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帕子,不管是你的还是我的,都不会染上一丝泪滴。”陆景朝停下步子,看着宁七音道。
他从戎多年,或对着敌人或对着将士,眼神一贯威严凛冽,却在遇到宁七音的时候,多了一种温情在里面。
就如同现在,他自觉克制着对她的深爱,那种喜欢却从他的双眸中,从他的话语中,从他不经意的举动中,一丝丝流露出来。
宁七音只觉脸上发热,轻轻垂下双眸,心中有感动与柔情泛动,却无法表达半句。
陆景朝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她艳若桃花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他不忍她受到一点惊吓。
陆景朝收回那只手,再次负手而立:“有许多新竹长出来了。”
宁七音也若无其事的抬眸向前望去:“许是才下了一场雨的缘故。”
去年也是在这边竹林,二人挑明了心迹,如今二人有圣上亲赐的婚约在身,再看这边竹林自是有许多感慨。
宁七音回首看了一眼,坠儿与那位武将已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拉着手说个不停。
宁七音心中欣慰,微微一笑转回头来。
“我记起来了!”宁七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向陆景朝道,“坠儿的弟弟我果然见过的!”
陆景朝的一双墨眸又染上了笑意,他静静看着莫名欢欣起来的宁七音,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就是那次王妃的赏梅宴,那名武官跟你说过话的!”
宁七音心中感觉这天下说大那么大,说小又这么小,她竟然一早就见过了坠儿的弟弟。
陆景朝眸中的笑意悄悄就含了酸:“随身的帕子会忘了带,一面之缘的人却能想起来。”
宁七音听他语气犹如上了霜,不由认真看了他一眼。
好像是……不太开心?
宁七音不由抿唇而笑,在她上辈子的记忆里,陆景朝是一个长辈,一直严肃得很,她对他的印象也非常刻板,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也有这种拈酸吃醋的时候嘛!
偷偷笑过之后,宁七音看着陆景朝寒潭般的双眸:“我能想起来,也是因为他在你身边出现过啊!”
一瞬之间,那寒潭便化作了春水,映着春日的朝阳生动朗润起来。
二人不曾直抒过胸臆,可偶尔一两句贴心的话就能让人对彼此坚定不移,春日清晨的竹林里,陆景朝和宁七音相视而笑,心中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可细想之下,又觉得一句也不必说。
分别之时,陆景朝向宁七音道:“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让人直接去找柳树,他能找到我。”
从前二人相遇大多靠缘分,若是有什么事,陆景朝很难及时得到消息,如今有了坠儿和柳树,再有需要他帮忙的事,宁七音就可以找到他了。
宁七音听着,心里轻跳,脸上泛红,不过到底是抿唇点头:“嗯。”
声音软软糯糯,听得旁边的男子,只恨不得将她搂在怀里恣意地宠着。
只是到底克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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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竹林回到家中,宁七音看坠儿面上喜色不减,便轻声嘱咐道:“宁玲珑还不知道你已经找到弟弟的事,暂且先不要对外人提起了。”
坠儿想到宁玲珑之前竟拿这种事欺骗自己,心中不由对她十分痛恨:“没有想到二姑娘竟是这种人,也不知道她要对姑娘做什么,姑娘可要千万小心啊!”
宁七音点点头,没再说话。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宁玲珑最最想要的就是嫁给陆见洺。
上辈子在宁七音与陆见洺成亲之后,宁玲珑见缝插针地与陆见洺暗度陈仓,逼死了病重的宁七音。
这辈子,宁七音倒是不会与陆见洺成亲,可因为陆景朝的辈分,宁玲珑嫁陆见洺看起来也不可能了。
所以宁玲珑如今要发疯,也是一门心思奔着毁了宁七音的婚事。可圣上的赐婚,她能如何?
坠儿心中对宁七音感激涕零,再看宁玲珑时,心中便觉厌恶不已。
“你确定明日宁七音和苏南卿要出门?”宁玲珑向坠儿确认道。
坠儿点点头:“二人都约好了,想去外面多转一会儿,跟夫人都报备过了。”
“她们要去哪里转?可曾说有什么事?除了她们二人,还有没有别人。”
坠儿一一摇头:“只说在家闷了几日,随便转转罢了。”
宁玲珑记在心里,又假意向坠儿道:“做得好,你弟弟现在很好,等我办成这件事,就让你们见面!”
坠儿听她仍在哄骗自己,心中又气又恨,不由向宁玲珑问了一句:“二姑娘,弟弟可曾告诉你他叫什么名字?”
