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七音的眸光从神色各异的众人脸上静静扫过,然后垂眸看着面前碟子里的虾蟹微微一笑,她才要抬手,碟子里宁玲珑的那只虾突然被人从一旁夹走了。
宁七音一怔,看过去却见陆见洺夹着那只虾笑道:“我帮姑娘剥吧!”
宁玲珑只觉得一颗心往下沉,又冷又疼的,目光幽怨地停在陆见洺俊朗的脸上,感觉自己都被伤透了,却对他恨不起来。
那是她想要嫁的人,她只恨宁七音。
众人却暗地里笑起来,陆见洺和宁七音如今有婚约在身,大家都是知道的,如今看到陆见洺要帮宁七音剥虾,有人便起了打趣的心思。
“陆哥哥怎么不帮我剥虾啊?”说话的是陆见洺的一位表妹,语气里撒着娇,半真半假,想来从前也是表兄妹关系很好。
说完便有几位公子也起哄:“是呀!要剥就帮大家都剥了嘛!”
陆见洺夹着那只虾就有些尴尬,一方面宁七音是他的未婚妻,他并不想她在众人面前出丑,另一方面,他确实对宁七音有些好感,出于一点怜爱的心理想要帮她。
只是没想到众人拿他开玩笑,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应付,就连看向宁七音的眼神中都有一丝求助似的。
宁七音淡淡一笑,也不去看他,轻轻拿起筷子来:“谢陆公子美意,那只虾就当玲珑妹妹给陆公子夹的,我要吃的东西,我自己来剥。”
说完,她稳稳夹住一只螃蟹放到了自己面前的碟子中。
众人一时又静下来,谁也没想到宁七音会拒绝陆见洺的帮助,不但如此,她竟然还夹了一只螃蟹,那可比虾难剥多了!
陆见洺显然也很意外,又听宁七音说那虾算是宁玲珑夹给他的,他顿觉那筷子有千斤重一般,慌忙连虾带筷子都放下了。
他失望地看向宁七音,却见宁七音连个眼神都不给他,就好像他的好心她完全不在乎一样。
宁七音拒绝陆见洺的时候,宁玲珑心中是暗喜的,她以为宁七音只是好强,又或者因为大家的打趣而羞涩。
宁玲珑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宁七音把螃蟹夹到面前,就等着看她无从下手的样子。
那套拆螃蟹的工具,若是没有见人用过,根本就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宁玲珑不相信宁七音在乡下会见过那些。
就算乡下走了大运吃一次螃蟹,也绝对绝对不会有这么一套精致的拆蟹工具用。
宁七音再不去看众人的反应,只是拿起桌上剥螃蟹的小工具,熟练地拆解起面前的那只螃蟹来。
众人只见那只螃蟹在宁七音手下一点点被拆解,各种工具用的得心应手不说,蟹肉拆出来都极为规整,简直是神乎其技。
宁玲珑都看得惊了,这怎么可能呢?宁七音在乡下生活十几年,回到宁国公府还不曾吃过这些,宁七音怎么能将螃蟹剥到这种程度?
大家也都惊叹无比,便是他们中常吃这些的人,也没把握能做到宁七音那样,何况她不但蟹肉剥的好,速度也是极快的,就好像那螃蟹哪里有壳哪里有肉都已烙在她心中似的。
先前是那位陆家表妹也不由叹道:“难怪不用表哥来剥,就姑娘剥螃蟹的这个技艺,只怕没有几个能比得过吧?”
