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宫奴把一张乌木长弓拿来时,楚昭伸手夺过,背上箭囊匆匆跑出去。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宽大的衣袍随着他的动作在脚边翻飞,沾染了不少尘土。他气喘吁吁的往前跑,他要去庸王宫的城楼,去那最高的地方,他要看着钟离谋。
王德全不知他要做什么,紧跟在他的后面哀哀切切的呼喊,“陛下,您去哪里?陛下您跑慢点儿!”
雍王宫的城楼,在整个雍国是最高的,站在上面可以一览整个雍国的风貌。楚昭站在楼顶,扶着城墙的石垛大口大口的喘气,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角是密密麻麻的细汗。他狠狠地喘着气,紧紧盯着城楼下的空荡荡的宫道。只要走出这条宫道,就可以到达热闹的市集,那人就会混入人群之中,再难寻其踪迹了。
过了一会儿,宫道上出现三个身影,站在中间的那个身姿颀长,肩背挺拔,是他再熟悉不过了。
楚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举起沉重的乌木弓,从背后抽出一只长箭,搭在弓上,把箭头瞄准了那道挺拔的背影,弓弦拉得紧绷饱满,只要一箭下去,就能正中对方的后心,到时候就再难活命。
紧跟其后的王德全见他这样子,吓得脸都白了,他跪在地上一句一句的劝告,“陛下,陛下三思啊,可千万不要随便动手,先把弓箭放下好吗?!”
楚昭不为所动,手中的箭也没有放下去,他就维持着搭箭拉弓的姿势,眼睛紧紧盯着城楼下的钟离谋,衣袂翻飞,满头青丝随着烈烈春风飞舞。蚕丝搓成的弓弦细韧,扣在拇指的皮肉之间,勒出一道深深地红痕,他也感觉不到疼,既不放手,也不放箭。
那个人要走了,他还能有什么办法挽留?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只要杀了他,那个人就走不了了,就可以永远陪在他身边,陪着他入葬皇陵,生则同衾,死则同穴,那样最好不过了。
哈!那就杀了他吧!
楚昭动了动手指,弓弦拉得越发紧绷,生生把他的拇指勒出血来。在他就要放箭的那刻,耳边响起钟离谋的话。
“楚昭,无论生死,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那些疯狂的念头顷刻间被摧毁的一干二净,欲念得到扼杀,他整个也清醒不少,慢慢的收拢弓弦,茫然的看着那道身影入了宫道的门,接着融入集市不见踪影。他的脑子此时一片空白,只觉得浑身发冷,没有一丝温度冷得他握不住手里的弓箭,“叮当”一声,铁质的箭头敲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心口一紧,“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陛下!”王德全大惊失色,“陛下你怎么了?来人啊,快宣太医!”
楚昭推开了王德全的搀扶,双手拄着长弓,全身的力气依赖在那张紫衫木做的乌木弓上。他随意拿袖子抹去嘴角的血污,眼睛盯着分辨不出身影的人群,声音沙哑的吩咐道:“王德全,让狄昀带领十万大军去援助闾国,让他一切听从钟离谋的安排,不管如何,也要保得钟离谋不受丝毫的伤害。若是朕的人有一点损伤,就要他提头来见!”
王德全急道:“陛下,不是说只借五万吗?为何有借十万?!”
楚昭脸色煞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低吼道:“一切听朕的吩咐,还不快去!”
王德全不敢再多问,急忙去找狄昀将军传达指令。
在他走后没多久,楚昭身子发软,再没有力气支撑他站下去。腿一软,整个人仰面摔在地上。
春天的太阳很暖和,绒绒的照在身上十分舒服,天空很蓝,白云像棉花一样,软绵绵的团在一起。他眯着眼睛迷离的看着湛蓝的天空和软白的云朵,耳边传来他人的惊呼声,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咋咋呼呼的只觉得有点吵。
他也不在意,只是盯着天空看,心想,他好久没看到这么好看的天空了,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他与钟离谋,差不多快要阴阳相隔了吧!
