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可能的话,他倒宁愿自欺欺人一辈子,也不想后知后觉,发觉自己对她起了另外的心思。
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的呢?他不知道。
他但凡知道,当初就会立即将想法扼杀在摇篮里,也不致这念头一路如蔓草疯长,一发不可收拾。
乔云铮是他哥,傅蓝屿是他姐,对他而言,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这么多年,他一个字也不曾提起。
他那时觉得,没关系啊,只要能像现在这样,大家永远在一起,开开心心就好。
他从未做过失去他们的假设,直到二十五岁那年夏末,他听到了乔云铮的死讯。
乔云铮离开了,傅蓝屿也做出了最残酷的决定。
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长长久久,更何况是他们这些被绑定系统的玩家,哪有资格奢求。
留宿在新星公寓的那晚,他躺在客厅沙发上,用枕头蒙着脸,流了一夜的泪。
转天清晨他回了趟家,拿来了长期绑定的契约卡。
“姐,把这个签了。”
多年来,乔云铮和傅蓝屿顶风冒雨,无论遭遇多严酷的局面,都始终提刀挡在他的前面。
他无以为报,只有这一点点的坚持,哪怕注定分别,也想代替乔云铮踏上那条路,护傅蓝屿周全。
纵然走不到最后,也要拼死而为。
在傅蓝屿三十一岁生日的那晚,他亲手做了蛋糕,上面点的是22的数字蜡烛。
她问他为什么,他告诉她,自己刚认识她时,她就是二十二岁。
她在他眼里,永远都是初见时的样子,慵懒冷淡的外表下,有一颗骄傲又柔软的心。
在她的最后一场白金局内,她舍了一条命,当作给他的回礼。
——鹤鹤,游戏快结束了,我没什么能留给你的,就送你一道护身符吧。
手腕上缠绕的那道红线,就是他的护身符,后来在一场规则特殊的必死局中,他没能顺利通关,醒来后却好好地躺在自家床上,他依然活过来了。
他想,她如果知道这件事,应该也会觉得欣慰。
给傅蓝屿践行的那一晚,白箫、白笙和纪翎三人,都在动情说着道别祝福的话,只有他从头到尾沉默喝酒,一言不发。
之后他送她回去公寓,没有随她上楼。
他站在原地注视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在脑海里,久久不肯移开视线。
他忽而笑了,和当年一样,笑得干净爽朗,眼底有光。
“姐,我就陪你到这里。”
就不说后会有期了。
因为后会无期。
在公司事务不忙的时候,景鹤偶尔也会在论坛上翻翻帖子,选择一两个青铜白银的客户,带对方通关。
这其中有乖巧的、服从指挥的,也有自以为是、挑三拣四的。
依着景鹤的性子,他是不会迁就那些事儿精的。
——智商又菜体力还弱,一张嘴倒是挺能哔哔,我缺你那几万酬金?全额退款,你自己滚去送死吧。
他的确有资格说这话,彼时他的实力,即使放在沉岛组织里,也能排上数一数二的位置。
当然,对待听话的客户,他还是比较有耐心。
有一次,跟他签约的是个十九岁的男生,胆小、话痨、爱一惊一乍,像极了当年的他。
深更半夜,荒宅大院里,他坐在窗边抽烟,男生就站在他身后,情绪低落地嘀嘀咕咕。
“鹤哥,这游戏全部通关得多少年啊?我还有跟女朋友结婚的机会吗?”
“十五六年吧,算快的。”
“……我死了算了!我哪舍得让她等那么久?!”
景鹤缓缓呼出一口烟雾,不悦蹙眉。
“你不觉得自己太吵了吗?”
男生很委屈:“我这是触景生情,鹤哥,难道你就没个喜欢的女孩子?”
“……”
“鹤哥?”
景鹤抬头望向天边那一弯新月,眼底无波无澜,语气平静,像在讲述一件再平淡不过的事情。
“有。”
“……然后呢?”
