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汉这才不那么拘束,稍稍尝了些,只觉得都是这辈子没吃过的美味,再想到面前这两位姑娘的境遇,一时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用过饭,孙氏安排人带许老汉去客房歇息,便让儿女们也都散了。
看宁玲珑稍落了一步在后面,孙氏不由出声叫住了她:“玲珑,你留一下。”
宁正辉脚步顿了一下,回头担心地看了宁玲珑一眼,却见她已回过身去,又见丫鬟已为他打起帘子,便只得暗自叹息着出去了。
宁玲珑见孙氏摸了一下肩膀,便笑着站到她身后为她揉捏起来:“母亲今日可是累了?”
孙氏心里叹息一声,语气还算温和地说道:“平日里你最是爱说爱笑的,今日怎么反常起来?”
宁玲珑脸上神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如常,一面帮孙氏捏肩一面笑道:“今日我看都是长辈们在说话,就没好开口。”
孙氏将宁玲珑养在身边十多年,一直当亲生女儿那么养的,今日听了她这话明显是托词,便也不顾及许多,直接拆穿:“今日你远着那位,谁都看出来了,就连你二哥那么不喜跟生人说话的人,都唤了一声‘许阿叔’,还寒暄了一句,你反倒一句话没有,这是为何?”
宁玲珑噘着嘴不想说话,只是沉默着为孙氏捏肩,孙氏干脆拉过她的手,让她转到自己面前:“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这样?”
宁玲珑嘴巴一瘪,眼睛里倒有些泪出来:“我心里只有母亲。”
言外之意,她不想认那位生父,便是这样相见了,她眼里也没他。
孙氏见她倒像是委屈了一样,也不好说什么,便叹息一声推脱自己要歇一会儿,让宁玲珑离开了。
孙氏回想着她教导宁玲珑的这些年,明明一直告诉她要知恩图报,她从前以为宁玲珑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没少跟她说要记得乡下有户人家养了她两年,有机会要去再登门拜谢。
那时候宁玲珑明明乖巧地答应,还说要送什么去乡下。
待到宁七音回来,孙氏怕宁玲珑伤心,便跟她说仍将她当亲女儿待,想到乡下许老汉如今只剩孤苦伶仃一人,孙氏又告诉宁玲珑乡下的父母对她有生育之恩,生恩也是不可忘的。
谁知宁玲珑如今丝毫不将许老汉放在眼里,脸上明晃晃写着逃避和嫌弃。
待到晚上些,宁七音来含章堂送东西,孙氏就忍不住也问起她来。
宁七音澄净水亮的眸子映着灯光愈发熠熠生辉:“那是养大我的人,到底是有恩。”
孙氏其实觉得宁七音有理由埋怨许老汉,明明知道宁七音是国公府的姑娘,却让她在乡下吃了那么多年苦。
所以在许老汉到达之前,她才会将家里的这两个女儿叫过去,嘱咐她们。
却没想到宁七音并没有记恨乡下的养父母,反而记得他们的养育之恩,这样的心性气度,让孙氏很是欣慰。
后来私下与宁国公谈起来,不由感慨起这两个孩子的不同来。
“咱们自己的女儿品性好,是个知恩图报的,这样的孩子,你对她好,她自然就会加倍的对你好。”
孙氏叹息一声:“玲珑那孩子,只怕是指望不得。”
宁国公回忆起宁玲珑这些年在府里的表现,也是叹了一声:“以前倒觉得她还不错。”
宁玲珑一直能说会道,家里人都很喜欢她,可真假身份的事一出,她办的事说的话便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如今她为了宁国公府的富贵,连许老汉都不正眼瞧一下,他日谁知道会为了什么又将宁国公府抛下呢?
孙氏接着叹道:“这个女儿怕是白养了!”
第二日宁玲珑从园子里经过,远远地看着一个粗布衣的人在石子路上徘徊,还以为是哪个打理园子的下人,走近了才发现是许老汉,二人打了个照面,再想躲却来不及了。
☆、第61章
第61章再相见
宁玲珑远远地看着一个粗布衣的人在石子路上徘徊,还以为是哪个打理园子的下人,走近了才发现是许老汉,二人打了个照面,再想躲却来不及了,一时也是无奈。
许老汉看着宁玲珑,露出小心翼翼的笑容:“玲珑……”
他看宁玲珑在尚远的地方便站住不动,不由上前走了几步,才看着她有些忧心地说:“穿得这样薄,你冷不冷?”
“不劳你费心。”宁玲珑撇过脸看向别处。
许老汉着实想跟这位亲生女儿说说话,当着国公爷和夫人的面,他不好说什么,难得碰到了宁玲珑,他就想问问他关心的事。
“这些年,虽然没有你的消息,”许老汉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但我们想着你应该是过得不错。只有一样,算着年纪你也到了该说亲的时候,有没有人为你操心这事啊?”
