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袭来,他猛地弯下腰去。
傅蓝屿大惊失色,忙扶住他:“云哥?”
乔云铮用力捂住伤口,仍不断有鲜血汩汩从他指缝中流出,他在起身时明显踉跄了一下,却还是坚持把她护在了身侧。
“……没事,叫上程小姐,快走。”
程媛很快就前来会合,三人头也不回地狂奔,这荒凉阴间,追魂索命,似乎没有尽头。
直到傅蓝屿望见了苍茫雾气里,前方古树弯折,道路被重叠堆起的嶙峋巨石挡住。
巨石之间有一处缝隙,非常狭窄,每次顶多容许一人通过。
乔云铮先把傅蓝屿推了进去,随即是程媛,他最后一个钻进缝隙,是傅蓝屿和程媛在外面合力将他拖出去的。
他腹部的那根尖刺扎得很深,血把身下枯黄的荒草染得通红,触目惊心。
失血过多令他浑身发冷,意识到傅蓝屿就在身边,他反手攥住了她的手。
“蓝妹,你和程小姐先走。”他喘息着,一字一句告诫她,“记得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不可能。”傅蓝屿银牙暗咬,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我不会把你自己留在这。”
“你明知道,以我目前的状态,通关概率微乎其微。”他低声道,“退一万步讲,就算活着回去,我也迟早要死在下一场白金局,我何必拖累你?”
“那我们就一起死。”傅蓝屿不由分说,架着手臂将他扶了起来,她的语气笃定坚决,“反正我也必死无疑,无非是时间早晚罢了。”
“……什么?”
“我刚才在那条黄泉路上,看见了自己,和我当初做的梦一模一样。”她自嘲式地叹息,“也许那已经预示了我的未来。”
乔云铮一怔,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得程媛焦急示意。
“糟了,它们好像要闯过来了!”
果然,面前的巨石已摇摇欲坠,沙土飞溅,似乎随时可能崩塌。
百鬼的破坏力,恐怕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
它们摧毁这道屏障的瞬间,就是三人的死期。
程媛帮助傅蓝屿架着乔云铮,跌跌撞撞继续向前行进,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往前跑,他们发现两侧的树木正在逐渐减少,荒地的面积则越来越大。
荒烟蔓草,四面旷荡,无处藏身。
只听雷鸣般崩塌的巨响,恶鬼令人胆寒的咆哮声,又一次在天地间震起回音。
屏障毁了,它们追来了。
三人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望见前路浓雾消散,有一扇雕刻着金色符咒的石门,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这扇石门……
正是傅蓝屿梦到过的石门。
这是最后一道关卡。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程媛靠近石门,左右环视,最终在门边立着的石兽底座上,找到了启动机关的石笋。
她紧张地试图扳下石笋,谁知就在她松开手的一瞬,刚刚上升的石门便即下落,速度之快,不给人哪怕半秒的机会。
她悚然意识到,这扇门,是不允许三名玩家同时通过的。
必须要牺牲一个人,一直扳着石笋,掩护另外两人进入,否则石门无法开启,后果只有全军覆没。
她回头看向傅蓝屿和乔云铮,欲言又止。
傅蓝屿懂了,也明白了为什么梦中的自己会死在石门前。
一切都是注定的,如果这是她的结局,她坦然接受。
前提是能换所爱之人一条生路。
她走上前去,却猛然被身后的乔云铮攥住手腕,她挣了两次,没有成功。
“云哥,我命该如此,没有别的选择了。”
乔云铮沉默片刻,抬眸看她,一双温柔含情的眼睛,在月光下愈发显得墨色清亮。
他说:“为什么你命该如此?我偏不信命。”
“……”
“蓝妹,你过来。”
他微微俯身,作势要同她耳语。
傅蓝屿本能地靠近他,结果在触及他肩膀时,却听到他轻声说。
“对不起。”
她忽觉颈后一痛,已经挨了他一记掌刀。
她满心的难以置信,仍想抓住他的衣角,可手却不受控制地垂了下去,
乔云铮的力度控制得很好,只是令她短暂昏厥。
即使短暂,对他而言也足够了。
在她身体软倒的瞬间,他反手从她腰间,抽出了那柄匕首。
他把她交到程媛怀里,咬牙将两人同时推向石门。
“程小姐,拜托你了。”
程媛红着眼眶,一开口嗓音已带了哭腔。
“我会的,乔先生,多……多谢你。”
百鬼的追击声临近,黑影从雾中显现,这是三人最后的机会,很快就要来不及了。
乔云铮将扎在腹部的尖刺随手拔掉,任凭鲜血狂涌,俯身扳下了那根石笋。
机关启动,石门再度上升。
他亲眼看着程媛半搂着傅蓝屿,将其拖进石门,迟迟没有移开视线。
那是他今生今世,望向她的最后一眼。
对不起,不能陪你走到这条路的尽头了。
其实没有我,你也能好好活着,就像以前那些年一样,对吧?