宁玲珑一怔,马上又笑开来:“你看我!总称呼人家柳公子,竟然连名字都忘了问了!”
坠儿只是笑笑,再未说名字的事,向宁玲珑屈了屈膝道:“房里还有活计等着,坠儿先退下了!”
转过身,坠儿脸上的笑便消失不见,用别人最在乎的事去拿捏人,这宁玲珑也未免太过阴毒。
待到第二日,宁七音和苏南卿结伴出门而去,坠儿又照吩咐去告知了宁玲珑。宁玲珑少不得说些好话来填坠儿,坠儿表面应承着,心中却十分不屑。
待到坠儿出了月苑,便听月苑的院门被人关上不说,还哗啦一声栓上了。
她看了一眼周围,见无人经过,便悄悄找地方藏了起来,盯着月苑的动静。
大概过了一刻,月苑的门再次打开,一位戴着幕篱的女子走出来,看那身形姿态,应该是宁玲珑。
坠儿于暗处躲着,心中暗暗纳罕,这宁玲珑因为容貌不够出众,一向注意自己的身形,怎么现在打量着,腰肢倒好像比从前粗了一些?
宁玲珑步子走得急,不一会儿就走出了好远。坠儿因此也来不及细想,又观察了一番周围无人才悄悄走出来,然后匆匆往宁国公府后门去了。
柳树正依约等在那里,坠儿出门向他交代了一番宁玲珑的穿着打扮,才回府做活。柳树则快步赶到宁国公府正门附近,在看到宁玲珑出门后便尾随上去。
宁玲珑也是边走边左右前后的张望,好在并没有看到什么熟人,她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
街上的行人大多悠闲自在,唯有她行色匆匆的一直前行。出门前她喝下了大半碗打胎药,她必须在药效之前赶到医馆去。
陆见洺拿不出法子来,她就必须赌上一把,就算这个孩子不要,也得想办法给宁七音弄个污名儿。
本来她是要把那碗打胎药悉数喝尽的,最后到底觉得若真没了孩子她就一点赌注都没有了,这才喝了半碗便停下了。
走到京城最大的医馆,宁玲珑已觉小腹隐隐作痛,她心里有点慌,却还是选中了坐堂大夫中年纪最长的那位直奔而去。
“大夫!”宁玲珑带着哭腔喊,“可不可以先为我诊治?我有了身孕,可腹中突然疼痛不已!”
医馆中不乏排队就医的人,那位老大夫面前排的人更多些,众人听到年轻女子哭诉,便有几人为她让出位置来。
却有妇人不肯让,口中说道:“生过孩子的人都知道,怀孕的时候是会偶尔腹痛的,看这位夫人年纪不大,想来是第一次生孩子,不用大惊小怪的!”
宁玲珑悲切道:“大嫂,并非我大惊小怪。像我们这种人家,哪里会出来看病的?我是今早喝了小姑递给我的一碗补药,然后觉得腹中疼痛才无奈之下跑出来了!”
众人纷纷大惊,他们早就看宁玲珑的打扮非富即贵,可却跑到这平民百姓会来的医馆来,不想竟然有这种隐情。
听了宁玲珑的话,他们心中已有无数猜测,猜测是那姑嫂不和,做小姑的给大嫂下了药,而大嫂却不敢声张,只能独自偷偷出来看大夫。
先前不肯让开的妇人自然也朝着这个方向猜测,感觉此事非同寻常,便忙站到一旁:“那你快先看看吧!”
那老大夫也忙站起身向宁玲珑道:“夫人这边请!”
宁玲珑一手捂着小腹便走到了老大夫案前,她暗自咬牙,冒了这么大的险,她非得把宁七音拉下来不可。
宁玲珑看着那块不知道被多少人搭过的脉枕,心里有点恶心。虽然她不是娇生,可在宁国公府的这些年却是确确实实惯养的,因此坐在这看起来不大干净的椅子上,她心里着实嫌弃的很。
可她还是忍着恶心将手腕放到了脉枕上,药都喝了,人都来了,她都忍了那么多,不在乎再多这一样。
先前的妇人轻手轻脚的凑了过来:“妹子,你是哪一家的媳妇呀?”
