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七天,不,十八天前,陆斐要和他分手的那天。
陆斐父母的忌日。
☆、第4章
舒沅在家里安分了几天。
惶惶然起床,再惶惶然睡觉,日子过得像一睁眼一闭眼就没了。
有一天他接到网站编辑的电话,问他什么时候交稿,他才想起来这些天他什么也没做,倒是把两个月前就接下来的工作给鸽了。原定是要写柏林游记的,关于勃兰登堡门、柏林大教堂,舒沅都去过了,但是一个字也没写、一段片子也没剪。
编辑很着急,约他当面谈一谈,看看有哪些资料可以先利用起来应急。
他们约在美术馆旁的一家中餐厅见面,这里的银丝拉面很有名。
见面时那位编辑吓了一跳,问舒沅是不是生病了。
舒沅摇摇头:“我睡得不好,抱歉啊,我最近状态有点问题。”
舒沅从大学起就和这家网站合作了,那时候看他旅游见闻的人还很少,他分享的旅行生活也仅有寥寥读者留言。可是他一直坚持到网站出了APP,出了旅游平台,和网站一起红了。这位资深的编辑也和他很熟悉,算得上是朋友,见他确实状态不好便没有责怪。
两人聊了一会儿,打算暂停交稿,用舒沅去拉萨时剪好的片子做一个雪山专题。
编辑走后,舒沅在餐厅坐了一会儿,登上了自己的微博。
果然如编辑所说,很多粉丝都在他的最后一条微博下面留言,问他怎么了,怎么不更新。私信里的关心也有很多,除了几位老粉丝,舒沅一般不会一一回复。
其中有一位粉丝关注舒沅五年了,他也发了私信过来,不过时间是二十多天前。
f56333:[圆圆起床了吗?今天生日,不可以睡懒觉哦。【蛋糕】]
舒沅想起来了,那天的确是他的生日。
那天他和陆斐去看了一场演唱会,晚上住在可以看海的酒店。陆斐给他买了他喜欢的洋桔梗,他们在泳池里吃了蛋糕,还做了爱。
想到陆斐。
舒沅心里就闷得慌。
他知道他不该再思念陆斐了,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一想到陆斐,他就非常非常生气,气到心里钝痛,觉得自己很没用。
“舒沅?”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舒沅一抬头,便看见林君辞与老婆宋敏一起走了过来,怀中还抱着个粉糯糯的小婴儿。
这餐厅在美术馆附近,还是以前林君辞带他来过的——林君辞在美术馆任顾问,同时还是大学副教授,他早该想到可能会在这里碰到对方一家。年轻的夫妻俩都是文化人,外在衣着打理得非常好,连小婴儿的围兜都干净整洁。
舒沅穿得乱七八糟,头发长了,乱蓬蓬地顶在脑袋上,面前还扔了一堆擦眼泪用过的纸巾。
舒沅顿觉狼狈。
“怎么了?”林君辞问。
舒沅与宋敏并不熟悉,只有参加婚礼时见过一次。宋敏知道他是林君辞父亲好友的儿子,还轰轰烈烈出了柜,好像一直对他有些好奇。但此时宋敏只是对他温和地笑了下,然后从林君辞手中接过小婴儿走开了。
“我去那边找座位。”宋敏说。
“好。”林君辞捏了捏老婆的手背,“我一会儿过来找你。”
舒沅说:“我没事,就是有点感冒。”
他装作感冒的样子,用纸巾擤不存在的鼻涕,然后扔在桌面上。
林君辞拉开对面的凳子坐下:“我听阿姨说,你和陆斐闹了矛盾。”
舒沅摇头:“不是的,是分手。”
林君辞皱起眉头:“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分手?”
