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公若有所感,忙道:“七音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不过区区一个桂花,难不成在我宁国公府里,还有你不能说的?”
宁七音听得这个,蹙眉想了想,才道:“父亲,女儿记得,我们乡下那里有一个庄院,当时因为贸然换了一个庄主,导致那一年的麦子减产不少,所以女儿想着,是不是咱们园子里也换了人?”
换人?
宁正锦忙道:“不曾换了,一直都是那人!”
话虽如此说,宁正锦却起了疑心,就算人没换,但也可能是出在人事上,难道是这其中别有猫腻?
宁国公显然也想到了,当下皱眉沉思。
宁玲珑听到这个,却是将眼神从宁正辉那里收回来,下意识地看了鲁嬷嬷一眼。
她记得城外那个庄子是鲁嬷嬷的儿子在打理,如果管桂花的人有什么问题,那鲁嬷嬷的儿子会不会也有问题?
而此时鲁嬷嬷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伺候在那里,仿佛站都站不安稳。
至于宁国公,他神情不由也有些严肃,望向宁七音:“七音,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
他也看出来了,这个女儿是知道些什么的。
宁七音却只是淡淡地点道:“我也是闲着听下人说,说看管桂花的人出了事,我猜着许是因为这个,今年的桂花才不如往年吧?”
宁国公看向旁边的孙氏,孙氏显然也不知道,当下宁国公便沉着脸说:“此事我竟不曾听说过半点。”
当下便忙命人去问,若说府里的事他有时候觉得不过是家长里短懒得过问,城外的庄子他却是关心的,便是他无暇事无巨细地全部顾到,像这种在庄子里大小有一样职位的,他还是会偶尔见一见,问上几句的。
只是庄子里人多,他不能悉数将人认全,可这桂花管差的人出了事,他竟完全不知道。
宁七音见父亲只是忙派人去问,却又没指明去问谁,问什么,便淡声提议道:“父亲,女儿建议,你不如问问庄主,想来他最清楚不过——”
鲁嬷嬷一听登时按捺不住,干笑着开口:“夫人,饭菜要凉了!”
她有心打岔,在鲁嬷嬷看来一个管桂花的哪里值得宁国公过问,将话岔开让他们一家人继续吃饭,也许这事就过了。
可是这话一出,就显得突兀了,连鲁嬷嬷自己都觉得突兀了。
国公府的嫡姑娘在说话,在一旁等着伺候的人这么一开口,气氛就变得微妙起来。
偏偏被鲁嬷嬷打了岔的宁七音,只是看了看她,神情轻淡,好像根本不在意。
如果宁七音斥责她,或者与她辩驳什么,她便能借机将话题扯得更远,或者干脆做个样子显得宁七音欺凌下人,不给她这老嬷嬷说话的机会。
可宁七音没有,她只那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连原本的话头都收住了,这便让鲁嬷嬷如芒在背了。
她上次就小看了这乡下来的嫡姑娘,不想这次又太过心急了。如今那一家人诧异的目光都齐齐落在她身上,她尴尬地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众人都觉得是这鲁嬷嬷冒失了,主子间交谈哪有下人插话的道理?孙氏一向看重规矩礼数,鲁嬷嬷又是她身边的人,神色便有些严厉起来。
鲁嬷嬷是跟着老夫人陪嫁过来的,又给国公府的少爷做过乳母,在国公府的地位不是一般下人能比的。
况且她跟随孙氏多年,深知孙氏喜恶,一般不会犯孙氏的忌讳,方才她一心急竟没顾上许多,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惹人耳目。
被孙氏的眼神一看,鲁嬷嬷又勉强挤着笑喃喃道:“只顾着说话,饭菜……饭菜要凉了……”
孙氏却只是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宁国公却对宁七音愈加欣赏,被下人插话却不气不恼,这才是国公府姑娘应有的气度。
若是跟个下人争长短,那就成笑话了。就算那鲁嬷嬷在府里有名望地位,就算她伺候孙氏喂养少爷有功,那她到底也是个下人,没资格对主子的事指手画脚,主子更不用跟她一般见识。
宁国公心里想着宁七音从前不敢直视着人说话,难得今日这般气度从容,便道:“七音,继续说就是了。”
宁玲珑带着笑看向宁国公,衣袖下的手却紧紧握成了拳,宁七音本就比她有血缘优势,若是得了府里众人的赏识,她在府里就更尴尬了。
宁七音见父亲认真问起,当下也直言相告:“父亲,实不相瞒,我身边的胡嬷嬷,难得是个稳妥良善的,却为侄子的冤屈偷偷掉眼泪,而这件事,就牵扯到桂花园一事。”
“她的侄子?”