众人闻言也纷纷竖起耳朵来,这种秘辛人人感兴趣,就好像知道了别人家的丑事,就能对比出自己家多么和睦融洽一般。
宁玲珑故意像是犹豫了一下似的,才捏着嗓子悲戚道:“我是宁国公府的去年才过门的媳妇。”
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宁国公府去年娶儿媳时的热闹场面,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见过,没想到那位姑娘嫁到婆家,竟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
宁玲珑就是做的这种打算,以苏南卿的身份来偷偷看病。苏南卿已嫁做人妇,算起来怀孕的日子也对的上,这样别人才不会往别处想。
老大夫搭上宁玲珑的手腕,捻须把脉。
凑在宁玲珑身旁的妇人又向宁玲珑问道:“听说那家有两位姑娘呢,你说的小姑,是哪一位呀?”
宁玲珑拿帕子在幕篱下拭泪:“是后来从乡下回来的那位,七音妹妹。”
这是老大夫面色逐渐凝重,最后朝宁玲珑大惊道:“这是滑胎之象啊!”
☆、第84章
第84章这孩子没救了!
众人登时议论纷纷:“这小姑子也太狠了,哪有给大嫂下药的?这可是人命啊!”
宁玲珑索性在幕篱下哭起来:“我还不曾告诉公婆,连夫君都不知道这个好消息,才跟七音妹妹说了这事,竟然就落到了滑胎的地步!”
一旁的妇人义愤填膺:“她一个做小姑子的,凭什么这么欺负你?你才是嫁进宁家的媳妇,她迟早是要泼出去的水,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真是坏了良心!”
宁玲珑心中自得,这事传的越开越好,最好闹他个满城风雨,闹到孙氏、老太太,甚至苏家那里,就再好不过。
人人都会觉得是宁七音将苏南卿腹中的胎儿给害了,任凭苏南卿怎么说自己没怀孕没落胎,别人都会以为她只是想息事宁人。
最好宁七音害自家嫂嫂的事传到宫里去,不管皇上还是皇后的,认为宁七音失德,撤了那赐婚才好。
于是她故意抽抽搭搭地说起自己如何被宁七音苛待的事,说表面上小姑和她极为亲热,任谁看了不夸一句这姑嫂像亲姐妹?
谁知小姑暗地里却嫌她抢了家人的关爱,处处使绊不说,如今又做下这种事,她心中的冤屈真是没处说了。
满屋子的人,有等着看病的,有坐堂的大夫,抓药的小学徒,全都停下来听宁玲珑哭诉,然后个个义愤填膺的为她抱不平。
宁玲珑心中得意地盘算,宁七音和苏南卿今日出府,家中长辈并不知道她们去做了什么,等到宁七音逼得苏南卿落胎的消息传回去,宁七音在家中的地位只怕比自己都不如了。
便有人在旁边议论着什么“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说那宁家的小姑到底是个乡下野丫头,浅薄又恶毒,对自己大嫂做出这样的事。
又有人说听闻那乡下姑娘是宫里赐婚,赐给了陆家的那位将军,便引来一片惋惜之声。
在场的众人,大多经过战乱的年代,对陆家那位能平定战乱从而带来平静生活的年轻将军,都是敬重仰慕的。
而如今这么一位品行不端的姑娘指给了陆将军,大家心中都觉得不公不配。
宁玲珑只拿着帕子在幕篱下捂着眼睛嘤嘤地假哭,心里却得意的恨不能找个地方大笑一场。
正当群情激愤之时,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却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位嫂嫂!”
众人纷纷向门口望去,却见一个仙女儿似的姑娘,和一位容貌秀丽的年轻妇人正迈过门槛走进来。
宁玲珑心里一慌,没想到宁七音竟和苏南卿一起来了。
宁玲珑顾不得腹中疼痛,站起身道:“七音,你给我下药还不够,非得亲自来逼死我吗?”
宁玲珑觉得自己总归戴着幕篱,医馆中的众人也看不清她的容貌,索性将宁七音苛待大嫂的坏名声坐实,让她百口莫辩。
“你说你是我大嫂,那我身旁的这位又是谁?”
有人认出了苏南卿,便指着她向众人道:“那位才是苏家的姑娘宁府的儿媳,今年正月去烧香我见过的!”
便有人跟着附和:“对!我也见过宁家的大嫂,正是这位夫人没错!”
先前一直在宁玲珑身旁打探消息的妇人,看着宁玲珑满脸疑惑:“那这一位是什么人?”
众人的目光纷纷聚到宁玲珑身上:“该不会是谁家未出阁的姑娘,有了身孕,才说自己是已成亲的妇人吧?”
宁玲珑再不敢待下去,若是被人揭穿了身份,她怕是只有死路可走了。当下,宁玲珑站起身扶住幕篱,于众目睽睽之下仓皇逃出医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