“然后?”景鹤自嘲地笑了笑,“从我意识到喜欢她的这件事起,我也同样明白,我和她这辈子都不可能。”
但能怎么办呢?因为有她,他从此再也没对别人动过心。
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就会像他一样,清醒沉沦,越陷越深。
他只能笑着祝福她,把那份无望结束的感情,悄悄藏起。
他叫她一声蓝姐,那她就是他一辈子的姐姐。
她是他内心深处,最温柔又不可言说的秘密。
三十岁生日那年,景鹤收到了一个包裹,寄件人是傅蓝屿,寄件时间是三年前。
正是她离开的那一年。
彼时阳光正好,别墅庭院里种植的山茶树郁郁葱葱。
他站在满院斑驳的树影里,指尖微微颤抖,拆开了那个盒子。
盒子里是一串成色极好的小叶紫檀的佛珠,还有一张照片。
是他二十五岁生日那年,他、傅蓝屿和乔云铮在游乐场的一张合照,傅蓝屿在左边,乔云铮在右边,而他站中间搭着两人的肩膀,脑袋上戴着对兔子耳朵,笑得没心没肺。
那也是他们最后的一张合照。
照片的背后,用钢笔写了一行字,字体隽秀,是傅蓝屿的笔迹。
——鹤鹤,生日快乐,无论我将来身在何处,都会期盼你平安幸福。
她没有忘,她曾说要给他过三十岁的生日,尽管没能亲自兑现,却还是以这种方式告诉他,她记得。
曾一起走过的路,一起经历的时光,都是真实的。
他亲爱的哥哥和姐姐,在这个世界,定格在了最意气风发的时刻,永远不会沧桑老去。
只有他要背负漫长的过往,日复一日地活在回忆里。
景鹤将照片贴向心脏,原本是想笑一笑的,岂料闭上眼睛的瞬间,却终是哽咽着泪流满面。
往昔往矣,他早已不再是当初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鹤鹤最开始是一直把蓝妹当成姐姐对待的,后来随着年龄增长,逐渐有了关于男人的心思,但他自己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到最后也没提过一句。
在【见鬼十法】那一卷,有不少蛛丝马迹,譬如鹤鹤被女鬼迷惑时,为什么看到的是蓝妹的幻象;以及他睡觉时说梦话,说“云哥是我哥,蓝姐是我姐,我哪能……”当时云哥还叹气了,其实云哥也明白。
……
鹤鹤这里是本书最后的刀了,但他以后会顺利通关白金四,继承公司到达巅峰,也许还会遇见新的爱情,他会拥有更好的人生。
我解释一下,因为蓝妹使用了时空回溯,所以她和云哥回到的,是当初她死掉的那个一周目的现实世界,所以她和这个时空的鹤鹤,是不可能再见了。
第101章顾墨池篇
顾墨池二十岁那年,好巧不巧在银行碰上一群抢劫犯,警匪双方冲突间波及了他,他胸口挨了一枪,本以为死定了,结果被送到医院之后,又奇迹般的救活了。
自然,在身体康复的一个月后,他绑定了【幸存者逃亡】系统,从此开始了自己漫长而永无止境的生存穿越。
他偶尔会反思一下,运气这种事实在是种玄学,就比如说自己,一直以锦鲤欧皇自居,抽奖十次,最少也有七八次能中;随便进一间饭店,人家就搞店庆大酬宾;走在大马路上冷不丁一低头,就能捡着钱包——哦,钱包上交派出所了,他不占那便宜。
即使是在游戏里,他也从来都金光护体一骑绝尘,好运始终眷顾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如果真的会好运,还他妈会被这狗系统选中吗?
怎一个操字了得。
他聪明,小时候还学过几年散打,虽说父亲去世母亲又改嫁后就没再继续学,这些年却也坚持高强度健身锻炼,以保在游戏里立于不败之地。
为了赚钱,并为了积攒更多的生命之水,他也会在论坛上接单带客户,一单归一单,结完尾款就撤,从不与客户交朋友。
一方面是嫌麻烦,另一方面是他觉得没必要跟青铜白银的菜鸟浪费感情。
他独自穿越了七年,没动过跟谁长期绑定的念头。
直到二十七岁那年,已经升上白金的他,接了一单高价替身契约,代替客户进入了晋级赛的黄金局。
在那一局里,他碰上了一对情侣,男的叫乔云铮,女的叫傅蓝屿。
……后来他才知道,当时这俩人根本还没谈恋爱,尽管感觉上真的很情侣,就像认识了很多年似的。
乔云铮和傅蓝屿都是高端玩家,拥有让自视甚高的他也认可的实力,他跟对方结盟,三人一起通了关。
鬼使神差的,临走前他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说有空可以联系。
强者总是容易互相吸引,他对他们很感兴趣,而且正是从那时起,他也萌生了找个搭档的想法。
其实有人陪着穿越,哪怕是无聊时讲话解闷呢?等培养出默契了,互相扶持,也算漫长岁月的一种安慰。
他倒是不太需要扶持,可孤单这回事,终归是存在的。
然后在某一天接到乔云铮的来电,他拎了简单的行李前往C城,并在那里,碰到了傅蓝屿的闺蜜白笙。
如同命运恩赐般的相遇,一切都像是冥冥中被安排好的。
那天正值傍晚,白笙奶茶色的麦穗卷发松松挽起,有两绺垂在脸侧,在晚霞余晖里泛着非常柔和的光泽。
她正欢喜地和傅蓝屿说着什么,笑起来唇红齿白,甜美又朝气蓬勃,充满灵气。
惊鸿一瞥。
一见钟情到底是什么定义,他也懒得深究,他只知道这姑娘完全符合自己潜意识的审美,可爱得让他心跳也漏了半拍。
真巧,她也是绑定系统的玩家。
姻缘神给他签了红线。
那一顿日本料理,奠定了两人相互了解的基础,他与她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势。
换作以前,他压根难以想象,自己怎么会和一个姑娘,有这么多的共同话题?
