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贴合,崔云栖霎时浑身僵硬:“……殿下!”
“怎么?不可以吗?”李殊檀贴上另一侧,这回比刚才还过分,不仅啄在嘴角,吻上去的一瞬还故意用舌尖舔了舔。她笑嘻嘻的,“你既派人给我送了那片叶子,还与我在此处独处,你若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该不该觉得你是欲迎还拒?”
崔云栖一时都不知道该说这女孩是胡作非为惯了,还是压根没把他当个危险的男人,居然敢在平康坊的酒肆里这么撩拨他。幸好他还记得当时那封嘲讽至极的血书,记得在此之前她病得昏昏沉沉,也是这样乱来,再多乱七八糟的心思也能勉强压下去。
“殿下自重。”他别过头,闭上眼睛,冷冷地说。
可惜这个冷也只是他自认为的,他又不是木头,让个孽缘未断的妙龄女孩挂在身上,再想自控,呼吸也有点乱,出口的声音不复往常的清朗,低沉而略略沙哑,仿佛刚干了什么见不得的事。
李殊檀听着就觉得好笑,有一下没一下地吻过他脸上越蔓越多的红晕,从唇角到眼尾,她的声音同样低哑,沉得如同诱人入深潭的女妖:“你若真要我自重,怎么不把我推开?”
崔云栖的呼吸更乱,肩膀往下难免有些僵硬,人一动不动。
“还说不是欲迎还拒。”李殊檀更来劲,不仅吻得不老实,环在崔云栖颈后的手也不老实,仿着曾经看过的艳情传奇,指腹有意无意地按揉过露在外边的后颈,麻麻痒痒地蹭过去。
她贴到崔云栖耳边,说话时嘴唇一张一合,几乎要抿住通红的耳廓,“你若真问心无愧,怎么不敢睁眼看我?”
到此为止,再多的她也不会了,李殊檀自认这一套妙哉,能和书上的绝代妖姬拼上一拼,对付崔云栖这种向来不亲近女子的郎君手到擒来。她放过红得如同滴血的耳朵,笑眯眯地等着崔云栖求饶。
然而事与愿违,崔云栖不仅没求饶,沉默片刻,紧绷的身子骤然放松下来,开口时语气平静:“殿下可知,这一片的雅间都只用竹帘分割,殿下刚才说的话,若是隔壁有个耳力好的,听得一清二楚?”
这一军反将得好,李殊檀被他吓得猛地往后一弹,满脸通红,手足无措一阵,梗着脖子:“听见便听见,本公主行得正坐得直,那又如何?”
崔云栖心里笑她属实胆小,没影儿的事都能吓得她该自称壮胆,他忍住捏捏那张脸的冲动,安然地问:“桌上的点心都没吃完,殿下要不要尝几个?”
“不了。”李殊檀没兴趣,又问,“说起来,先前同你喝酒的那个,是谁?”
“褚家的郎君,行二。”崔云栖如实相告,“纨绔子弟而已,殿下不必在意。”
“他请你喝酒,是想干什么?”李殊檀冷静下来,觉得事态不太对,“该不会,与大理寺的事相关?”
“是。”崔云栖点头,“有个公案经由我手,与他相关。褚二行事浪荡,于亲友却有义气,特地来我这里求情,顺便疏通疏通大理寺的人脉。”
“你能来赴约,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
“不算。其实与他关系也远,只是他认识的那位友人的夫人的娘家远亲,受人蛊惑,信了缺月教。”
“缺月教?”
“南诏来的邪教。”崔云栖不想多提,重新绕回手上的案子,“那远亲也没做什么,但平乱没多久,恐生事端,京兆府直接给抓起来了。到我手里,叠了前朝缺月教犯的案,就算作重案。”
李殊檀本来还想问,见他回避的样子,想到他阿娘毕竟是南诏苗女,也就不再问,只说:“那祝郎君好运,早日破获案件。”
“借殿下吉言。”崔云栖笑笑,看看外边渐渐西斜的日头,“不早了。毕竟是平康坊,殿下还是早点回去为好。我送殿下?”
“不用。马车就停在外边呢。”李殊檀摇头,“郎君若是想,送我下楼就好。”
崔云栖欣然应允。
于是两人从雅间下楼,穿过酒肆的大厅,崔云栖送李殊檀上马车,不轻不重地在她肘上托了一把,等她稳稳上车,才说:“殿下请回,往后可别随处乱跑。”
“追着你来,就不算乱跑。”李殊檀趁他还没收手,在他掌心里勾了一下,回身钻进车内。
车帘倏忽落下,车夫扯动缰绳,马嘶声里车轮滚动起来,李殊檀却突然撩起车帘,对着仍站在酒肆门口崔云栖露出个笑,说出的话又稀松平常,“郎君,来日再会。”
“再会。”崔云栖也笑笑。
车帘再度打落,马头掉转,往坊门去了。
崔云栖目送马车远去,面上的笑渐渐淡去。
他站了一会儿,边上终于凑过来一个头,正是之前给李殊檀引路的那个伙计:“郎君,再坐会儿?有新人来呢,您要不要看看?”