舒沅内疚得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这件事他连温宜都还没告诉,因为温宜肯定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可是面前的人是林君辞,林君辞比他更了解陆斐,所以更知道陆斐为什么生气。
舒沅说:“我忘记了他父母的忌日,还在那天因为一只碗和他吵架。”
林君辞是那个见证舒沅与陆斐在一起全部过程的人。
林舒两家私交甚好,林君辞虽然比舒沅大几岁,却也算得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舒沅偏科严重,文科中英语也差劲得要命,高二那年暑假舒爸爸要给他物色家庭教师。
林君辞听说了这件事,推荐了他的大学学生会里认识的同学陆斐,说对方英语和人品一样好,收费合理,又有耐心。
舒沅见到陆斐的第一面,印象却是这人长得太好看。
陆斐很高,面容俊美,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看起来很冷淡。陆斐教读课文时吐出的每一个单词都是禁欲的,好像跟读的人读错一遍都是一种亵渎。他从不多话,也不谈论私事,更从来不会在舒妈妈的热情挽留下留在舒家吃饭。
有时候陆斐来时会带上一瓶冰水,上课的间隙他拧开瓶盖,瓶身沁的水珠会顺着手臂滑落,打湿他身上洗得发白的廉价T恤。舒沅观察过,陆斐带的冰水瓶子都是同一个,只有每次的水是陆斐灌进去的,大概放在宿舍的冰箱里冰镇过,这样不用花钱。
林君辞和舒爸爸聊天,原来陆斐是一个人生活的。
陆斐父母车祸早逝,留下陆斐和爷爷两人,车祸赔偿的保险金都用来给老人治病了。前几个月老人去世,陆斐便卖掉了房子,准备考试出国念硕士。
后来陆斐真的出了国,两年中与舒沅并没有断了联系。
那时候他们开始了异地恋,从地下到地上,闹得家中鸡飞狗跳人尽皆知,还是换得了圆满结局。
舒沅和陆斐在一起,最惊讶的人莫过林君辞,他不是惊讶于陆斐的性向,而是惊讶于陆斐竟然会动凡心。
他以为陆斐这样的人,一辈子也不会将宝贵的时间花在恋爱上。
因此,林君辞听到舒沅的话后沉默了好一阵。
不是周末,餐厅里不算很吵,林君辞说:“那天你怎么没有来?”
舒沅不解,这话题跳得太快:“哪天?”
林君辞说:“陆斐父母忌日的前一天,宝宝满月,只有陆斐来了。”
“啊!”舒沅迟钝地回忆起这件事,有点羞愧,“那天我和温宜去了新开的酒吧,有一个他喜欢的明星要来唱开场歌热场子。”
所以满月宴时陆斐是作为代表,一个人去的。
但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林君辞说:“来参加满月宴的还有我大学室友。他不知道你和陆斐是一对,在饭桌上开了玩笑。”
舒沅瞪圆了眼睛,直觉不太妙。
果然,林君辞说完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舒沅的少年时代,总是跟在林君辞身后转,哥长哥短,少年的爱慕或许藏得住林君辞,却藏不住林君辞身边的人。那个室友开玩笑对林君辞说:“还好你是直的,那时候我可真担心舒沅真的会泡到你,那就没这么可爱的宝宝了。”
现场的气氛很尴尬。
那个室友喝了些酒,无所察觉:“舒沅的疯劲儿,还扬言说要永远喜欢你呢。”
舒沅:“……”
两人静默无语。
那些对两人来说都是陈年旧事了,林君辞一直把这段过往当成是舒沅无法分辨的兄长错觉,早就说开了。
林君辞结婚时,舒沅还送了大红包,闹过洞房。
那时候陆斐在饭桌上出于什么样的境地?
那天他为什么不去?
舒沅无法用能安心的理由说服自己。
林君辞道:“陆斐不是小心眼的人,你这些年做过的气人的事还少了?他不会因为你忘记父母的忌日就和你生气,更不会一只碗就和你分手。有些事埋得太深会长出果实,即使它不是看上去的那样,吃果实的人也会上当。”
话题点到即止。
在林君辞要起身离开之际,舒沅叫住了他。
“他怎么说的?”舒沅的嗓音有点干,“陆斐那天,是什么反应啊?”
林君辞说:“陆斐喝了室友敬的酒,当着所有人说,‘抱歉,舒沅是我的男朋友’。”
☆、第5章
陆斐下班前,助理告诉他:“陆总,元先生那边又来了电话,想约您明晚去看音乐剧。”
陆斐表示没有兴趣。
助理只好找个得体的理由替陆斐拒了。
前不久,陆斐恢复单身的消息不胫而走,公司上下有不少人私底下讨论这位黄金单身汉接下来的感情生活。
不知怎地,这件事就传到了合作方那边去。
元加依是合作方的精算师,上次公司在国外上市时,陆斐与他算得上是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星期。
陆斐的性向不是秘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元加依对他有意思,可足足一个多星期,元加依硬是连陆斐的私人号码都没弄到手。回国这段时间,元加依得知陆斐分手,追求的攻势便猛烈了起来,有次还送了一束红玫瑰,在卡片上大大方方写了自己的名字。
