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吧。”广安帝笑眯眯地说道。
“谢父皇。”姬宴在小太监搬来的小杌子上坐了半个屁股。
“病好全了吗?”广安帝正在写大字,笔走龙蛇地写了个“病”字。
姬宴捂着嘴咳了两声,说道:“多谢父皇关心,臣很快就能好全了。”
关大夫走后,他的病好了两天,回来的路上又反复了起来——当然,这是假装的。
广安帝皱了皱眉,看了看小太监。
小太监心领神会,立刻把门窗都打开了。
清新的风吹进来,广安帝松开眉头,又拿起了毛笔,“听说俞一帆给大燕关的军户们舍了粥,这是谁的主意,你的吗?”
何老太监锐利的目光紧紧地定在姬宴脸上,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
姬宴道:“这是俞家大姑娘的主意,臣一直病着,粥棚搭上后方知此事。臣本想阻止,但考虑到已经成了事实,便只好随其去了。”
在他带去大燕关中的护卫和下人中,只有董嬷嬷、小圆子、江流是他的心腹,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护卫是他的人,其他都是广安帝以及各个皇子安插的细作。
这样的事,他一般会主动让广安帝的人知道,没什么可隐瞒的,也没办法隐瞒。
这跟接到的密折相符,广安帝满意地写下了“真”字。
姬宴叹了一声,“以臣的浅见,俞大姑娘此举很不妥,这两年,北方年景不好,大燕关的军户们过得很苦,但并非过不下去。俞大姑娘此举虽是好意,但也可能变成坏事,今天送了明天怎么办?明天送了后天怎么办?”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武国国库空虚,做事要瞻前顾后才能更加稳妥。”
“请父皇放心,待成了亲,臣必定对王妃严加管束。”
广安帝眼里有了一丝惊愕,研判的目光在姬宴漂亮的桃花眼上停驻了好一会儿,见其始终面不改色,这才说道:“你说的有一定道理。”
他扔下毛笔,接过老何递过来的湿帕子,一边擦手一边说动:“这张“真”字,朕送给你。还有那棵老参你带回去,补补身子,回吧,让御医好好看看你的病,看看为何拖了这么久还不见好。”
“臣拜谢父皇。”姬宴长揖一礼,抱着小太监送来的人参匣子一步三摇地出了殿门。
广安帝在龙椅上坐了下来,问何公公:“你觉得诚王的话几分为真,几分为假?”
这……
何公公回想着姬宴刚刚的表情,的确没有什么异常,遂涎着脸跪在地上,笑道:“启禀皇上,奴才哪懂这些啊,皇上快饶了奴才吧。”
广安帝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他喝了口茶,自语道:“不管真假,诚王胆小是真的,一个有些反骨的弱女子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距离大婚只有十几天,时间仓促。
尽管需要亲自做的事不多,但俞轻依然忙碌不已。
嫁妆她不管,俞家爱准备什么就准备什么,哪怕不准备,她也毫不在意。
毕竟,她是要抛弃俞家的,俞家越薄情,于她越有利。
试穿喜服,试戴王妃规制的头面,保养皮肤,购买绫罗,还要去牙行挑几个可心的丫鬟小厮,找两个愿意去大燕关的厨子,等等。
时间飞逝,转眼就到了大婚日。
俞轻早早起床,沐浴、更衣、绾发、上妆……最后像傀儡人一般被喜娘和女官操纵着去了正院正堂。
俞在越、俞在铭,以及俞老夫人、童氏、二婶张氏等长辈都在。
俞轻恭恭敬敬地给俞老夫人磕了头,“孙女恭听祖母教诲。”
俞老夫人道:“今天是轻轻的大好日子,妇德祖母便不再说了,祖母只希望轻轻宽以待人,也宽以待己,人没有完美的人,物也没有完美的物,就不要太苛责了,过刚易折,知道吗?”
俞轻三叩首,诚心受教。
俞在越道:“你祖母说的都对,我就说一句,既然嫁了人,就好生呆在家里操持后院,其他的事不用你管,更不用你做,懂吗?”
“是。”俞轻低下头,掩饰了唇角的一丝讽笑。
俞在铭也道:“诚王是皇子,身份特殊,你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他。如今诸位皇子野心勃勃,太子更是虎视眈眈,大燕关地位敏感,大侄女,你可不要犯糊涂啊。”
俞轻心道,糊涂又怎么样,不糊涂又怎样?
