上在御花园的百芳亭,还请公子移驾去那儿陪皇上小酌两杯。”
钟离谋从书中抬起头看他,“好,还请公公带路。”
自从那日楚昭让他住在这里之后,钟离谋已经在这偏殿待了十来天,风寒早就已经好了,可楚昭仍然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每日把他当成病患一样药膳补汤轮番进补,都吃的他有点上火。
一次在楚昭和他一起用膳时,他旁敲侧击的说过自己身体已经没事,可以回相思殿,这药膳和补汤也不用再给自己喝。
第16章欲辩真意已忘言(二)
当时楚昭的表情很淡漠,但是说的话让钟离谋吃了一惊,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说:“你身体不好,前两年的旧疾若是不好好调养恐怕以后会留下病根,尤其是你的手,那些药膳补汤是强筋健骨的,有利于你手伤的恢复。”
钟离谋当即出了一后背的冷汗。楚昭是为了他好没错,可是他手上有伤的事情很少有人知道。当年在塞北与北戎人打了一仗,那一仗他们输的很惨,不仅主将阵亡,许多士兵也是死伤无数,可谓损失惨重,他自己的右手就是在那一仗中伤到了,由于药材紧缺,兵营又因为主将阵亡而一蹶不振,他身上带伤的事情就不好说出来,免得更伤士气,只能瞒着,让几个心腹帮他随意找点药材治疗伤口,强撑着和少将一起鼓舞士气。
从一开始就瞒着直到最后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后来回到都城这件事也只有当时陪在他身边的心腹和好友,就连家中的父母也不知,为何楚昭知道?
楚昭说完这句话后闭紧了嘴巴,似乎有点懊恼一时失言。
但是钟离谋被吓得不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楚昭的监视之下,连这么私密的事情都会知道清清楚楚,看来自己在他面前无处遁形,暴露的彻彻底底。这个意外将他打得措手不及,组织好的说辞溃不成军,全从脑海里溜走了。回到相思殿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就这样一直住在承欢殿没挪,也不敢再提回相思殿的事情。
“长乐。”钟离谋皱着眉头问道:“皇上有没有派你来监视我。”
长乐看了他一眼,支支吾吾道:“有......但是.......”
“但是什么?”钟离谋看他这样越发起疑。
长乐叹了口气,“公子,皇上是派我来监视您,但是皇上是没有恶意的,他只是关心您而已。”
钟离谋心里冷笑,监视就是监视,何来关心一说。这下可好,想要有所行动那就更要有所顾忌了,就像是头上时刻悬了一把剑,生怕那天会掉下来扎在自己身上一命呜呼。他心中止不住生气又无奈,楚昭的心思果然没有那么单纯。
秋天御花园里几乎没有什么花,最多的是各色的菊花,一盆盆堆在落叶下,舒展着枝叶,昂扬着盛开的花朵。还有不少桂花也开了,浓郁的香甜气息在充满了御花园。楚昭和他的三个妃子就在堆满菊花的百芳亭里打马吊,旁边是几个侍女端着茶水点心随侍一旁,隐约的说笑声从亭子里传出来。
钟离谋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德全:“公公,这就是您说的皇上找我陪他小酌几杯。”
王德全也不觉得尴尬,拍了下脑袋,笑道:“哎呀!公子你看老奴的记性,人老了很多事情都记不住了,真是该打,该打!是皇上让你陪他玩玩。”
他继续笑眯眯道:“公子既然来了,就一起去凑个热闹吧。我看公子一直待在殿内不出来,皇上又被先生看的严没时间陪公子出来逛逛,正好今儿个凑巧了,一起热闹热闹也好。”
钟离谋的内心是拒绝的,楚昭陪他的三个妃子玩乐,他去凑一脚做什么,并且还是男宠的身份,多尴尬。但是王德全一向秉持先斩后奏的原则,他还没有将推辞的话说出口,那老太监就先去禀报了。
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王德全在楚昭耳边耳语几句,然后转头看过来,钟离谋对他行了一个礼,双手拢袖等着召唤,同时打探那边三个妃子的事情。
“长乐,那三个妃子什么来头?”
与楚昭打牌的三个女子姿色不说多好看,也不难看,属于中等偏上的类型。长得最好看的要数红衣女子,秀眉大眼,挺鼻小嘴,看起来很活泼。粉衣的那个长着张娃娃脸,乖巧可爱;素衣的那个女子姿色最一般,眉清目秀,不算是十分漂亮的美人。这三个人的容貌还没有楚昭好看,后宫的妃子难道都是这种姿色平平之辈?
长乐小声道:“回公子,穿着素衣的是贤妃,她是苏阁老孙女儿苏知雪;红衣的是刘美人刘紫陌,不清楚什么来头,反正是皇上从宫外带进来的,那个粉衣的是丽妃,名叫舒婕妤,也是皇上从宫外带进来的,没什么大背景。”
刚好说完王德全就过来,拱手道:“公子去吧,皇上等着呢。对了,皇上说公子过去就不必跟几位娘娘行礼了。”
钟离谋一愣,点点头,带着长乐过去。
“参见皇上!”