陆斐这个人太冷淡了。
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根本就滴水不漏,总之三个字:不好追。
陆斐在停车场开了车,路上途径餐厅,给自己打包了一份外卖。
这段时间他不太喜欢做饭,即使已经闲下来了,还是觉得很累,只想休息。
陆斐拎着外卖上了楼,一眼看见家门口的人,便知道今晚可能休息不好了。
舒沅穿着一件T恤,家居裤,正蹲在门口玩手机。
听到电梯响,他便立刻抬起了头。
舒沅长得好,大眼睛尖下巴,这样看人的时候总像在卖萌。明明早已不是未成年人了,身上还是有股少年感,奶里奶气,似乎天生就有任性的资本。
“陆斐。”舒沅站起来,谁料蹲得太久脚麻了,又不敢伸手让陆斐扶,只好抓住墙勉强站住。
“你怎么来的。”陆斐问。
“我问了温宜。”舒沅小声说,“他说你住在这里。”
人在一起太久,就会有很多共同的朋友。
温宜是舒沅的朋友,那么巧又是陆斐上司的表弟,陆斐找到这套房子是上司帮的忙,只要温宜找人问一问,不难知道陆斐现在住哪儿。
陆斐什么也没有说。
他不可能因为舒沅找到他的住处就搬家,因此只点点头,径自走到门口按指纹。
这么短短的几步距离,舒沅的心跳就快得要失衡。
他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有看见陆斐了。
直到此刻,直到陆斐就在他眼前,他才知道自己多想陆斐。
陆斐洁白的衬衣袖口、陆斐笔挺宽厚的后背、陆斐冷漠又禁欲的侧脸,让他全身每个细胞都叫嚣着想要靠近。
他想一把抱住陆斐的腰,把头埋在陆斐的肩膀上,想整个人都窝在陆斐的怀里,听陆斐平稳的心跳,感受那强有力的手臂和宽阔胸膛,委委屈屈哭上一场。
甚至,陆斐身上淡淡的男香,都让他贪婪地吸气。
“滴——欢迎回家。”
指纹锁发出提示音。
舒沅看见陆斐修长的手指按在冰冷的金属把手上,马上就要推门而入。
舒沅一把抓住陆斐的手臂:“等等我。”
陆斐比舒沅高上许多,两人隔得这样近,几乎将舒沅笼罩。
舒沅被他看得脸上发热,口中忍不住撒娇道:“等了你好久,我腿都麻了……”
陆斐:“放手。”
这语气很冷淡,提示他们已不是过去的关系。
面对面感受到这份冷淡比在电话里要直接得多,舒沅并没有放手,眼里逐渐升起一股水汽:“你别这样陆斐,我后悔了,我不要分手了,我就是气的,你别这样……你不要生我的气……”
放在陆斐手臂上的手被轻轻拨开了。
舒沅眼前迷蒙一片,听见陆斐说:“我没有在生你的气。”
舒沅突然有点慌。
果然,陆斐说:“你回去吧。”
“我不要!”舒沅忽地提高了嗓音,急切道,“你就是在生气!我已经知道了,因为君辞哥的宝宝满月宴,有人说了不好听的话让你误会!可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我早就不喜欢他了啊!那只碗也没有关系的,我当时、当时就是有起床气,昏了头,其实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还、还有,你爸妈的忌日……我也不是故意、不是故意……”
陆斐没有说话。
舒沅抓住他腰侧的衣摆:“我道歉。你不要这么小气,你要怎么生气都可以,可是你不可以说要分手……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陆斐,好不好?”
陆斐:“不好。”
舒沅抬头:“为什么?”
这下陆斐把舒沅扯住他腰侧衣摆的手也拿开了。
陆斐神色很淡,眼神里找不到过去的意思温存,说出口的话也很平静:“舒沅,分手了,就没有‘一起’了。”
舒沅渐渐僵住。
来之前,他可是以为只要把话讲清楚,把林君辞告诉他的那些事都解释清楚,陆斐就会回来。
“和你分手,是因为我想开始新的生活。”陆斐有些不耐烦了,“你没有明白,我不是在和你闹,也和你刚才说的那些没有关系,只是因为我们该分手了。”
舒沅愣在原地。
好像听不懂陆斐的话。
陆斐说:“希望下次不用再解释,你也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舒沅没有再抓到陆斐的一片衣角。
陆斐很快在他面前关上了门,他连一丝陆斐如今生活的空间都没有瞥到。
陆斐安静地吃过外卖,把餐盒收拾干净,慢慢洗干净手,和每天晚上回来做的一样。他在沙发上工作时收到了一条信息,是住同一个小区的上司发的。
[陆斐,这是不是舒沅。【图片】]
那是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很没有形象地蹲在他们小区花园的路灯旁,哭得很伤心。
陆斐回了一个字:[嗯。]
舒沅的眼睛肿得像核桃。
温宜哄了他许久,想尽了各种办法,才勉强哄出一个笑脸。
温宜见他情绪好了点:“其实,你知道失恋的最好解决方法是什么吗?”
舒沅带着鼻音问:“是什么?”
gu903();他哭得发疼的脑子转了转,问:“是找个备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