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再让她来一次,她肯定可以轻轻松松制服那个吴小郎。
温然试着去想那个场景,不禁轻笑出声。
陆彦捏了捏她的手心:“笑什么?”
温然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可以进去吗?”
“可以,钥匙在这里。”陆彦从怀中取出一把有些陈旧的钥匙,他上前解开铁链制成的门锁,推开那扇大门。
温然绕过影壁墙,入目是一条宽阔的直道,长久无人居住的宅子并未有陈腐之气,院内没有杂草丛生,一切恍若还是多年前主人居住在此的模样。
九年的时光好似没有改变这里的一草一木。
走过长廊行到内院,温然上前推开正屋的门,屋内摆置丝毫未动,更无尘灰附着其上,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棂倾洒进来,屋内明亮不见昏暗。
温然走到最东边的屋子,那是一间书房,书架前方摆着一方书案,临近花窗的位置又添了一张书案,这张书案旁边摆着一架多宝阁,多宝阁上放着许多小孩子喜欢的逗趣物什,小到有编织的蚂蚱,大到有精致华美的琉璃灯,还有缠在一起尚未解开的九连环,被扔在一个小角落里。
温然上前拿起那九连环,她看着手中繁复难解的九连环,试着解了几下,少时能困扰她很久已至最后眼不见心不烦的九连环,如今她不过三两下的功夫就将它解开了。
时光并非没有在这里留下痕迹,而是有人刻意抹除了灰尘的存在。
陆彦正在将存于她记忆深处的陆宅展现在她面前。
温然看向正中间的那方桌案,桌案后方的书架很高,最方便拿取的书格里摆放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一些话本和图画册。
温然一一翻开那些话本,翻到中间一本时,她看见夹在书页中的一片薄薄的金色书签,这是在标记她读到的位置,话本后面还有一大半的内容,但这页书签永远地留在此处,再无人去看话本后面的内容。
这不是最后一册话本,它之后还有三本,一同摆在这书架上。
哪怕知道她再也读不到这些话本,少年依旧将剩下的话本买来放在此处。
温然继续看剩下的图画册,图画册上尽是一些传闻中的异兽,温然心有所感,她翻到最后一页,那页翻过去本是一片空白,但不知何时有人在上面画了一幅画——
是少年坐在书案前看书的模样,作画之人笔触笨拙,却在尽力将少年垂眸认真读书的神态描摹下来,整幅画皆用墨色笔墨绘制而成,只有少年手腕上的红绳,用赤红的颜色标记出来,鲜艳夺目。
温然脑海中似有些画面一闪而过——
她记得,有一日她在街上偶然看见一枚梨花玉佩,她很是喜欢,只是那时她没有足够的银钱去买那枚玉佩,所以她装作不喜欢的样子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其实那时她还没有学会不动声色地遮掩自己的心思,陆彦又观察仔细,翌日他将这枚梨花玉佩送给她,说是生辰礼。
她那时不解:“可是我的生辰已经过了,明年的生辰还没到呀。”
“没关系,就当是你今年迟来的生辰礼。”少年陆彦不由分说把玉佩塞到她怀中,他接着又道:“我今年送了你生辰礼,等到两个月后我的生辰,你也要给我准备生辰礼,这样不就有来有回。”
这番话说得很是有理,那时她捧着自己的生辰礼,全然没有想到她根本来不及给陆彦过生辰。
父亲来到云安村后,她知道自己很可能要离开此处,她清楚再也等不到陆彦今年的生辰,所以将编了许久的福绳提前送了出去。
她那时想着过几日再与陆彦说离开的事,但这么一犹豫,最后竟成了不告而别。
?第55章
金色的阳光落在书页上,这页纸上绘着的少年似变得灵动鲜活起来,温然抚摸书页上少年的脸颊,她看向一旁的书案,隔着久远的时光,浮尘在光线中跳跃,她好似能看到坐在书案前认真读书写字的少年。
那时他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却从不觉得那些四书五经枯燥,他时常能在这里坐上一个下午,直到天边夕阳垂落,斜阳余晖落在他的侧脸上,落在他指尖的书页上。
他会顺着那束光线抬头,看向坐在窗前的小女孩,笑着对她说:“走吧,我们出去散散步,回来正好到晚膳的时辰。”
偶尔他看得入神了,她会走过去提醒他,提醒他到了该出去放风的时刻。
他们会顺着乡间小路一直往下走,偶尔会摘几朵路边好看的花,秋日是野果最多的时候,回来时少年怀中往往已经多了很多酸甜不一的野果,有时候野果能甜得让女孩儿眉眼弯弯,有时候也能酸得让少年眉毛直跳。
若是天气晴好,她会直接去宅子前面的那条小溪捉鱼,要是运气好能捉上来几条,她会分成两份,一份做成当天的晚餐,一份带回去给宁姨和江伯父吃……
那些回忆细碎而又生动,那个总是喜欢蹦蹦跳跳笑容满面的女孩儿此刻像是站在温然面前,她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她,她好像一团暖阳,冲进她的身体里,给予她曾经的勇气和快乐。
温然伸出去的手触碰到陆彦的右手,她触摸到陆彦手腕间的福绳,她抬头看向眼前的人,记忆中的少年渐渐变成眼前眉目疏朗的青年。
他垂眸看向她,一双漆黑明亮的凤眸中含着温浅的笑意,他眼中只有她的倒影,就像是多年前少年第一次从轮椅上站起来,垂眸看向她时的样子。
温然手指向下,她勾住陆彦的手心,慢慢握紧他的手:“陆彦,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要送你那条红绳吗?”
“为什么?”陆彦低声道,他猜测出了温然的答案,但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温然微微踮脚,她贴近陆彦的耳畔,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因为,我希望这根福绳能给陆彦哥哥带来好运。我希望你不再遭受苦厄,希望你余生安顺健康,若是可能,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但如果一定要离别,我希望这根福绳可以替代我陪在你身边,为你消灾当厄,让你不再沉寂落寞。”
这些话,是当年她准备好的道别之语,只是她没有来得及亲口告诉陆彦。
而今,她回想起的最清晰的记忆,就是当年她亲手将福绳戴到陆彦右手腕间的情形,她心中藏着离别之言,忍着许久才没有让眼泪落下,她甚至不敢直视陆彦的眼睛,怕一不小心哭出来让他看出不对。
那时她以为还有一段日子才会离开云安村,谁知父亲那日借口说要带她去城里看花灯,马车离开云安村,一路往京都而去,她知道自己被骗,哭着闹着不肯离开,但最终也拗不过固执的大人。
她那时就该看明白的,父亲将她丢在云安村多年不闻不问,一朝要带她回京,却不愿给她时间接受这件事,在得知她有不想离开的心思后,甚至用了欺骗这种手段。
所谓关心爱护,不过一时的浅薄愧疚而已。
她见惯了父亲的凉薄无心,在温府这九年的生活好似将曾经的她完全掩盖湮灭。
可是陆彦的出现改变了她认定的一切。
她可以找回记忆,也可以重新变得勇敢无畏。
“宁姨说当年我离开后你去寻过我,你当时很失落吗?”温然侧目,她看向陆彦的眼睛,他眸如漆星,点星光亮映在他的眼中,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自己。
温然如今才发现,她不仅喜欢陆彦的这双手,她更喜欢陆彦的眼睛,尤其是他专注看向她时的双眸,好似再也容不下其他。
“是,”陆彦没有否认,他轻轻揽住温然的腰,低首微微碰触到她的鼻尖,“但我想你不会不高而别,因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我想我只要一直戴着这福绳,你再次见到我时许会能认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