他觉得越来越疲乏,全身犹如卸了力一般,没有一点精神。他慢慢闭上眼睛,意识逐渐涣散。
算了,他和钟离谋说到底还是没有缘分的,那一点缘分也是他苦苦的支撑着,才会有两个人在一起的局面,现在他撑不下去了,好不容易维持的缘分就该断了,他和钟离谋也再难见面了。
第62章一线缘分引往事(二)
“哟!这就是雍国送来的质子啊,这么那么小那么瘦弱,可别到了我们闾国没几天就死了啊!”
“死是不可能让他死的,我们还没欺负他呢?怎么能轻易的死了。”
“大皇子,您说这雍国人是不是都这么矮?十岁的年纪长得像个五六岁的模样,难怪雍国国弱,竟要把皇子送来他国当质子以求国安,啧啧!”
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簇拥在一个穿明黄色衣袍的少年周围,笑嘻嘻的对着年幼的楚昭指指点点,肆意取笑,言语之间,也有对他的奉承。
大皇子云榭抱胸而立,一身明黄色的锦袍衬得他雍容华贵,不可方物。才十二三岁的年纪,也显示出皇族的威严来。他勾唇一笑,抬抬手,“难得有远客来访,福安,把我准备的酒拿上来,给雍国远道而来的客人接风洗尘。”
大皇子的贴身太监低眉顺眼道:“是!主子。”
楚昭惊恐的看着那一群人,紧紧抓着王德全的手,一脸不知所措。他本来在雍王宫安心的当他的小皇子,突然之间父皇薨逝,雍国大乱,皇兄即位后他就被送到闾国来当质子,完全没有给他准备的余地,千里迢迢就被带来了这里。那群少年趾高气昂的看着他,嘲笑他,他心中惶恐不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福安端着一个酒杯就过来了,躬身弯腰,恭敬讨好道:“小皇子,这是我们爷儿给您准备的接风酒,还请笑纳。”
银制的酒杯雕着精致的花纹,本该盛满美酒的杯子里面却装着淡黄色的液体,一股难闻的尿骚味隐隐传来,看来这杯“酒”没那么简单。
楚昭也知晓事情不妙,他的脸色发白,抿着嘴巴无助的看着王德全。
王德全上前一步,脸上堆着笑道:“谢大皇的接风酒,只是我们家主子年幼,不会喝酒,这杯酒,就让奴才替主子喝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从福安手里抢过酒杯,咬着牙刚准备一饮而尽,就被云榭制止了。
“且慢!”云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指着楚昭道:“你这奴才好不懂规矩,这是给你主子喝的,你竟然敢抢风头,雍国竟是这样教奴才的吗?”
王德全脸上依旧笑呵呵的,“这个奴才不敢,只是主子实在不会喝酒,所以奴才才想代劳的。瞧大皇子这么气宇轩昂,心胸宽大之人,这点小事也不会计较的吧。”
“福安,给楚昭喝。”云榭板着脸,以不容拒绝的口气道:“不好意思,我还真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这杯酒,楚昭不喝也得喝。”
福安强势的从王德全手里夺过酒杯,笑眯眯的递给楚昭,“小皇子,你还是喝了吧,不要逼奴才动手啊!”
楚昭眼里噙着泪,摇着头小声道:“这不是酒,这是尿,不能喝的。”
此话一出周围人哈哈大笑,笑声尖利刺耳,犹如鬼怪。
云榭慢悠悠的走到楚昭面前,双手撑着膝盖,视线与他齐平,“哎呀!你怎么这么可爱啊!我知道这是尿,但是我让你喝的就是尿,知道吗?”
楚昭吓得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整个人往王德全身后躲。
云榭心情颇好的看着楚昭,“福安,让小皇子把酒喝了吧。”
“是。”福安笑了一声,一只手拉住楚昭的胳膊把人拖出来,转而掐住他的后颈,另一只手端着酒杯就要往他嘴边送。
楚昭给吓懵了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眼睛盯着那杯散发着骚味的液体,脑子一片空白。王德全急了,抬手要做动作,被云榭一个眼刀给阻止了。
突然,不知从哪个地方跑出来一个少年,一下子撞上福安,顺势把楚昭搂在怀里往前冲了几步,那杯尿尽数泼在福安身上,他一手抱着楚昭,一手摸着头歉意的笑道:“哎哟,真是不好意思了,大皇子你看我毛毛躁躁的,打翻了你的酒,真是对不住。”
云榭黑着脸低吼道:“钟离谋!”
