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悯生坐在椅子上,颇有些好奇的环顾了一圈,唯一发现的特别之处,就是许献作为太医,对于草药的区别对待。
在他这不论是门前还是屋里,但凡是不能入药的观赏植物,无一例外全是故去多年,只能留下个干干巴巴的尸身尚在展出。
相比之下各种草药却被人精心打理,涨势茁壮,并且遍布在他院中的每一个角落。
就连在他给人端上来的盖碗之中,飘着的也都不是茶叶,而是赵悯生叫不出来名字的中药材,那东西长相犹如枯枝一般,且稍微一晃荡,就能从中溢出一股子古怪的苦味来,让他这种怕苦之人十分排斥。
赵悯生掀开盖碗,端着那杯药草茶仔细的瞧了一会儿,然后又默不作声的将它放回了桌上,好在他如今还不口渴。
这一间小院不大,赵悯生来来回回的转了几下头也就算看的完全了,况且总的来说,这里只有许元驹一个男子居住,能够到如此的程度也已经可以算是很整洁。
“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臣这里了,还破天荒的没带上谢督公一块儿,平日里你们不是都形影不离的吗?”
许元驹在将赵悯生带进了屋后,便又接着出去料理他方才没干完的事情了,过了一会儿才又重新回到屋里来,给他自己也泡上了一杯药茶,坐到了赵悯生的对面,一张口便是问的谢渊。
自打从皇帝下了旨让谢渊给他当老师后,他二人的关系便是日益亲近,基本上只要是许献能见到赵悯生的时候,不论是什么场合,谢渊都会在其身边。
久而久之的,他也就习惯了每次都是三个人的碰面,并且也从平日的相处和言语之中,觉察出了些他二人之间特别的关系来。
所以这一次当他一看到赵悯生的身边,并没有跟着谢渊的时候,许元驹这心里便大概能猜出,可能是二人之间有些闹别扭了。
而后他再一瞧见,赵悯生在听见他这问题后的沉默,对此便也就更加确定了。
他二人之间,的确是发生了些不太好的事情啊。
许献瞧着此时正坐在自己面前的赵悯生,那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端起盖碗来,浅浅的饮了口茶。
可一直等到他这口茶喝完,茶杯都已经再撂下,赵悯生的神情看起来,却依旧像是没能从情绪当中走出来。
“你和谢督公之间……”
瞧着赵悯生一提起谢渊时,这一副失魂落魄样子,许元驹这个做兄长的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可要真正问起来,这种事情又让他有些觉得不知道该从何开口,于是便只能支支吾吾的把话说到了一半。
“我俩之间没什么,我今天之所以一个人来,也是想要单独问你一些事情,而这件事,我并不想要谢渊参与其中。”
赵悯生一边说着,一边紧皱着眉头,轻轻摩擦着自己左手的虎口。
方才在来的路上,赵悯生又将凝嫔告诉他的线索,重新细细的捋了一遍,而根据她所说的三仙转的珍贵,和其独有的药理,则不由得让赵悯生在脑海之中产生了一个更加可怕的想法。
药草稀有,珍藏在太医院之中,非极为尊贵者不能使用,那么近些时日一直深思倦怠,提不起精神来的太后……她所用的安神汤中,又会不会就有这一味三仙转呢?
这个想法刚一在赵悯生的脑海之中出现,就立刻惊起了他一身的冷汗。
三仙转虽稀有,可与之相克的龙骨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味安神之药,但凡只要是买通了几个太后身边的宫人,偷偷摸摸的将其放进太医开好的药方中,那么如果珍妃再想要故技重施,可就要比当年还要容易许多了。
第64章
这种时刻,不论如何,在赵悯生的心中,谢渊的安危都是最主要的,如若珍妃真的已经这么做了的话,那么不日之后,这朝中必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在这种时候,如果赵悯生能够在人得逞之前,成功的拿到她操纵这一切的证据,将这一系列的事情全都即时阻止,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可是如若在这期间内,他没能找到能给人致命一击的证据,亦或者是慢人一步的话。
珍妃封后,太后崩逝,与之接踵而至的,势必是朝中大臣一边倒的倾向承王,到了那个时候,已然铤而走险毒杀了当朝太后的珍妃,必然会乘胜追击,不再给赵悯生留下丝毫喘息的机会。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谢渊还留在赵悯生的身边,不能从这一趟浑水中抽身的话,只怕也会被他连累着,同他一块儿葬身湖底。
这种预见,让赵悯生感到害怕。
上一世他已然对人多有亏欠,这一次明知前路凶险,赵悯生是断然不会再让人同自己一齐去冒这个险了。
所以当想到了这一点后,赵悯生心内中第一个想法,就是从此刻开始便将谢渊从这件事中,摘个干净。
这一件事,就只有他与许献两个人知晓便好,而谢渊则最好能离这件事遥远一点,起码不要沾染的过多,这样等真到了那一天的时候,也不至于让皇帝即便是对他心存不舍,却也碍于心中对赵悯生的忌惮而无法出言保全。
谢渊是跟在他身边许多年的人了,虽说朝中文官武将众多,但是想要找到这样一个如谢渊一般,文韬武略皆是上乘,又不用他过多言,只需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与他心照不宣的得力之人,却也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许多年来,仰仗着朝中,有一个像谢渊这般的存在,皇帝也实在可以说是省下了不少的心思与力气。
很多他不便言说的话语,他不能亲自去办的事情,他不好直接结果的人,全都由谢渊出面,妥善的为之处理了。
所以即便是现如今,谢渊很清楚明白的站在了赵悯生的阵营了,但只要是最后这一关头,他能够摘得清楚,能够给皇帝一个为之出头的空隙,一个机会。
那么赵悯生想,皇帝他就一定会尽力的将人保全下来,继续的为他所用。
“元驹,你行医这么多年,听过一味叫做三仙转的草药吗?”