宁七音点头:“正是,胡嬷嬷的侄子胡三喜,他一直在庄子上帮着看管桂花,这些年并没有出过什么差错,如今却被痛打了一顿赶了出去。”
“还有这种事?”宁国公十分意外,庄子上主事的人一般都是精心挑选的可靠之人,将人痛打一番赶出去的事情,已经许多年没有发生过的。
况且对这件事他竟是丝毫不闻,若说其中没什么内情,他都不会相信。
宁七音当下一五一十地将胡嬷嬷所说告诉了宁国公,宁国公听了,自然是皱眉不已,当下宁国公吩咐下去,命人去请那庄主和侄子过来一趟回话,务必要问一个水落石出。
底下人知道国公爷亲自问起来,自是不敢耽误,连忙去请了。
这边一家子继续用膳,只不过饭桌上却没了之前的和融气氛,孙氏面上颇有些尴尬,宁国公也面露不豫。
而宁玲珑却是心神不宁,她盯着宁七音,看着她那端庄淡雅的气韵,心里不由得五味杂陈,那个事事要问她意见的宁七音哪里去了?怎么突然就变得有主意了?怎么就敢来父母亲面前为自己身边人伸冤了?
她不是个泥人性子吗?她不是事事听家里吩咐安排吗?她不是从来不敢开口吗?
再想到顾老夫人来的那一日,宁七音收玉佩写福字,简直是出尽了各种风头,然后她觉到孙氏对宁七音也慢慢有所改观,而今日不但哥哥宁正锦夸赞她,连父亲也同她一本正经地交谈起来。
她心里突然冒出个想法,也许宁七音刚回府时的怯懦怕事根本就是装的,她不过是做出那种姿态,好让她觉得宁七音对她是没什么威胁的,然后趁她不防备,一点一点地将她从这个家里挤出去。
想到这里,宁玲珑突然后背发冷。
☆、第15章
第15章伸冤
此时的宁玲珑越想疑心越重,再看宁七音就觉得她清清冷冷的神情下全是心机,只觉得宁七音此人好生奸恶,竟对自己使出这么多手段,实在是小看了她。
不过宁玲珑到底是深吸口气,掩藏下诸般心思,露出一贯的笑容,若有所指地道:“记得从前姐姐总是温柔沉静,就连自己有什么事都不肯麻烦父亲母亲,今日却突然为了一个什么管事的向父亲开口,怕不是那房里的什么嬷嬷教的吧?”
听到这话,孙氏蹙眉望向宁七音,她方才只觉这个女儿长进不少,正欣慰着,听宁玲珑这么说,她心里便沉了沉,若是被下人教的可不好,不管是嬷嬷还是丫鬟的,她们能懂得什么?若被她们挑唆着,那还能学出好来?
宁七音听出宁玲珑的言外之意,也看出孙氏因为宁玲珑的话而对自己皱起眉来,她自然了解宁玲珑这种笑眯眯使绊子的性子,当下并不接她的话,反而问道:“怎么妹妹希望我怎么样?就算自己有什么事都不肯张口?心里憋着,或者和妹妹说说,妹妹随便劝我几句,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父亲不知道,母亲也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委屈难过?父亲和母亲是我的父母,我是他们的女儿,我有了委屈,有了想法,和父母说说,难道不应该吗?”
这一席话,其实是清清淡淡地说来,不疾不徐,可是说得却是有情有理,一时孙氏听得连连点头:“七音说得是,有什么事,可不是要和父母讲,孩子嘛!”
旁边的宁国公也点头:“七音原本就该开口,该说的就说,比如今日这事,说得极是。”
宁玲珑听到这个,真是万万没想到,明明自己最是在理的,却不知怎么就被她轻飘飘地给化解了?
她,她哪里来的这么多歪理?
谁知道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宁七音又开口了:“妹妹是喜欢我当一个闷嘴儿葫芦,和父母也不亲近,是吗?”
宁七音说着这话时,声音带着几分失落,眸中也浮现出一层迷蒙的湿润:“是不是如今我说话太多,惹妹妹生厌了?”
宁玲珑一看,更加心里憋屈,这本是自己惯用的伎俩,如今反被用在自己身上,可自己少不得笑着安慰:“姐姐说笑了,不管姐姐什么样妹妹都不会厌烦姐姐的!”
这姐妹两个言语间,已经是几个来回,宁国公看着这姐妹二人说话,脸上神色不显,倒是看着这两个女儿,眸间多了几分深思。
宁正锦冷眼旁观,此时却笑着道:“七音最近说话多,倒是更加惹人疼爱了。从前妹妹不爱说话,妹妹缺什么少什么想什么都要让人猜,如今却好了,大家说说笑笑亲亲热热的,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宁玲珑听这话却觉刺耳,自从宁七音出现,从道理上讲她与这宁国公府就没有半点关系,可偏偏她舍不得这样的花团锦簇,舍不得这锦衣玉食的生活,仗着家里人对她的喜爱,她才得以在府中有那么一点立足之地。
可当宁正锦说“真正的一家人”,她便觉得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是在提醒她才是外人,才是那个要在父母面前少开口的人。
于是她竟半真半假的红了眼眶,却又带着笑向宁正锦撒娇道:“哥哥对姐姐这么好,我都要吃醋了!”