崔云栖一听就知道这是揽客,他从不干这种事,直接拒绝:“不必……”
“郎君真不看看?反正这会儿又没人看见,看看不亏,不看就亏了!”伙计误解了崔云栖和李殊檀的关系,以为他是顾忌李殊檀才不愿意,晓之以情,“不瞒您说,那苗女前几日才来附近,其实是楼上的客人请的,若不是那客人突然被家里那位抓了,也不至于沦落到这儿。”
崔云栖眼神一动:“苗女?”
“对,苗女,南诏来的。不过郎君放心,那苗女官话说得不差,听得懂您说什么。”伙计觉得有戏,往楼里一指,“就在那儿,您先看看?”
在他指的方向,果然站着个人,身量偏高,和成年女子差不多,脸却稚嫩,看着才十三四岁,身形也没什么起伏,从胸口平到脚面。
但那张脸确实漂亮,陪酒的几个胡姬在她面前都显得逊色,她穿的还是南诏苗人的衣服,下半身是蜡染的筒裙,上半身却短,四月的天露着两条胳膊,还有一截平坦纤细的腰,肌肤白得刺眼。
周围几桌的客人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满面暧昧的笑,有意无意地摸过苗女的胳膊和细腰。她躲闪不及,回转间裙摆上蜡染的花纹绽开,一身银饰叮叮哐哐地响。
崔云栖却没看那张脸,也没看露在外边的一截细腰,他盯着苗女裙侧的纹样,那地方是条合缝,刺着成群的蝴蝶纹,两边相合,仿佛日月同升。
他摸出一枚碎银,另加一金,丢给身旁的伙计:“去,请过来。还是楼上那间。”
作者有话要说:缺月教:别问,问就是剧情需要,编的(。)
阿檀,菜bu
☆、烟丸
伙计收了钱,眼睛都笑弯了,赶紧跑去请人。
没多久,那苗女就到了崔云栖面前,朝他盈盈下拜,跪下去时发上身上的银饰丁零当啷,贴身的小褂松松地往下塌,隐约露出白皙平坦的胸口。
如那伙计所说,苗女开口,确实是长安官话,只是口音有些奇怪,好在嗓音够甜,细细糯糯,弥补了那种怪异感:“阿朵见过郎君。”
“阿朵?”崔云栖用南诏通行的苗语重复。
阿朵一愣,完全想不到眼前这个汉人长相的郎君居然能说苗语,她抿抿嘴唇,也用苗语回答:“是。是阿朵。”
“阿朵可是个女名,”崔云栖含笑,“你确定你真叫这个?”
阿朵一惊,一时忘了学来的汉人礼仪,仍保持着半蹲下拜的姿势,头却抬起来,看他时满脸诧异,藏都藏不住。她面色白了一层,按着先前背熟的话回答,声音微微发颤:“阿朵不知您在说什么。”
“还不说实话?”崔云栖仍然在笑,语气却低沉肃穆,隐隐有出自大理寺的威压,“非要我来摸骨么?”
他向着阿朵伸手,要去抓她的手腕,然而在即将碰到的一瞬间,阿朵猛地收手避开,绷紧的小臂显出清晰的肌肉线条。这段手臂的确纤细漂亮,肌骨的比例恰到好处,但不能放在十三四岁的女孩身上,除非这女孩从幼时就天天劈砖砍树。
崔云栖本就没想真抓,被躲开了也不恼,顺势收手,扫了一眼露出的手臂,不咸不淡地说:“露馅了。”
“……是。”阿朵自己也知道,他看看崔云栖,再次低下头,这次开口的声音比先前打招呼时低沉,不再有之前那种微妙的、仿佛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别扭,“我不是女孩。”
“既然不是女孩,为什么穿这身衣裳,吃这口饭?”
阿朵抬头看了崔云栖一眼。那一眼里混着迷惘、屈辱,还有很多暂且读不出来的情绪,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解开短褂的盘纽,露出胸口往下腰部往上的肌肤。
那段皮肤刚好被短褂遮着,刚才下拜时也不至于露出来,这会儿袒露在崔云栖面前,白得扎眼的肌肤上伤痕交错,有些是陈年旧伤,只剩下淡淡的粉褐色疤痕,有些则是新的,隐隐还带着血丝。
“有些客人,喜欢这样。这里,背后也有。”阿朵合拢短褂,遮住伤痕累累的地方,“喜欢男孩,喜欢打人,夫人说,如果是女孩,会被活活打死。”
“夫人?”