我是真的爱你。
细想起来,他与她之间,并不曾说过爱字。
然而有些事,早已铭刻在骨子里,是不需要通过言语来证明的。
数不清的恶鬼自迷雾中涌现,罡风刺骨,这铺天盖地而来的,都是濒临死亡的杀气。
他松开了紧握石笋的手。
石门仅存的一道缝隙,也终于轰然关闭。
当恶鬼的利爪穿透他的身体,啃噬着他的血肉,剧痛如潮水肆意侵袭,他脸色苍白,却终是深深叹出一口气,坦然闭上了眼睛。
他攥着那柄从傅蓝屿处得来的匕首,用尽全力刺向自己的心脏。
用刻有她名字的利器自尽,便可视为被她所杀。
系统隐藏的奖励规则,如果在白金局里杀掉自己绑定的同伴,那么玩家将会在接下来的穿越中,多一条生命。
这是他留给她的退路,也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事情。
不知为何,记忆中唯一存留的画面,竟是少女时代的傅蓝屿,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正站在他面前,手持一朵开放热烈的桔梗花,仰头对着他粲然一笑。
她的笑天真烂漫,足以将最深沉的夜色也驱散。
她说:“哥哥,原来你叫乔云铮啊?好名字。”
步月登云,铮铮佼佼。
蓝屿。
我们相遇过、相知过、相爱过。
而今,或是永别。
……
傅蓝屿摔倒在冰冷的地面,后颈仍旧疼痛,但理智却逐渐清醒。
她不顾程媛阻拦,挣扎着起身,却恰逢石门合拢,落地轰鸣。
为时已晚。
这扇石门,将她与乔云铮,彻底分隔在了生与死的两端。
视线陷入黑暗,但她的手却可以触摸到,有鲜血源源不断沿着石门的缝隙渗出,浸染了脚下大片的青苔。
那是……
那是他的血。
她活了二十八年,从未有哪一刻像此刻一样,无比清晰听到了世界崩塌的声音。
冰凉的刺痛感迅速蔓延四肢百骸,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从心脏处剜去,像是骨骼与血肉硬生生剥离,疼得她脑海空白,几欲窒息。
她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她张了张嘴,语调沙哑破碎,颤得厉害。
“云……云哥……”
“云哥啊——!!!”
她发疯般拍打着石门,蓦然间放声大哭,仿佛椎心泣血,是将灵魂也撕裂开的悲恸与绝望。
不会再有下一个盛夏了。
她深爱的人,被永远留在了这里。
从此清风凋零,星月黯淡,诺言随光熄灭,只余萧瑟背影。
这将是一场永无醒来的哀凉梦境。
作者有话要说:还没有结局,不会BE,所以先别急着发刀片,云哥没了我也很难过,我写这章时还哭了……
无惧(大结局)
第97章归零
这一年,乔云铮三十二岁,穿越系统十三年,生命最终定格在了盛夏八月的白金局里。
他有着最含情的眼睛、最温柔的声音和最坚决的心,多年来披荆斩棘,踩刀尖前行,从未退缩半步。
傅蓝屿是他唯一的弱点。
然后他就为了这唯一的弱点,甘愿踏过了生与死的那道坎。
不后悔,至死没有后悔过。
可惜的是,景鹤最后没能等来他的云哥。
那一场三人联机的游戏,永远不可能再通关了。
是夜,C城又一次下起了雨。
这是傅蓝屿回返现实的第七个夜晚。
她从回来之后,除了给白箫报了一句平安,再没见过任何人。
最撕心裂肺的真相,只能独自承受。
景鹤驾车来到新星公寓,径直坐电梯上楼,用备用钥匙开了门。
因为以前会帮乔云铮照顾猫,他至今仍留有乔云铮家门的备用钥匙。
他推开门,见客厅一片漆黑,并未开灯。
他沉默着向前走,穿过走廊,最终在卧室前停住了脚步。
卧室的门虚掩着,但他还是敲了两声门。
很快,里面传来傅蓝屿的回应。
“谁?”