陆清雅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原先很是替宁七音担心,看到陆见洺要帮忙才放心些,可后来宁七音拒绝了陆见洺,她就再度担心起来。
心里还暗暗埋怨陆见洺,小声跟宁七音说帮忙剥就好了,竟嚷得人尽皆知,被奚落的陆见洺脸上挂不住,宁七音也只能拒绝他。
待到看宁七音熟练地使用那些拆蟹工具,陆清雅的担心瞬间变成了惊叹,不由和众人一道称赞起来。
宁七音剥好了螃蟹,将工具又原样放好,便向着一旁伸出手去。
却没什么动静,扭头一看捧着菊花水的丫鬟正看着宁七音的碟子出神,显然也是看呆了。
陆清雅忙在一旁轻咳了一声,那丫鬟这才回过神来,看宁七音正等着洗手,忙诚惶诚恐的捧着水晶盆弯下腰去。
宁七音将手浸入水中,菊花细长柔软的花瓣便飘过来贴到了她纤细的手指上。
曾经她根本不知道这漂亮的花水是做什么用的,更不知道烤虾和螃蟹要怎么吃。
上辈子她曾因为不会剥这些而出丑,曾经看到过许多或是同情怜悯或是轻视鄙薄的眼神,回去之后她偷偷下功夫很是修炼了一番,才练到了这种无人能及的程度。
如今想起来,上辈子她明明也是很好强,却稀里糊涂地把人生过成了那样悲惨的模样。
“看了七音剥的螃蟹,我都不好意思剥了!”陆清雅笑着向宁七音赞道,“你的手实在太巧!”
众人听了也都纷纷夸奖,有说宁七音手巧的,也有夸她的手生的美的,还有人说看宁七音剥螃蟹简直比听戏还要过瘾。
陆见洺忘了方才被拒绝的失望,也含笑看着宁七音。
宁七音从容地从丫鬟手中接过帕子,轻轻地擦过手又递回去,再没有上辈子的忐忑不安不知所措。
陆见洺见她优雅从容心中便愈加欣赏,心中的想法也悄然改变了。
宁七音没有回到宁国公府的时候,陆见洺对自己的婚事是满意的,宁玲珑是正统的世家姑娘,两家家世也是相当,二人的婚事便不是燕京城的头一份儿,那也是数得着的好姻缘。
可宁家突然就又冒出个乡下的亲生女儿来,说宁玲珑并不是宁国公府的后人,那个乡下姑娘才是。
陆夫人最是看重血统这回事,得知宁七音回来,便不再许陆见洺娶宁玲珑,要他娶宁家亲生的那位姑娘。
陆见洺原本觉得宁玲珑很好,根本不想娶一个乡下女,可他不敢违背陆夫人的意思,便又委屈又失望的应下了。
可今日他瞧着,宁七音不但人长得美,举止做派完全不见乡下人的小气拘谨,反而处处皆见优雅端庄大气,他便心满意足了,觉得娶妻自当如此。
宁玲珑没想到让宁七音出丑的计划不但落了空,反而又为宁七音挣得了许多赞叹,心中又气又恨,但是想想如今自己还能怎么着,竟然是毫无办法。
众人已经开始品尝新鲜的烤虾和螃蟹,又纷纷举杯互相敬酒,便有人拿出方才写就的诗大声诵读起来,其余的人则认真听着,又帮着推敲用词,一时间水榭之上又热闹起来。
宁玲珑已经对宁七音的诗没什么兴趣了,她想看宁七音不会吃烤虾醉螃蟹而出丑,却没想到宁七音竟能剥得人人称赞。
宁玲珑觉得自己若是再想看宁七音因为写诗出丑,只怕待会儿会写出一个女文豪来。
宁玲珑心里憋屈,尤其是看到陆清雅对宁七音显而易见的亲近,宁玲珑就更加生气,从前她仗着爱笑爱说,基本走到哪里都能交到朋友,尤其是这种世族姑娘们,都喜欢听宁玲珑声情并茂的聊天。
如今宁七音不过淡着一张脸,竟然夺去了所有曾经属于她宁玲珑的风头。
宁玲珑有些不平的看向宁七音的方向,便见陆见洺也朝着宁七音看过去,就在那一瞬,她与陆见洺的目光总算在宁七音面前碰撞到了一起。
她抿唇,楚楚可怜地望着陆见洺。
陆见洺是她的,她一定要让陆见洺对自己死心塌地,既然府里的路子走不通,她只能靠自己了。
☆、第35章
第35私情
宁玲珑向陆见洺使了个眼色,约他到外面说话,今日难得有见面的机会,有些事一定要对陆见洺说的。