“是,给我们地方住的,长安城里的夫人。”
崔云栖就知道他指的是在平康坊里替皮肉生意牵线搭桥的女人,看阿朵一脸似懂非懂的样子,并不点明,只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很久以前。”阿朵什么都没学过,对时间也没什么概念,算了算,“四年……或者五年。”
“……竟是前朝时了。”崔云栖顿了顿,再问,“你还记得,你是哪个寨子的吗?”
阿朵皱眉,使劲回想一会儿,摇头:“不记得了。”
崔云栖没有回应。
阿朵就焦急起来,他想按照以前的步骤替崔云栖解衣裳,又隐约感觉到眼前的郎君和那些人不同。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焦灼地坐在原地,半晌,吞咽一下,重新用长安官话,依旧是掐出的如同女童的声音:“郎君,我……”
“不。”崔云栖懂他想说什么,断然拒绝,从袖中摸出剩下的银钱,全丢给阿朵,旋即起身往外走,“若是想活过十五岁,想当个人,就自寻出路吧。这口饭吃不长久。”
阿朵慌忙接住,顾不上拦他,一边捡掉在地上的碎银,一边反复说:“谢谢、谢谢……”
崔云栖不再看他,转身下楼,一路往坊门走。
蝴蝶纹合成日月同升是缺月教的标志,从阿朵嘴里问不出什么,他才没继续,但他也没这么容易轻信他人,放过归放过,回去还是得向大理寺卿提一提。至于打草惊蛇,崔云栖也无所谓,长安城就这么大,若是想翻什么水花,躲也躲不到哪里去,哪怕是要对他动手,不是毒就是蛊,恰巧他一个都不怕。
但崔云栖没想到,杀人灭口的事来得这么快,就在即将出坊门的偏僻处,且用的手段拙劣简单,让他余光瞥见一柄锋利的短刀。
崔云栖猛地偏转身体:“谁?!”
一刀刺空,另一刀又来,持刀的人一身利落的黑衣,脸上蒙着黑巾,是坊内楼里常见的打手打扮。他握着刀,接连向崔云栖出刀:“别问,问就是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崔云栖迅速回身躲过,那打手又立即再刺,刀刀破风,几乎要撕裂空气。
你来我往躲了几下,局势紧急,崔云栖反倒冷静下来。
进退之间,他发现这打手其实并不擅长用短刀,下刀重得像用环首刀,每一刀看着凶猛,实际上压根刺不到人,反而因为手重脚轻没了平衡,步法乱得一塌糊涂。
崔云栖心念一动,刚要开口,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一阵烟雾喷出来,熏得他喉咙发痒,眼前不受控制地蒙上一层泪膜。
浓雾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攥在他腕上,把他整个人往外扯。接着是另一只手,推在他背上,示意他往前。
崔云栖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先顺着对方的意思移动,等他进了个相对狭小的空间,刚坐稳,一块湿润的帕子就递到了眼前。
“郎君先擦擦脸。”响起来的女声还挺熟悉,“放心,那东西不伤眼睛,先前就让眼泪冲出来了。”
崔云栖照做,擦掉眼前的泪膜,发现自己坐在马车里,而马车正碌碌地往外跑。坐在他对面的则是李殊檀,一脸关切,嘴唇紧抿,抿出一道淡淡的白线。
他一愣:“……殿下?”
“是我。”李殊檀纠结着该怎么说,“嗯,我其实没走,想跟着你来着……先说好,这是我不对!但我实在忍不住,只是……只是想着,能多见见你也是好的。”
崔云栖在心里叹了口气,把帕子还回去:“刚才那阵烟是殿下放的?”
“是烟丸,军中常用。”李殊檀摸出一枚,给崔云栖看了看,再收回去,“见你被缠上,我同车夫也不是一定能打赢,只好用这样伤人伤己的方法,郎君见谅。”
“无妨。若不是殿下出手,恐怕今日我要血溅当场。”
这话不算夸张,若是李殊檀不出手,今日确实得血溅当场,只是溅血的肯定是那打手,死前说不定还能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分明是丢了个审问的机会,看着李殊檀发白的脸,崔云栖却气恼不起来,甚至想摸摸她的脸颊权当安抚。
他只好气自己没骨气,低声说:“殿下以后还是别以身犯险,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追悔莫及。”
“可我愿意的。”李殊檀赶紧表决心,“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
“……殿下言重了。”出于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思,崔云栖最先做出的反应是撇清关系,“我不过如此,配不上殿下费心。”
李殊檀急了:“可我喜欢你啊!”
崔云栖浑身一僵,诧异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女孩。
李殊檀也僵了,傻愣愣地看回去。
近来的你来我往是真的,送到手上的那枚叶子也是真的,但两人各怀心思,谁都没戳破那层窗户纸,借故抱在一起可以,但多说一个字想都别想。现在倒好,一句话出口,何止是戳破窗户纸,简直是直接戳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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