赵悯生抿着嘴唇看着眼前的许元驹,说话之时,其脸上表情之凝重,也让一直坐在他身边,闲散放松的许元驹不由的跟着感到了一阵紧张。
“三仙转?”
听到这一味草药,比起赵悯生脸上的凝重与紧张,浮现在许元驹面容之上的,却更多是疑惑与不解。
他实在不明白,赵悯生为何会突然之间的来到自己的住所,且就只为了来当面询问他这一味昂贵温和的补药。
“听过倒是听过,不过这药除了珍贵稀有外,我也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特别的,尤其是想不出有什么值得你淮王殿下,特意来我这问询的。”
许元驹说着,拿起了桌上的药茶吹了吹,放在嘴边,小饮了一口,而后才又接着开口。
“这玩意儿它虽然是进补神药,但除了在温和进补,养心安神方面以外,它几乎就没什么别的作用了,而且一般人基本也都用不到,都不用说是一般人,就连像我这种普通的太医,一辈子都瞧不见它一眼,更有许多同僚,想必连它的药性都给忘了,就连我也是前一阵子看到了一本古籍才又想起来,它不能同……龙骨一起用。”
许元驹方才还完全不知道赵悯生在想什么,直到他端着茶杯洋洋洒洒的说了一通,再突然提到龙骨的时候,他才突然转过头来看向了赵悯生,眼神之间立马就变得锐利了起来。
“龙骨……舒贵妃当年的安神药中,最重要一味药材,就是龙骨。”
“我……我为什么早些时候没有想到,龙骨。”
赵悯生看着如今眼前许元驹的神态,便能知道,这人终于是和自己的思路搭到一块儿去了。
早年间,舒贵妃故去的时候,许元驹虽也感到意外,觉得不甘,可那太医院的药方,他翻来覆去的看了近百遍都没察觉出有哪处不妥,以至于到后来,他也就被动的相信了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些托辞。
直到今日,赵悯生在他面前提起三仙转来,才又使许元驹如同一下子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恍然顿悟。
突如其来的震惊,在他的内心之中引起强烈的撼动,以至于让此时的许献只能坐在赵悯生的旁边,大张着嘴隐隐的喘着粗气,双手剧烈的颤抖,让他几乎连手中的茶杯都拿不稳。
“你……”
赵悯生看着眼前的许献,心中也不免被人勾起了一阵感伤来,许元驹这么一个如花孔雀一般的人,实在是鲜少会露出这般痛苦的模样。这让赵悯生很想说些什么,安慰人一下,可是一张开口,他又实在不知道,在这种时刻自己到底要说什么,才能减免人心中哪怕一丝丝的悲伤与愧疚。
他明白,即使这么多年许献与他早已亲如兄弟,以至于让他能够时常的对他这个皇子“不管不顾”,“冷嘲热讽”,但是在他内心深处,其实也还是一直没能从他对于舒贵妃,深深的怀缅与亏欠之中走出来。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赵悯生初回宫中,最为飘摇的一段时间,毅然决然的来到他的身边,放下一切他内心之中的骄傲,毫无怨言的忍受着赵悯生的古怪与多疑,并且一直陪伴他走出那一段犹如惊弓之鸟般的日子。
赵悯生清楚,这一切都在证实着,许献的难以放下。
放不下当年曾发生过的那些事情,放不下舒贵妃给予自己的恩情,放不下那一年,那个跪在殿中,浑身颤抖的如同筛糠一般的胆小少年,从身前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眼中,窥探到的如月光一般的温柔。
第65章
“这件事,还得要从太医院查起。”
赵悯生看着眼前人在自己的注视下,埋下了头,肩膀隐隐的抖动着,直到好一会儿过后,才又带着些许的感伤,缓缓的抬起头来,使劲的用手抹了一把脸,对他说到。
“三仙转这种东西,并不常见,就算是在宫里的太医院,这味药也是一直都被锁在最顶层的珍宝阁里,除了秦资以外,任何的人都无法擅自拿到他。”
太医院建在皇宫之内,一座小楼从上到下,总共分为四层,除去第一层外,剩余的三层全部用于存放药材。
在这里,第二层与第三层所放的药材,皆是按照药效细细分类摆放,供所有太医使用的。
