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洺看了看火上几条已经烤鱼,烤鱼已经被烤得外面焦黄,连鱼皮都成了酥皮,有些地方已经暴裂开来,露出来里面嫩白的鱼肉,更有鱼油滴嗒嗒地落下,看上去颇为鲜美。
他性也立在那里不动:“那我也等上一等吧!”
待到鱼烤好,陆清雅帮着宁七音挑了最大的一条鳊鱼,然后围坐在一块很大的平石上面吃起来。
“这我吃不了的,我们一起吃好了!”宁七音一面将上面的野葱轻轻拨开一面向陆清雅邀请道。
“一条鱼而已,着实没多少东西,我觉得我能吃两条!”陆清雅也选了一条鳊鱼吃,在这青山绿水之间连说话都豪气了。
宁七音笑着尝了一口鱼肉,果然外焦里嫩格外鲜美,野葱的辛香之气让鱼肉半点腥味也没有,鱼皮带着些酥脆的口感,金黄焦香火候恰到好处。
陆清雅也吃了一口,都来不及咽下去便向陆景朝夸赞起来:“三叔烤的鱼可真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鱼!”
众人被她夸张的样子逗笑,却也纷纷附和着称赞陆景朝有本事。
宁七音垂着眼眸,轻轻的将鱼刺挑出来,陆景朝刚好在她对面,她总觉得有两道目光间或从自己这里经过,却不敢抬眸去确认,一时面颊有些泛红,动作间竟然有些无措了。
正凝神对付一根鱼刺,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块鱼肚肉:“这草鱼也很好吃,我已经挑过刺了。”
宁七音被吓了一跳,才要转头去看,却听宁玲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姐姐人还没过去,已经吃起人家的鱼来了!”
宁玲珑陪宁正辉向夏若梅道过谢便独自离开了,她早已打听到陆家的公子姑娘们今日也会上山,不知到了没有。
她在禅房所在的院子里徘徊了好一阵子,才忍不住找了个小沙弥打听陆国公府来人没有。
待到听说陆家人都在寺院后面游玩,她便迫不及待的跑了过来。
中秋一别,她一直记挂着陆见洺答应她的事,如今有机会相见,她又怎会错过。
远远地看到溪边一群人围坐着,宁玲珑便兴冲冲地跑过去,她看到了陆见洺,眼中便只有他的身影,那群人都有谁她根本不在乎,也没去看。
直到陆见洺耐心地将一块鱼肉挑净了鱼刺,殷勤地放在某人面前,宁玲珑才看到宁七音也在那里。
她心里一凉,脚步都顿了一顿,看着宁七音转头看向陆见洺,心中的难过就变成了怒火。
宁玲珑带着笑嘲讽宁七音,然后便见有人私底下偷笑起来,陆见洺回首看见是她,不由面露尴尬。
宁七音并不去看宁玲珑,她继续挑着鳊鱼上的刺,口中嘲道:“吃个鱼而已,你也能说出一些道理,平时妹妹怕是从字里行间挑道理的吧?”
先前偷笑的人又看向宁玲珑,眼神里满是戏谑。
宁玲珑尴尬的不知作何表情,眼神躲闪了一番,最后羞恼地看向宁七音。
宁七音斜眸看过来,唇边带着笑:“既然妹妹这么会挑,不如坐下来挑挑鱼刺?”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宁玲珑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恨不能自己从没在这里出现过。
宁七音收回视线,却刚好见陆景朝抬眸看过来,眸中隐约又带了笑意。
宁七音脸上一红,眸光慌乱向下,再不去看他。
陆清雅却觉得宁七音的反唇相讥很是痛快,轻轻地碰了碰宁七音,凑到她耳边道:“你这个妹妹着实是个不识趣的!”
不但不识趣,脸皮也够厚,有人充当和事佬起来拉宁玲珑坐下,宁玲珑竟然就真的坐了,还坐在了陆见洺旁边。
陆见洺不自在地看了宁七音一眼,却见宁七音正吃着面前那条鳊鱼,对他的那块草鱼视若无睹。
陆见洺心里五味杂陈,只觉得如果宁玲珑不来,兴许宁七音还会跟他聊聊那烤鱼,宁玲珑那样的嘲讽一出来,宁七音怕是不会再理他了。
他兀自懊恼了许久,也没看宁玲珑一眼,心里很怕她提起之前的事。
宁玲珑虽坐在了陆见洺身旁,却也不好跟他说话,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别别扭扭的吃了几口鱼,终于熬到众人吃尽兴要散去。
陆清雅拉着宁七音要采些花才回去,其余人则各自回寺庙去了。
“这个节气了,哪还有什么花啊?”宁七音笑着向陆清雅嗔道,却还是跟着她走入了树林。
宁玲珑正想要单独跟陆见洺谈谈,一转头却见陆见洺飞也似的和几个表兄弟离开了。
虽然天气渐凉,可树林里倒还有些晚开的花,宁七音和陆清雅二人走走停停转了小半个时辰,倒也各自凑了一把花束。
二人从树林出来,却见前方有人正朝山寺走去。
“三叔!”陆清雅高喊了一声。
宁七音有些意外地看着陆景朝回过身,朝她们摆了摆手便又继续回寺庙去了。
“奇怪,”陆清雅自语道,“三叔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晚上在寺里留宿,众人同僧人们一起用过斋饭,然后便各自回房了。
宁七音在房里看一本经书,只开了个头就觉晦涩难懂,硬着头皮读了两页,只觉仿佛坠入云雾之中,便干脆去找宁正锦请教。
巧的是宁正锦也在读经书,虽然和宁七音问的不是同一本,但是帮宁七音解读一下也是信手拈来。
“从前听人说‘博古通今’,我一直以为是夸大其词,和大哥相熟之后才发现,大哥确实担得起这四个字!”