即便知道武国的江山只有三年,你们的目光依然短浅,歌舞升平,结党营私,对边关不闻不问。
不反便只能等死,反了才能多一条活路。
这个决定一点儿都不难做。
“多谢三叔教诲。”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又叩了三个头,“俞轻从今起拜别诸位长辈,请诸位长辈务必保重。”
她站起身,看了看喜娘,示意应该进行下一步了。
喜娘惊讶地目光一闪而过,把到嘴边的“不哭嫁吗”咽了回去,“吉时已到,起轿。”
俞一帆穿着喜庆的红色常服,抹着眼泪从外面走了进去,哽咽着说道:“妹妹,哥背你出去。”
他在俞轻身前蹲了下去。
“谢谢哥。”俞轻趴在他背上,搂紧了脖子,在他耳边说道,“哭什么,这个家有什么好呆的?”
俞一帆瓮声瓮气地说道:“从今晚上起你就姓姬了,哥就是想哭。”
俞轻心里有些酸,但眼泪是没有的,“去了大燕关,咱们兄妹还是住隔壁,比在家近多了。”
“哥你这几天乖一些,千万不要露出想走的苗头来,知道吗?”
“嗯,知道。”俞一帆点点头,“妹妹放心,哥都省得。那小子迎都不迎,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哥必须陪你去。”
第17章
俞轻一坐上喜轿就进系统了。
炼器台升级后,对神识的要求也提高了,满足二阶是基本要求,等级越高,就越能使用好的阵法。
所以她现在只要闲着,就必定在修炼神识。
姬宴才被封王不久,府邸还未准备,喜房设在他之前住的西五所——在后宫最后面的一排院落的西数第一家。
俞轻下轿后,被湖绿和女官扶着进了喜房。
命妇们上了前,叽叽喳喳地恭贺一番。
俞轻一一谢过,便再不多言。
命妇们知道俞轻话不多,性子孤拐,也不自找不快,仨人一群俩人一伙地聊着,只盼着合卺礼的吉时快快到来。
俞轻不急,端端正正地盘膝坐在床上,继续修炼神识。
“俞大姑娘还是这样不苟言笑。”
“可不是,跟诚王殿下也算绝配了。”
“哈~靖王妃说的极是。”
……
“诚王殿下到。”
“吉时到。”
姬宴顶着黑眼圈,一步三晃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穿着彩色绒线绣的蟒袍,俊雅清丽有余,辉煌霸气不足。
命妇们静了一瞬,随即又“嗡”成了一片。
“这是病了吧。”
“听说一直没好利索。”
“啧,这小身子骨……能成吗?”
“咳咳咳……”姬宴在俞轻身边站定,忽然咳嗽起来。
喜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负责司礼的女官送上了象征称心如意的喜秤。
姬宴挑起精致繁复的红盖头,露出俞轻那张肤色白皙、妆容澄净的脸来。
没有娇羞,也没有不安,俞轻垂着头一动不动。
有人调1笑道:“这新娘子俊的哟,跟咱们诚王殿下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确实确实。”
“新娘子害羞了呢。”
姬宴离得近,看得很清楚,俞轻根本不是害羞,像是睡着了。
在这个时候睡过去了,几乎颠覆了他对女人的全部认知,不知该怎样思考和判断。
在他的人生中,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和事。
姬宴有些不安。
女官离得稍远,且有姬宴挡着,不知俞轻有异,继续了下一个环节。
结发。
两人的头发是早上梳头时准备好的。
湖绿和小圆子各拿一缕,缠到一起,这一桩便也完了。
再下来是撒帐。
姬宴挨着俞轻坐下。
此时的俞轻还在系统里凝神修炼。
阿白睁开眼,爪子在俞轻腿上拍了一下,“宿主,你正成亲呢,能不能认真一点。”
俞轻警醒了,睁开眼,把阿白抓起来,揪着它的两只耳朵问道:“你怎么又到我身上来了,再怎么说你也是个公的,我也是个成了亲的女人了,非礼勿视、非礼勿趴知道吗?”