宁玲珑本来就不想认这乡下父亲,于是听他说话也是一脸的不耐烦,听他倒问起自己的亲事来,心中便有些恼,忍不住冷笑一声:“怎么?要是没人操心,你还想为我操心一下不成?”
许老汉被揶揄地说不出话,无措地搓了搓手,正想说什么,又被宁玲珑恨恨的声音打断了。
“都怪你们!要不是因为你们,我明明能拥有最好的姻缘!”宁玲珑忍不住冲许老汉发起脾气来,“都是因为你们,把我的好亲事给搅黄了!”
许老汉被宁玲珑说得无地自容,止不住地摇头叹气,没想到这亲生女儿对自己的怨恨这么深,脸上便现出悲苦的神色来。
宁玲珑发了通脾气便要走,许老汉鼓足勇气拦了她一下:“闺女,有空你也回乡下看一眼,去你娘坟上上一炷香,她到死都念着你,想见你一面呢!”
宁玲珑脸色一变,横眉道:“我母亲好好的,你不要胡说!”
才说完,宁玲珑察觉到远处有人站在了拐角处,从衣物的颜色看,是孙氏无疑。
她觉得这正是向孙氏表忠心的时候,前一日她说她心中只有母亲,孙氏却并未说什么,想来是不信她单薄的一句话,如今背着她说,她必定深信不疑。
“我母亲教导我多年,她疼我爱我,对我无微不至。我也敬她爱她,对她有寸草春晖之情,她才是我的亲生母亲!”
宁玲珑说完又向许老汉斥责道:“你的那种话,以后断不要再提,我的亲生母亲在这里,除了她我谁都不认!”
许老汉脸上的神情便愈加悲苦,他怎么也把宁玲珑养到了五岁,这些年又一直惦念着她,不想她竟对自己这般无情。
宁玲珑双眸斜了一下,孙氏仍站在原地,便故意向许老汉问道:“宁七音昨晚是不是特意去看过你?”
许老汉不知宁玲珑为什么说起这个,便老实巴交地答:“是,七音去看了看我住的房里少不少东西。”
宁玲珑冷冷一笑,向许老汉道:“这就对了,她才是你的好女儿!”
许老汉再说了些什么,宁玲珑却没听到,她觉到孙氏好像离开了,转头望去,果见那个身影没有了。
她心中暗自得意,孙氏一向很看重子女对她的感情,宁七音将这乡下养父这般放在心上,想必孙氏对宁七音会很失望。
她带着那份得意与许老汉分开,去宁老夫人那里待了一会儿,说了些漂亮话,看宁老夫人后来犯起瞌睡,便告辞出来了。
还未走到月苑,便遇到了二哥宁正辉,她正愁方才自己办的得意事无人分享,便笑着跟宁正辉说起园子里的事来。
她如何在园子里遇到了许老汉,那许老汉如何厚着脸与她攀关系,她如何发现了孙氏出现在不远处,又如何说她自己心里只有孙氏这个母亲,最后还摆了宁七音一道,说到兴奋处直双眼放光。
她只顾自己说的得意,却没发现宁正辉却听脸色越难看,最后大惊失色,竟然直跺脚。
“怪不得!”他颇有些捶胸顿足的意味。
宁玲珑被他的反应搞糊涂:“怎么了?那宁七音回了家来,却对那乡下养父那么孝顺,母亲看了心里肯定不舒服呀!”
宁正辉痛心疾首:“我才从母亲那里回来,听到她说你的不好,原本还不知是什么事,如今听你一说,竟是你自己坏了事!”
宁玲珑听了心中一凉,她费心在孙氏面前演的一出戏,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宁正辉也替她痛惜:“你呀你呀,真是自作聪明!”
冬日的风已有些刺骨,宁玲珑只觉自己又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她原想着再度夺回孙氏对她的宠爱,不想竟大错特错了!
宁玲珑想不通自己错在了哪里,为什么孙氏会认为是她不好,明明她对孙氏一片忠诚,明明是宁七音胳膊肘向外拐。
直到许老汉离开宁国公府回乡去,宁玲珑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在宁国公府门外,送别的人都已回府,许老汉乘坐的马车也渐渐远去,宁玲珑看宁七音还站在那里目送,不由开口讽道:“那么舍不得就跟着回去呀!”
宁七音收回眼神,眸光轻轻落在宁玲珑面上,却看着她一言不发。
宁玲珑被看得发毛,像是自己暗地里搞得那些小动作都被发现了一般,她眼睛一瞪,向宁七音道:“我说的不对吗?你这几天嘘寒问暖的,刚才送别也是叮咛嘱咐的,干脆回乡下多好!”
虽然她语气有些冲,可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不知道为什么,宁七音平静淡然的眼神让她心中很慌。
那种慌就像是去参加一场毫无胜算的比试,对方本就是深不可测的高手,却还要平静的告诉你,你输了。
那是一种心理上的溃败,宁玲珑不过是硬撑着,靠陆见洺给她的承诺硬撑着。
就在宁玲珑又想说什么的时候,宁七音总算淡淡地开口:“我若是回了乡下,自然有人会去接我回来,妹妹若是去了乡下,还回不回得来呢?”