宁七音由衷地佩服这位大哥,最后中状元如囊中取物一般,绝对不是凭借运气,而是靠着十年寒窗苦读的渊博和满腹经纶。
宁正锦眼神温和:“妹妹这是过誉了,为兄愧不敢当!”
他将手中的经书放置一旁:“听七音方才说的几句,明明对这书中语句的已有所得,假以时日,妹妹怕是再也不用来问我什么了!”
宁七音又同宁正锦闲谈了几句禅语,然后有意问起了夏若梅。
“今天让玲珑一同乘轿的那位夏姑娘,大哥还记得吗?”宁七音的眸光轻轻落在宁正锦面上,想要从大哥细微的表情上找到答案。
宁正锦回忆了一下,端起茶杯道:“还有些印象,为何提起她?”
除了夏若梅在轿中向苏南卿喊话时,后来在寺院中也碰到过她,宁正锦不觉得她有什么特别,也不知道宁七音为何突然提起她。
“她能邀玲珑一同乘轿,许是个心善的姑娘?”宁七音小心地试探,如果大哥真觉得夏若梅不错,她要怎么扭转大哥的看法呢?
宁正锦却皱起眉来,他又将茶杯放回桌上,摇头叹道:“许是对玲珑来说是位好心的姑娘,可对轿夫来说却未免刻薄些。”
山门前的台阶又多又陡,便是有些年纪的侯夫人走到这里都会亲自爬上来,夏若梅却和宁玲珑稳稳的坐在轿中,不管轿夫困苦也就罢了,对佛祖半分虔诚之心都没有。
宁七音追问:“那大哥觉得夏姑娘这个人怎么样?我瞧着她容貌艳丽,倒是位难得的美人。”
宁正锦才呷了一口茶,听宁七音说完不由笑起来:“我倒不觉得有谁能在妹妹面前自称美人。”
宁七音抿唇莞尔:“大哥这话千万莫在别人面前说,这样吹嘘自己的妹妹,人家听了怕是会笑死。”
“大哥到底觉得夏姑娘美不美?”宁七音看着宁正锦似乎对夏若梅没什么感觉,但又忍不住旁敲侧击着去确认一下。
宁正锦微微仰头看着斜上方的房梁想了一下:“记不太清了,好像是个周正的姑娘。”
说完向宁七音笑道:“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样追着问我?”
宁七音也端起桌上的茶杯:“我难得新认识了几位姑娘,想和大哥聊聊。”
宁正锦点点头,宁七音从小在乡下,这燕京城中莫说闺中密友,便是亲戚都认不全的。他心疼这位妹妹明明回到家却看起来仍是伶仃,便也有心鼓励她多结交几位年纪相仿的姑娘。
“大哥觉得苏姑娘如何?”宁七音趁热打铁,问起了大哥对苏南卿的看法。
宁正锦点点头,向宁七音认真道:“苏姑娘倒是值得一交的,她人虽温婉,却不失坚定,谈吐学识颇有见地,我看着是个心思纯净的人。”
谈起夏若梅的时候,宁正锦的眼神平静,就如同无风而无波的湖面。
待到说起苏南卿,宁正锦眼中便有星光一般,往常温和的语气中竟也带了一丝丝热切。
宁七音看的分明,总算放下心来,宁正锦对夏若梅没什么感觉,却对苏南卿加以赞赏,想来这辈子大哥与夏若梅的机缘已经破了。
她很为宁正锦高兴,那样清风霁月般的大哥,上辈子因为那个泼妇,后来连眼神无光了,成日憔悴着长吁短叹,谁看了都摇头不已。
“那大哥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苏姑娘玩?”宁七音站起身向宁正锦邀道,她也想知道苏南卿对宁家的两位哥哥是什么感觉,总不会阴差阳错地再看上宁正辉吧?
宁正锦站起来,却向宁七音笑道:“妹妹是高兴过了头?天色已晚,我不方便去苏姑娘那里,你自己过去吧,记得早点回房歇息!”