“老子还在幼年期,相当于你们人类的两岁。”阿白“喵嗷”一声,“还成亲呢,人都没拿你当媳妇。”
这倒也是。
俞轻点了点头。
“诶唷!”撒帐开始了,她的额头被一个糖块砸中了。
她捏捏阿白毛茸茸的腮帮子,从系统里退出去,正好避开对着面门飞过来的一枚铜钱,然后用衣襟接住了几颗花生和大枣。
她这番动作就像诈尸了一般。
“咳咳……咳咳……”旁边的姬宴吓了一跳,剧烈地咳起来,期间还用余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俞轻蹙了蹙眉。
在回来的路上,她也听见姬宴咳嗽的声音了,但却始终没见他找大夫。
为什么呢?
是在装病,还是真的没好?
难道她的丹药失效了?
撒帐结束,俞轻满腹疑问地接过女官递过来的玉瓢,面无表情地和姬宴勾起手臂,准备饮合卺酒。
玉瓢上有连着的红线,二人被此线约束,彼此间的距离不超过半尺。
“喵嗷!”一只白猫不知从哪里钻进了喜房,纵身一跃,直接扑到俞轻的后脑勺上了。
俞轻毫无防备,脑袋向前一冲……正好与俯就她身高的姬宴撞了正着——二人近距离相对,她的唇避无可避地落在了姬宴的唇角上。
酒洒了。
人惊了。
现场安静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说道:“这是哪来的野猫?”
没人回答她。
好几个下人冲进来捉猫。
阿白站在横梁上,得意地看着俞轻,传音道:“你掐我,老子就治你,气死你。”
俞轻道:“你给我等着。”
“老子等着呢,来啊。”阿白迈着小方步,在横梁上闲庭信步,蔑视地看着俞轻和几个喊打喊杀的太监宫女。
姬宴用手背擦擦唇角,一抹红润染上白皙的手背。他又狠狠擦了两下,闷闷地说道:“罢了吧,那是王妃养的家猫。”
庄重的合卺礼被阿白搅和了。
二人匆匆喝了杯酒,便走完了今夜的所有仪程。
对,就是所有——像圆房这种事,二人都没想过。
观礼的人散了,阿白也不见了。
下人们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床铺和房间,很快就退了出去,只剩下湖绿和小圆子伺候着。
俞轻身手矫健,先抢占了净房,仔仔细细地洗了半个时辰。
出来时,姬宴正躺在一张新躺椅上看书。
烛火摇曳着,散了一地的大红色蟒袍光华流转,衬得姬宴的脸色格外苍白难看。
俞轻想,此刻的他就像一只要被拔毛去皮的锦鸡,好看是好看,但一拧脖子就玩完。
“我……”她想把床让他,她睡这把躺椅。
“我今日身体欠佳,圆房就免了吧。”姬宴慢腾腾地起了身,唇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与俞轻擦肩而过。
什么东西!
俞轻脸上一热,一种被人嫌弃的羞辱感油然而生。
“弱鸡!”她大声说道。
这个词是微澜界的修真者用的,武国基本上没人用。
但“弱”和“鸡”的意思都极明显,聪明如姬宴不可能听不懂。
他脚下一顿,长长的礼服差点绊摔了自己。
小圆子赶紧上前扶住他,愤怒地回头看了过来。
俞轻道:“奴才就得有奴才的样子,你瞪谁呢?”
“你……奴才……”小圆子到底不敢忘记自己的本分,低下头,又转了回去。
俞轻心里痛快了一些,施施然在躺椅上坐下了,说道:“我是想说,既然王爷身体不好,就这把躺椅给我,床归你。”
姬宴脸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朵尖,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一扭头快步进了净室。
俞轻朝湖绿笑了笑,“帮我把头发绞干。”
湖绿担忧地说道:“娘娘……”
“叫姑娘。”俞轻打断了湖绿。
湖绿道:“姑娘,这不合适,万一叫惯了,岂不是让人诟病?”
俞轻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点点头,“随你吧,一个称呼而已。”
湖绿把俞轻的头发卷了卷,然后用手巾包裹,拧紧,“娘娘,王爷这样,将来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呢?”
俞轻微微一笑,“怎么过呀,跟以前一样过呗。”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净房那边,示意湖绿放开她的头发,悄悄走了过去。
在门口站定。
猛地一拉门。
“诶呦!”小圆子从里面扑了出来,五体投地地摔在俞轻脚下。
俞轻略略弯腰,俯视着小圆子,“小圆子公公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你放心,虽然你不喜欢我,但我却大度得很,断不会做出听人墙角那等下作之事的。”
“是不是,王爷?”
净房里传出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真是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