虽说不用跟三位妃子行礼,但是基本礼节还是要的,不行大礼点头示意一下即可。三位妃子都是笑眯眯的看着他,眼里有光就跟看见八卦一样,看得钟离谋心头发毛。
“起来吧。”楚昭看了他一眼,手在牌上摸了一圈,扔出去一张一筒。
素衣的贤妃欢呼一声,把牌往前一推,笑道:“哎!我胡了,陛下快给钱。”
楚昭呆了下,把放在桌子一角的银子递过去。“给你。”
刘美人睨了钟离谋一眼,笑嘻嘻道:“陛下,就算美人来了您也不能分心啊,您看看您已经输了多少了?”
丽妃也调笑道:“那可不,陛下,钟离公子可在一旁看着,你至少要赢几局给自己也赢点面子啊。”
楚昭板着脸哗啦哗啦的洗牌,“再多说一句你们别玩了,一个个关禁闭去。”
刘美人:“呿!”
丽妃:“呵!”
刚收了钱的贤妃好歹多说了一句话,“陛下,您确定?”
楚昭被堵的无话可说,愤愤的拿象牙做的骨牌撒气,“算了算了,快点洗牌。”
贤妃惊呼一声,瞪了楚昭一眼:“陛下您可小心点,这牌是象牙做的,要是哪里磕着碰着少了一个角,陛下可得赔给臣妾!”
“朕.......”楚昭气结,面色更加冷漠,手上的动作却轻了几分,“朕知道了,打牌打牌。”
钟离谋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难道楚昭是妻管严,害怕这几位妃子?他看向长乐,长乐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用口型无声的说:回去再谈。
第17章春心萌动暗中发(一)
不忍直视的是,楚昭打牌的技术烂的可以,出牌一出一个准,专门给人喂牌的。不知这么回事,他整个人也有点不对劲,眼神飘忽,心不在焉,时不时看看钟离谋,又时不时喝两口茶吃块点心,完全不看牌桌的情况。刚才丽妃打的是清一色,楚昭看也不看就扔下一张丽妃要的那个花色牌,结果是输的很惨。
丽妃笑的合不拢嘴,她的前面已经堆了不少银钱了,“哎哟!赢了陛下这么多真是不好意思。”
贤妃撑着下巴看着楚昭那个方向,也不知是看皇上还是看站在他身后的钟离谋,“说到底还是钟离公子来得好,不然我们姐妹还赢不了这么多钱。美人就是美人,是我们这些姿色平庸之辈比不上的,不用说话就往那儿一站,啧啧,某人的魂就被勾走一大半咯。”
楚昭右手虚虚握拳,放在嘴巴嘶声力竭的咳嗽了几声,冷声道:“别说了,还玩不玩?”
钟离谋心里郁闷极了,这又是关他什么事儿?张文清说他勾得楚昭不理朝政整日下朝了就没影,现在这位妃子也是说他惹得楚昭打坏了牌,怎么什么事儿都是他的锅,他什么也没做好吗?并且楚昭又是像张文清那会儿一样,耳朵红的滴血,百分百是在紧张。这就怪了,难道他在楚昭面前会让小皇帝这么紧张?那又是为什么非要他陪在这里,不见面不就好了。
王德全笑道:“奴才听说钟离公子也会打马吊,陛下整日忙于朝政对这个也算是一知半解,输了很正常,不如就让公子教教陛下可好。”
他说完一脸慈祥的笑容看着钟离谋。
“好啊。”楚昭转过头,目光闪烁的看着他,就跟第一次要他帮忙上药是一样的眼神,不容拒绝。
贤妃玩味的看着他,丽妃笑眯眯的看着他,刘美人挑眉看着他。
王德全这句话一说几乎是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钟离谋身上,让他倍感压力的同时也觉得莫名其妙。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拒绝是不可能了,只能含笑答应:“既然如此,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打马吊他会,但不是很熟练。在闾国他也玩过这种骨牌,只不过玩的不多,闾国那里是盛行六博棋,而雍国倒是常玩马吊。马吊跟六博棋差不多,又有天壤之别,当初跟着一群好友去赌场玩的时候见过,也上手玩过两把,马吊比六博棋简单一些。
王德全让人搬了个凳子放在楚昭旁边,两个人坐在一起,楚昭是打牌的,钟离谋则是替他出谋划策。
坐在楚昭左边的丽妃笑吟吟道:“钟离公子,你可不许看我的牌啊。”
钟离谋拱手道:“不敢,我是不会做那般耍无赖的事情的。”
gu903();“那就好。”丽妃掩嘴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