陆见洺一怔,眼神有些躲闪。
宁玲珑却已经站了起来,向着水榭外走去,走到岸上的门口还回首向陆见洺望了一眼。
陆见洺本就不自觉地看着她的背影,如今她再度转回头向他示意,他便不好再装作没看到了,只得等宁玲珑走下水榭之后,也找了个借口走出去。
水榭依着山的地方有一处隐蔽的角落,宁玲珑停在那里等着陆见洺过来,心里还为陆见洺方才不情愿的表情而有些难过。
可当她看见陆见洺的衣角飘过,接着整个人翩然出现,她心中的难过就幻化成了希望。
到底是有过亲事的人,他对自己还是有几分情分的吧?宁玲珑看着风流倜傥的陆见洺向自己走来,脸上不觉便浮上了红晕。
陆见洺走到宁玲珑面前,不安地又回头看了一眼,还好人们都在水榭上,并没谁到这里来。
“二姑娘有什么事?我们这样单独见面总归不好。”陆见洺还是有些忐忑,陆夫人是极为看重规矩的人,若是被她知道了,陆见洺怕是会被责罚。
宁玲珑眼中的光一下暗淡了许多,她低下头满腔的委屈:“玲珑又岂会不知这样不好?只是有些事不忍公子蒙蔽其中,这才出此下策。”
陆见洺见她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便有些心软:“不知姑娘说的是什么事?”
宁玲珑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陆见洺:“是关于姐姐。”
陆见洺果然被引起兴趣:“七音姑娘?她的什么事?”
宁玲珑见他这般,心中对宁七音更加暗自生恨,面上却有些担忧似的:“姐姐许是在乡下待的太久,性子早就定了型,回来见到这燕京城的繁华,才装出了另一幅面孔。”
陆见洺思索着这番话,竟觉得合情合理:“她自然不能再如乡下一般过活。”
宁玲珑却带着几分悲切似的摇头:“不是的,我瞧着姐姐虽然面上学着城中贵女的做派,可为人却自私虚荣;虽然一副用功苦读的样子,可也不过是为了附庸风雅。”
“姐姐这般行事,我只怕会越走越偏,早晚连累了陆公子你。”
陆见洺听了宁玲珑的话,又想想宁七音娴静恬淡的模样,还是不能完全相信宁七音会是那样的人。
宁玲珑看陆见洺的神色,知道他眼下正是半信半疑,便索性眼圈一红流下泪来,她低头拿帕子拭了两下,抬起头却还是带着泪痕:“陆公子不信我?姐姐见多了繁花似锦,只怕以后会连陆公子也瞧不上,想到陆公子将要被人轻贱,我……”
宁玲珑“我”了两声,眼泪滚滚而下,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只低头掩住口鼻低声哽咽起来。
陆见洺看她如此便有些手足无措,想着这到底是和自己有过瓜葛的女子,多少就心软了,不由放轻了声音安慰道:“信!我自然是信你的。”
宁玲珑闻言抬起头,红着眼睛看向陆见洺,抽噎道:“公子何其风恬月朗的一个人?就甘心与那样的人过一生?况你我又早有婚约在前,公子真的忍心负我?”
陆见洺被宁玲珑说的无言以对,口中“这……这……”的说了两遍,却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宁玲珑便又看着他落下泪来,直哭得梨花带雨:“公子便去想想办法,到底你我才是天作之合,难道你非要看着三个人都误了终身才明白我说的话吗?”
说到最后,宁玲珑还伸手攥住陆见洺的衣袖乞求般地摇了两下。
陆见洺心中犹豫了一下,又看宁玲珑楚楚可怜的模样,总算点头应道:“我会尽量想办法。”
宁玲珑掩不住面上的喜色:“公子当真?”
不等陆见洺回答,宁玲珑又飞快地擦了擦眼泪道:“公子一言既出,玲珑便会一心等着公子的消息,公子可要尽快促成此事啊!”