从大哥房里出来,宁七音便朝前面的院子走去,苏南卿和夏若梅住的客房在另一个院子,需要从前面的月亮门穿过,然后经过大殿,再穿过另一个月亮门,才能到达。
才走到大殿前,便见陆景朝和一位老和尚走出来,立在那里探讨着什么经书。
宁七音停住脚步,一时不知是要向前,还是退回去。
☆、第45章
第45章再遇陆景朝
大殿的光柔和的铺洒在门口,宁七音站在门口一侧的阴影中,听陆景朝和那位老和尚又说了几句,然后才行了个单手礼目送和尚回到大殿中去。
宁七音正犹豫着是不是要打个招呼,便见陆景朝侧过脸来:“自己出来的?”
看那样子,想是他早就发现了她。
宁七音站在阴影中,向陆景朝福了福:“三叔。”
陆景朝向宁七音走过来:“天晚了,我送你回禅房。”
宁七音不知道如果自己说要去找苏南卿玩,陆景朝会不会也说要送她去,便只好感激地道了谢,和陆景朝并肩而行。
陆景朝的声音像是被夜色遮去了棱角,听起来竟然带了几分低沉的温意:“寺庙中不像家里会点那么多灯,走慢些,仔细脚下。”
宁七音听了他的话不觉放松下来,轻笑道:“小时候偶尔走一次夜路,哪里有什么灯照着,照样能摸回到家里去呢!”
陆景朝心中像是有根丝线扯了一下,然后他看着前方暗沉的夜色问道:“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宁七音轻轻点头:“当然记得!”
“小时候在乡下好像总有干不完的活,”宁七音抬头望了望夜空中几颗并不太明亮的星星,“可是对于孩子来说,有时候干活也算是玩了。”
“比如这个季节的这个时候,我可能在院子里脱玉米粒。”宁七音回忆着,突然就有了谈兴,“这时候玉米已经干透了,晚上坐在院子里,也不用点灯,就在黑暗里把玉米粒搓下来,有时候有邻居去串门,听大人们摸着黑聊聊奇闻轶事,干起活来也不觉得累了。”
“白天的时候就去地里捡玉米秸秆,”宁七音轻声继续,脑中浮现出小时候的自己,“其实收完玉米那些秸秆就也被收走了,可总还有些漏下的,就成了小孩子争抢的宝贝。”
“秸秆放干以后很好烧,冬天做饭烧屋子都用得上,所以捡的越多越好!”
好像这朦胧的夜色特别容易让人陷入回忆,宁七音不觉便说多了,又说起乡下四季的生活,说起她在学堂外偷听,说家里人捉了鱼舍不得吃,每每总是腌的很咸……
那是陆景朝不曾经历过的穷困生活,便是战乱那几年,他也不曾吃过太多苦,如今从一个纤细的姑娘口中听到,陆景朝心中一时也是滋味难辨。
可宁七音说起来却像是不觉得苦一般,一桩桩一件件的说了许多。
“听起来乡下的生活和燕京城中大不相同,”陆景朝声音也放轻了,像是怕惊到回忆中的人似的,“那你回到宁国公府,可还顺遂?”
宁七音蓦地就想到了上辈子,那个处处小心的自己,被人哄骗着却还真心待人的自己,那个最后连死都没能喝上半口残茶的自己……
她的眼眶突然就泛起湿润,便不再说话了。
陆景朝看到她眼中的星星点点,想到宁玲珑在外人面前尚且肆无忌惮的嘲讽宁七音,心中不由升起怜惜的情绪,也不再多问了。
宁七音望着天空中一弯上弦月,竟在这山寺之上格外明亮,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秋夜的缘故,她好像变得有些脆弱,心中竟第一次为上辈子伤感不已
陆景朝在她身旁同行,山上的松柏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风里有松枝的味道,混着古寺里的香火气味,柔柔地包裹住夜行的人。
那段路并不长,可当宁七音和陆景朝静默地一同走回去,却像是走了很久一般。
只是这种久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耐,相反的,两个人都不会因为沉默而尴尬。就像是两位故友,便是一言不发的相处也会觉得放松舒畅,并不用费尽心机的去找什么话聊。
明月慢慢地西移,地上的青砖轮廓已依稀可辨,宁七音低着头,默默地踩着一格一格的青砖向前走,身旁有陆景朝看路,倒不怕偏了方向。
一直到陆景朝突然停住了脚步,宁七音又向前迈了一步才回过神来,忙也停住了抬起头来,却已经走到了自己那间禅房门口。
宁七音看向陆景朝,陆景朝挺拔地立在那里,正凝着自己这方向。
她脸上微烫,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望着自己那眼神有一种自己看不懂的什么,这让她有些局促。
陆景朝却在这个时候向宁七音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回房。
宁七音再次向陆景朝道过谢,然后才推门回房去了。
当窗棂透出昏黄的光,陆景朝站在原地,静默地立了一会儿,方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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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七音坐在房中,秋夜的凉意渐渐弥漫开来,她便和衣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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