说完,宁七音轻轻一笑,飘然回府去了。
宁玲珑却站在原地浑身发冷,她转头看向宁国公府的正红朱漆大门,那样的气派阔气,还是她心目中最喜欢的模样。
小时候她回到宁国公府不久,在家中待烦了会吵着出去,街面上和别人家的小孩子一起玩的时候,她总喜欢得意自豪地指着这大门说:“看,那是我家!”
宁玲珑猛地摇了摇头,口中呢喃道:“不!我死也不回乡下,这才是我的家!”
可她心中还是慌,唯一能想到的救命稻草只有陆见洺,只要她和陆见洺的亲事成了,她就不必担心自己的出身,不必担心会被赶回乡下去了!
陆见洺自从在茶楼被陆景朝训斥了一通,倒也安分了一段时间,只是当宁玲珑私下的邀约到了他手中,他的心思就又活络起来,那种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感觉让他心中像是有小虫在爬似的。
最后他还是做贼似的去赴了约,只是宁玲珑这次却故意不给他碰,只愁眉说起家里的事。
说宁七音对乡下来的养父不好,才从乡下到城里多久,这就连对她有养育之恩的人那么嫌弃,显然是因为爱慕虚荣,所以巴着宁国公府,对养父那样呼来喝去的,别人看了都寒心。
陆见洺想起宁七音的楚楚可人,总觉得不像那样的人,可一想到她在乡下十多年,回到繁花似锦的京城,自然就看不上乡下了。
宁玲珑伸手在陆见洺胸口点了点:“她心里不定多想嫁到陆家去,这样好的婚事,正好满足她的虚荣之心。”
陆见洺被她的动作弄的心中一荡,不由抬起双手捉住了宁玲珑的那只手。
宁玲珑双眸含春地看了她一眼,却慢慢地抽出了那只手:“我倒是问你,婚事到底怎么办?”
陆见洺才握住那只柔弱无骨的手,正想着要把人带到怀里来,却又被她溜走,心中实在不甘,听宁玲珑这么问,便含含糊糊道:“我正想办法。”
说完,陆见洺只向宁玲珑一搂,宁玲珑顺势就倒在了他怀里。
陆见洺却想到宁七音的天姿国色,心中诸多向往,可若要他放弃怀中狐媚的宁玲珑,他又一万个舍不得。
与宁玲珑私会过后,陆见洺回府便想起朋友还托他向陆景朝请教一件事,便没有回自己院子,直奔陆景朝书房而去了。
陆景朝原本在书房中看书,家中小厮送了一套绘画的颜料来,说是老夫人房里收拾东西找出来的,让人给送过来了。
陆景朝见那套颜料色泽鲜艳丰富,便动了画画的心思,提笔时却发现自己心中只有宁七音桂花树下回眸的样子。
他依着记忆一笔笔画了下来,竟像是画过一般轻车熟路,很快宁七音清波流盼的样子便跃然纸上。
他看着那副画像出神,想着与她相对的那些瞬间,渐渐地有些心神不宁。
看那画像已半干,他便拿了起来,倒像是宁七音又站在他面前一般,他忽地想起她说不想嫁给陆见洺,想起她眼神中隐藏着的,却被他窥见到了的,丝丝情意。
正想着宁七音与陆见洺的婚事,便听陆见洺与小厮说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陆见洺将画收起,沉声道:“进来吧!”
帘子一挑,陆见洺几步走进来,陆景朝打量着他,倒也像是心神不宁一般,才要问话,却发现他领口靠近肩膀处竟有一处胭脂!
陆景朝沉下脸来,他原以为有了上次的事,陆见洺怎么也会收敛些,不想竟然是这种心性。
便是没有宁七音,他也不允许亲侄子这边拈花惹草迷恋女色,只是他一个做叔叔的到底不好直接过问,便先问他最近都与什么人结交,读的什么书。
陆见洺一一答了,陆景朝又问他结交之人可曾娶妻纳妾,又有几个像陆见洺这样还没有家室。
陆见洺虽然一头雾水,可还是照实答了。
陆景朝点点头,便道:“不管什么事,都不要办得不清不楚,尤其是一件事涉及到几个人的时候,更要让每个人都知道你的想法。”
陆见洺眼神懵懂,却碍于陆景朝长辈的身份,还是点头称是。
陆景朝一眼看出陆见洺根本没听出自己的敲打,便直言道:“齐人之福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享受的。”
陆见洺怔了一下才回过味,原来这位三叔说的仍是他和宁玲珑的事。
想到方才在外的耳鬓厮磨,陆见洺脸上一阵发热,只是想到陆景朝一直并未外出,不可能知道,便硬着头皮道:“我记下了。”
gu903();“既然你喜欢别人,就早早去回了老祖宗,断了和那位嫡姑娘的亲事,反正也还没订,平白倒误了人家。”陆景朝看向陆见洺,眼神深邃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