“是我。”
“进吧。”
他走了进去,看到傅蓝屿正坐在卧室阳台的秋千上,穿着以前和乔云铮的情侣睡衣,怀里还抱着那只缅因猫。
阳台墙壁上那盏灯,灯影柔和,落在她披散的长发上,破天荒的,令她有种难以言说的、温柔脆弱的美。
她颈间的雪花项链,兀自闪动着星辰般的微光。
那曾是乔云铮送她的定情信物。
景鹤走到秋千旁边,半蹲下身去,抬眸看着她。
他一开口,抑制不住的有些哽咽:“姐。”
“嗯。”傅蓝屿侧脸沉静,眼神像是暗夜里幽寂的古井,毫无波澜,“都这么晚了,有事找我?”
“我联系不上你,打你电话也不接,只好来一趟。”他低声回答,“白先生他们也放心不下你,托我告诉你,希望你能搬回公寓去,大家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不必了。”傅蓝屿摇头,“我一回去,这房子没人住就要退掉了,我不太想退掉。”
这里是乔云铮曾经住过很久的地方,她也陪他在这住了两三年,说没感情,那是骗人的。
这里的每一处角落,都有乔云铮存在过的痕迹,他用过的杯子、毛巾、牙刷、碗筷……都还好好地摆放在原地,衣柜里的每一件衣服也都叠得整整齐齐,就像他生前一样。
她能执著的东西并不多,仅存的这些记忆,总要用心守着。
就像白笙,但现在仍坚持给顾墨池交房租,定期打扫,有时候还会添置新的装饰品。
逝者已逝,生者总要留些念想,才能有动力活下去。
“鹤鹤。”她说,“什么时候我走了,咖啡就留给你来养,你爸不是养了两条阿拉斯加吗?别让大狗欺负它。”
景鹤眼眶通红,他强忍着才没让泪水流下来。
“为什么要让我来养?你又为什么要走?你这个假设就是不成立的。”
傅蓝屿望着窗外簌簌而落的雨幕,半晌,微微眯起眼睛。
“可我总是要走的,就算将来通关了白金四,我也一样要走,我不可能陪你到最后。”
当初他十八.九岁,还是白银小菜鸟的时候,她和乔云铮就不止一次教导过他,让他自己练胆子,自己学本事,毕竟他总会有独当一面的时候,万一以后两人不能继续陪着他了,他得保证自己有足够的胆量与狠心。
如今他升了白金,终于也有拿得出手的经验和实力了,可命中注定的分别,却也逐渐到来。
时间远比想象中要无情得多。
他带着哭腔反问:“通关白金四后的那张契约,我听别的玩家提到过,可以找回在游戏里被淘汰的人,但会付出代价,对吗?”
“对,不过谁也不知道,代价到底是什么。”
“沉岛的前任首领不是签了契约吗?他到现在都没再回来。”
不仅如此,似乎所有签订契约的通关玩家,都没再回来,没有人能得到他们的消息。
他们做了同样的选择,从此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我要走的路,和沉岛首领是一样的,所以我才跟你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你这样跟我讲,道理我都明白,可……”景鹤坐在秋千旁边,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脸,他的语气极度崩溃,“我不想现在就做好心理准备,我一辈子都做不好心理准备——姐,你对我太残忍了,真的。”
他很压抑,不愿意哭出声来让她听见,浑身都颤抖得厉害。
不管再过多少年,在她面前,他也依旧做不到轻松控制情绪,永远是个孩子。
傅蓝屿沉默了很久,她最终叹息一声伸出手去,在他头顶不轻不重揉了两下,算作安慰。
……
雨越下越大,当晚景鹤留在了新星公寓,就睡在客厅沙发上。
等转天清晨傅蓝屿走出房间时,发现客厅空荡荡的,他不晓得去了哪里。
谁知半个小时后,门铃再度响起。
她开门,见景鹤拎着豆浆油条进来,两人对视,他表现得很平静,只朝她晃了一下手里的袋子。
“吃早饭吗?”
傅蓝屿并没什么胃口,但为了不驳他的好意,她拿出一杯豆浆来,扎了吸管自己喝。
景鹤坐在她对面,垂眸思考了很久。
然后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契约卡,推到了她面前。
“姐,把这个签了。”
傅蓝屿瞥了一眼,发觉正是玩家长期绑定的白色契约卡,不禁蹙眉。
“你什么意思?”
“我听说,你和白笙小姐都不打算和对方一起穿越,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