可第四层却与之大不相同,这里所放着的药材,全都是稀世奇珍,不仅不允许普通太医们随便使用,甚至在其门口,还设有专人把守,门上还拷着极其复杂的机关锁,这种锁出自于前朝大师之手,想要破解极其耗时耗力,在这种严密的监视下,想要破门而入,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这机关锁的钥匙又唯独只有太医令秦资的手里才有一把。
所以除了他以外,剩下的其他人可以说根本就没有能够进入珍宝阁的机会。
“珍宝阁布局精密,如若是没有钥匙,想要硬闯,势必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如果要查三仙转的话,最好还是先从秦资的身上下手。”
许元驹说着,将他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放回了桌上,瓷器的底部与桌子上的木料相撞,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赵悯生看着眼前的许献,经过了短时间的冷静过后,如今他的神色已经稍有缓和,看上来冷静了许多,只剩下双眼的眼角,看起来仍旧有些泛红。
“好,就眼前的形势来看,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然不多了,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出来吧。”
如今珍妃即将封后,太后的身体抱恙,还不知道是否与这三仙转有关,说不上哪天,这瞬息万变的朝局便会变了天。
赵悯生的处境也的确不容乐观,既然有了调查的方向,那么解下来的一切就都要尽最快的速度,一旦珍妃如愿坐上了后位,只怕即便是赵悯生调查到了什么,也不会再有可能长得开口了。
“那珍宝阁在太医院的第四层,内外皆有设防,门上有极为精密的机关锁,门外又有专人看管把手,就连窗子外边,也都布满丝线,这些细丝每一根上都栓着铃铛,只要稍稍一碰,就会发出警报。”
说到此处,许献还特意起身,去不远处取来了纸币,铺在桌上,给赵悯生一面说,一面画图详解。
“而且这些东西,平时用人眼根本就难以看到,只有在强烈的阳光下,它才会凭借着自身的反光,显露形象。所以想要避开所有人,从外部潜入进去,基本是不可能的,现如今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先从秦资那里拿到钥匙,而后再通过钥匙潜入珍宝阁,拿到三仙转。”
赵悯生双手撑在桌上,一面看着人在桌上画出的那些草图,一面默默的皱紧了眉头。
“好在像是三仙转这种需要保存在珍宝阁中的草药,每一年它的数量和用途都会有专人明确的记载,这些人无一不是隶属于皇帝本人,就算是珍妃也无法对其干涉收买。且这种药的数量极少,只要咱们能够潜的进去,对比一下它的数量,所有的事情,也就全部都能够了然了。”
许献说着,将那手中的毛笔又重新沾了沾墨,换上了一张新的白纸,开始画起了一个形状极为特殊的东西。
那东西成一个长条状,依照他所画的大概有半指来宽,一捺多长,凹凸不平,两端各支出一个稍大点的方块,与这条上其余的凸起长相差不多,只不过是他俩突出的块头最大罢了。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咱们要怎么拿到珍宝阁的钥匙,那钥匙常年被秦资贴身携带,我也只是在他身上瞧见过那么一两次,具体的记不那么清楚,只能给你画个大概的样子出来。”
许元驹说罢,在那长条状的图样上,恋恋不舍的落下了最后一笔,将其转过来,正对着赵悯生放好。
“这东西上,别的地方我画的都不一定就是最准确的,唯独只有这一点,绝对不会有错。”
许献说着,伸出手指,在那长条形钥匙的底部最中间的位置,重重的点了两下。
“这钥匙在我手指的这个位置,印着有两个字,麒麟。据说是前朝制造这机关锁的大师,留下的他本人的名号,我也的确亲眼在那钥匙上瞧见过,只要按照这个找,准不会有错。”
“好。”
赵悯生说着,结果毛笔,在许元驹手指的地方,细细的标了出来,而后又将这一张图样小心的折了起来,揣进了自己的胸前。
gu903();“钥匙我想办法拿到就好,但是珍宝阁,恐怕得需要你亲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