钟离谋挑眉,闲闲的应了,“哎!我听见了,都说我不是故意的了,大皇子别生气啊!不就是一杯酒吗?我家里有好几坛上好的百花酿,要不我送大皇子一坛当做赔偿?”
云榭怒道:“你......”
钟离谋不等他说,打断他的话头嚷道:“三皇子,你看你,都说了不要跟我闹了,这下可好,惹得大皇子生气了!”
“哎,这可怪不得我。”不远处的拐角走出来一个人,也是穿着明黄色的衣袍,但是容貌气质要更温和内敛一点,没有云榭那般张扬。他笑眯眯的朝大皇子行礼道:“皇兄,对不住,我刚才和钟离谋玩闹呢,谁知道冲撞了大哥,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
钟离谋搭腔道:“是啊,大皇子就不要计较了。”
话音刚落,他就惊呼一声,“呀!怎么一股尿骚味儿?!”
他就装模作样的嗅来嗅去,嗅到福安身上,立马捂住鼻子嫌弃道:“福安,你身上怎么那么骚,是不是尿裤子了?”
福安面色僵硬,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干巴巴的站在那儿不说话。
云榭一脸铁青,马上就要爆发了,谁知钟离谋火上浇油,还嫌不够。
“啊!该不会是大皇子你用酒杯装了尿要这个小孩儿喝吧?!”钟离谋一脸沉痛的拍了拍楚昭的肩膀,“大皇子,你看他好歹是雍国来的,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怎么着应该当朋友一样对待,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呢?”
三皇子云极顺着他的话道:“三哥,你这样做就不厚道了,虽说他是质子,但是我们闾国的人这样欺负他,说到底有损我们大国之威,要是让父皇知道了,惩罚是免不了了,大哥还得三思啊!”
云榭气得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毫无招架之力,面上那点假笑的功夫也维持不住了,怒气冲冲道:“三弟不要误会,大哥只是和他闹着玩儿,并不是欺负他,莫要血口喷人,不信你问问他!”
第63章身居他国心无助(一)
楚昭把脸埋在钟离谋的胸前,头不抬,也不吭声。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无助的依靠在对方身上,神思恍惚,仿佛这样就能逃避一切。
云榭见他不语,怒吼一声,“楚昭,问你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钟离谋抬手在楚昭的肩背上轻轻拍了拍,小声耳语道:“不要害怕,说点好话哄哄他,不然以后有你受的。”
楚昭抬头看他,一眼撞进一双深邃含笑的眼眸中,愣了一会儿才点点头,细若蚊呐道:“没有,大皇子没有欺负我,他的确是跟我闹着玩的。”
听到这话云榭的神色才好看几分,盛气凌人道:“三弟,听到没有,我们是在闹着玩儿,谁欺负他了,你们看见我欺负他了?到底是我欺负他还是在跟他闹着玩儿?”
他转头问向跟在他身后的那群贵族子弟,眼里带着冷冷的寒意。
那群人吓得跟鹌鹑一样,缩着脖子连声应和,“大皇子没有欺负人,真的只是闹着玩儿的而已。”
云极歉意的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啊!那是我和钟离弄错了,还请皇兄见谅。对了皇兄,忘了说了,一般来说质子进京要先去觐见父皇,刚刚我还看见张公公说宣雍国质子觐见呢,皇兄怎么能把人给扣押了?”
钟离谋嘻嘻哈哈道:“是啊,大皇子可不要因为贪玩,让这位小皇子延迟了见皇上的时间,到时候怪罪下来,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云榭皮笑肉不笑道:“是吗?!那是我的不是了,既然如此,那楚昭你就赶紧去见我父皇吧,我们改日再来一起玩耍!”
后面几个字他语气说得颇重,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楚昭不敢看他,身子一抖缩进钟离谋的怀抱,得来对方轻拍后背的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