宁正辉见她这么和宁正锦说话,忙笑着道:“你又不是只有一个哥哥,还有我这个哥哥对你好不是?”
宁玲珑听着,看过去,只见宁正辉用含笑的目光看着自己,温和得很,一时心里不免泛暖。
一时众人都笑了,倒将先前那些微妙的气氛冲淡了许多。
谁知道就在这时,那庄主和胡嬷嬷的侄子一起上来了,那侄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得出是想做出体面周正的样子,可还是一瘸一拐的,那一瘸一拐间,便显得十分狼狈。
孙氏看他可怜兮兮,咬着牙忍着疼痛,脸上又是那般模样,面上就有了不悦。
他们这种人家,在外博得就是宽厚仁慈百年世家的名声,将下人打成这样赶出去,谁见了不说是宁国公府苛待了?这对府里的主子会造成什么影响,传出去难免名声不好。
宁国公先前听宁七音说那侄子被痛打了一番赶出去,却不曾想到人被打成这个样子,一时也是面色不善。
再看那庄主,虽是胖胖圆脸,乍看是个忠厚的,可张嘴便是笑,笑得一脸谄媚讨好:“国公爷好,太太好,你二位可真是福气相啊,我一看就觉得像佛爷一样,大富大贵的相!”
宁国公和孙氏顿时齐齐皱眉,这都在说什么啊?
而这庄主却不是别人,正是那鲁嬷嬷的儿子。
鲁嬷嬷看自己儿子这样,也是跺脚无奈。
要知道在贵人面前行事和外面不同,你在外面,遇到那有些权势的过去巴结谄媚,人家自然喜欢,但是到了这真正的贵人面前,就不一样了。
贵人并不喜底下人巴结谄媚,更不喜你笑得那般讨好。
贵人要的是老实巴交,要的是本分守己,说白了,贵人自有姑娘媳妇儿女哄着,哪里轮得着你一个底下人?你底下人就该干自己的事!
鲁嬷嬷心中叫苦,虽然先前言语间冒失了,可此时儿子被待到了老爷夫人面前,她还是要厚着脸为儿子说话的。
“我这儿子打理庄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鲁嬷嬷到底是护自家孩子,走到儿子身边,豁出去老脸,帮着说话道,“他这些年为着庄子可是劳心劳力,偌大的一处庄园被他打理的面面俱到,便是出什么事,想来也是事出有因的,你还不赶紧和国公爷和夫人老实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那庄主连忙堆起笑向宁国公道:“老爷有日子没去庄子上了,我今儿才说要跟老爷说说这胡三喜的事,不想竟然先惊动了老爷,叫老爷费心了!”
鲁嬷嬷又在一旁帮腔,笑着说:“按理说,这种小事他能处理就自己处理了,那么大的庄子还能事事劳烦老爷不成?别说这城中的府里,便是朝中的事都让老爷劳思伤神,他哪里还能让老爷为城外庄子上的小事操心?老爷既把庄子交与我这儿子,他自然要当牛做马为老爷出力的!”
庄主点头如捣蒜:“自当如此!自当如此!”
宁玲珑见此,跟着帮腔道:“你打理庄子劳苦功高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是时间久了保不准就因为不徇私情得罪了什么小人,今日叫你过来,不过想弄清几个问题,你照实说就是了,没什么的。”
那庄主忙向宁玲珑哈腰:“谢姑娘体恤!早听说府中姑娘对人极为随和,便是在我们这些下人面前也没有架子,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宁玲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孙氏,见她看着自己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便觉得这庄主虽然不懂礼数,但到底是管着一个庄子的人,还算机灵,当下不再言语,淡淡地扫了一眼宁七音。
宁七音以为她能为那胡嬷嬷侄子讨得什么公道吗?
那胡嬷嬷的侄子胡三喜本就心里忐忑着,一见这庄主不但有跟老爷夫人相熟的嬷嬷帮着,便是庄主自己也跟主子们那般热络,心里不由便凉了半截。
胡三喜又下意识地看了看宁七音,他知道这是自己姑姑现在跟着的主子,说是这位姑娘要想办法为他做主。可听说这位姑娘从前是养在乡下的,不久前才回来,怕是老爷夫人面前并不能说上话。
因为站得用力,那条被打伤的腿疼痛不已,他稍稍动了一下身子,腰间便有什么东西硌了他一下。那是这位嫡姑娘让他备下的,当时他也是信心满满,只是如今看庄主和主子们那样相熟密切,他心里便有些没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