陆见洺看宁玲珑不再落泪,心中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想到她要自己办的事,心中又难免烦乱。
“出来很久了,回去吧!”陆见洺不太想继续和宁玲珑站在这里,他装作要拿东西的样子,抬了抬手将衣袖从宁玲珑手中抽出来。
宁玲珑觉得陆见洺应了自己,她今日便不虚此行,也不好再缠着陆见洺聊更多,便低头含羞道:“公子先回去吧,我等一下眼睛不红了再过去。”
陆见洺听她松口,心中感觉简直如蒙大赦,匆匆向宁玲珑道过别,便忙走回水榭上去。
他心中多少有些怕被人看到,在水榭门口又四处张望一番,见无人注意才整理了一下衣袍,神情自若地走了进去。
他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一抬眸又看到了宁七音,只看那柔美的侧脸都能看出她卷翘浓密的长睫毛,高挺的鼻梁,樱桃红的唇,白皙细长的玉颈,无一不诠释着“美人”二字。
这样美貌的女子,是容易让人忽视掉她的性情。
陆见洺端着酒杯看着宁七音沉思,眼中的神色一会儿是欣赏,一会儿又是审视,他想着宁玲珑的话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心中到底就存了疑虑。
陆清雅跟宁七音说笑了几句便端着酒杯去了别处,宁七音眸光随着上辈子的小姑走了几步,收回来的时候就落到了陆见洺身上。
陆见洺正神色纠结地看着宁七音,不期然目光相遇,忙尴尬一笑,然后举杯转过身与旁边的人攀谈去了。
宁七音见他这副样子冷笑不已,方才陆见洺还一副殷勤的样子,主动要帮她剥虾,如今看那神情,竟是不知如何面对了一般。
恐怕是不知从哪里听了些什么。
陆见洺是个耳根子软的,上辈子对自己甜言蜜语的,其实背后还不知道要怎么被人利用。
那时候他也曾和宁七音浓情蜜意过一段时间,可后来就渐渐地变了味,虽然面上他仍是一副疼爱宁七音的模样,可看宁七音的眼神分明不对了。
也是宁七音上辈子迟钝,竟没觉出他对她存了看法,直到最后他和宁玲珑合谋给她按了个“疯病”。
陆见洺背对着宁七音与人饮酒,脸上虽带着笑,心中却觉得纷纷扰扰没个头绪。
便只从陆见洺的背影上,宁七音就能看出他的不安,嘴边噙着冷笑收回视线,却撞上了对面楼里的眼神。
陆清雅先前说可以看戏的那个高楼,陆景朝正立在楼上的窗前,他身形挺拔,负手而立,便是没有只言片语也能给人以无形的压力。
那高楼被阳光笼罩着,陆景朝所立之处却是一片阴影,他就像伫立在阳光之外,周身冷峻疏离,叫人只能仰视。
明明这水榭与那高楼相邻,宁七音心中却生出遥远的感觉,可当与陆景朝四目相对,她又觉得自己被他洞悉了一切。
宁七音微微一怔,然后忙低下了头,陆景朝仿佛看穿了自己方才的表情,她无意掩饰自己对陆见洺的冷笑和不屑,只是被陆景朝看穿,她莫名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神。
陆景朝本就星目含威,今日又立于高楼之上,宁七音只觉莫名有种压迫感,便不再去看那高楼的方向,只静静听着身旁的人说话。
不一会儿,那种来自高楼的压迫感好像消失不见了,宁七音眸光轻移,果见那处窗子已是空空如也。
宁七音垂下眸子,眼神落在桌上的白玉酒杯上,静默了片刻。
正出着神,宁七音忽觉众人有小小的骚动,回过神便见有人立起身来,有人则已迎向了门口,却原来是陆景朝也到这水榭来了。
陆景朝虽然年纪比众人大不太多,可辈分却是高了一辈,况他建功立业在陆家举足轻重,因此众人对他颇多尊敬。
陆见洺并几位公子纷纷上前见礼,姑娘则大多凑在一处偷瞄着陆景朝小声议论。
“从前听说这陆家三叔最是年轻有为的,我想着他戎马多年,必定是凶神恶煞的模样,不想今日得见,竟是位品貌非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