屏风遮挡的包间内,白笙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把甜虾刺身的碟子推给他。
她指甲上画了淡粉色的樱花,在灯光下晶莹剔透,特别好看。
她笑盈盈地问他:“你真打算带我过黄金局啊?我没什么能力,当初全靠我哥带着躺赢,我很菜的。”
“那你有什么比较特殊的优势?”
“我……运气好算吗?就是找线索这方面,直觉比较准,有些盲选环节,正确率也很高。”
“运气也是种天赋,这挺好,至于其他方面,可以慢慢教。”顾墨池漫不经心道,“放心,黄金一而已,难不到哪里去。”
“喔,那酬金方面,你能给我打几折?”
他笑了:“不如我先送你一次免费体验,你看看我够不够格当你老师,我也对你做个测评,才好定价。”
“OK啊!”
“那么**,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两人的杯沿,轻巧地碰在了一起。
在联手穿越几场黄金局,又一起出去度假增进了解之后,顾墨池和白笙觉得对方很适合自己,索性确定了恋爱关系。
诚然,在这件事上,两人都挺雷厉风行。
后来过了很久,两人闲聊时,才无意中透露出那时彼此的想法。
“翎姐总提醒我,这游戏太残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留遗憾,最好还是尽早谈恋爱,免得连享受爱情的快乐时光都浪费了。”白笙说,“这不,我正愁找不着又高又帅又有实力又绑定系统的同道中人,你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原来我只是个意外,换了别人你也一样喜欢。”
“不不,可不能这么理解。”白笙俏生生一抬眼,忽然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你在我心里就是天底下最棒的男朋友,除了你我谁也不爱。”
顾墨池痞气挑眉:“那我可得再接再厉,稳固住在你心里的地位,我这么辛苦培养起来的优秀女朋友,将来可不能让别人拐走了。”
“呦,合着你一直认为我特别优秀呢?”
每当她笑着注视他的时候,眼波流转,总是又甜又媚,撩拨得他心弦狂颤。
他眸色渐暗,登时控制住她企图摸自己腹肌的不安分的小手,直接轻轻松松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走向卧室。
他低下头去,顺势用牙扯开了她睡衣的第一颗领扣。
“优不优秀的,等下次黄金局看你表现——现在么,我们先讨论一下深入增进感情的问题。”
“……姓顾的你这流氓!”
……
这几年,白笙的进步究竟有多神速,只有顾墨池最清楚。
他给她历练的机会,却又始终站在她后方保护她,他告诉她要勇敢、要冷静、要稳准狠,更要对自己有信心,她的潜力,还远远没有被挖掘出来。
他给了白笙足够的信念感,让她坚信他永远是自己坚实的后盾,所以她才敢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她爱他,想为了他变得更强,强到足以与他并肩作战,半分也不会拖累他。
然而彼时两人谁也没有料到,在白笙真正做到的时候,也正是两人分开的时候。
那一场白金局,十名玩家,闯到第九关时,就只剩下了他与她两个人。
通关的那扇铁门嵌着轮.盘,规则明明白白刻着,仅容一人通过。
没有侥幸,没有转机。
白笙死死盯住轮.盘,那上面需要装进玩家的名字卡,通过指针转动来决定命运。
她深感绝望,悲极反笑:“想不到,咱们俩运气都这么好,今天居然要选出谁更胜一筹。”
顾墨池也笑了:“不必选,你的运气,永远都会比我好。”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手中的匕首,就已经深深扎进了自己的心脏。
他极其用力,是怀了十足的必死决心,匕首深没至柄,连血也没有多流一滴。
要让她活下去,这对他而言,从来也不是个选择题。
他倒在白笙怀里,耳畔传来她撕心裂肺的呼喊声,意识渐趋模糊,连痛感也开始麻木。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攥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叮嘱。
“笙笙,我把我这辈子……所有的运气,都留给你……”
“走吧,往前走,千万……别回头……”
承诺未及兑现,他只能护她这一程。
他心爱的姑娘,曾抚平了他的棱角,温柔了他的岁月,自始至终都是他生命里清澈的一束光。
他别无所求,只盼无论路多漫长,这束光永远明亮。
在系统内,玩家淘汰身死后,会以魂魄状态继续游荡在该局游戏里,没有白天,只有黑夜,无休止重复着同样的过程。
顾墨池也是如此。
他待在荒山野岭里,和同局淘汰的另外八名玩家,每天的任务就是闲聊和发呆,时间到了就开始通关,然后按照先前的顺序,一个接一个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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