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咱们殿下怎么还不起啊,这谢督公都在外头等了半个多时辰了,再站下去,怕就要成个雪人了!
一个有些上了年岁的太监,跟赵悯生的寝殿门前,急得直打转。
赵悯生是个牛脾气,什么事只要他转不过弯来,那就是菩萨转世也别想说动他。而事到如今谢渊的存在,就是一道他转不过来的弯。要对一个宦官叫老师,赵悯生在这大楚国的皇子中也算是独一份了,这样的奇耻大辱哽在心头,让王起就算是想劝,也难张开口。
寝殿之内,地龙烧的热气腾腾,赵悯生坐在床上,瞧着自己眼前的这间寝殿,简直欣喜若狂,周围的一草一木都回到了自己十七岁时的模样,他不知是何种原因才能让自己有幸能重来一次。
他只知道上一世他猜不透谢渊的爱意,到死才明白自己的内心,害谢渊爱的太辛苦,这次他得以重来,定不会再让他深情错付。
赵悯生坐在床上,咧着嘴笑得像是一个失而复得的孩子。
过了这么多年,谢渊年少时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赵悯生好像真都有些忘了,如今突然能够重见,他还真有些紧张。
赵悯生坐在床上缓了口气,挠了挠头发,忍不住打趣自己。
人活两世,竟还像个毛头小子一样。
他闻着自己房中淡淡的桂花香气,从桌上顺手拿起一块糕饼塞进嘴里,也不知如今是什么年岁了,谢渊又在什么地方。
赵悯生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决定先将房门打开,找管事的王公公好好问问,了解一下现如今的情况。
想到这里,赵悯生不禁勾了勾嘴角,打开房门,迎接日光,昂首凝视,笑得喜气洋洋像个福娃一样。
却没想到他刚一推门,一个矮他一头的黑影,便如没头苍蝇一样,撞进了屋里,还在他未来得及穿上鞋袜的脚上,结结实实的才了一脚,瞧这鞋印就知道,这人今日穿的应该是双足六寸的鞋。
不过在如今这时候,这些都不重要。
王公公刚一撞进门来,便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将赵悯生这个足有八尺的大小伙子,如同是藏包袱似的,往这屋子里塞,一边塞还一边小声跟人抱怨起来。
哎呦我的殿下,您可算是醒了呀,怎么还穿着中衣呢?谢督公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这天寒地冻的,要是再给冻坏了,回头陛下又该不高兴了。
这一个早上,王起过的真可谓是度日如年,一面要拉拢着谢渊,别让人看出什么破绽,另一面还要尽可能的照顾着赵悯生的情绪,他这老胳膊老腿的过了大半辈子,都没有像今天这么累过。
如今这小少爷终于起来了,却还敢这么光面堂皇的在门口站着,这要是让谢渊瞧见,还不得火冒三丈!那位大人可是从暗阁里一步一个血手印爬出来的主儿,他的那些雷霆手段,随意取出一个用在赵悯生身上,他都吃不消,更何况他现在身为太仆,能为陛下亲驾御马,是陛下身边的近臣。
自舒贵妃抑郁而终以后,皇上便总是对年幼的赵悯生避而远之,一开始时,是怕见到他就想起他母妃,触景生情徒增悲伤,后来他身边又添了珍妃以后,就是渐渐对其淡忘了。
在这皇宫之中,不得圣宠,已然让他们的日子很是难过了,像谢渊这样的近臣,他们如今也是真的得罪不起了。
谢渊在外面等着?
赵悯生听了王起这话,只觉得胯.下一阵凉风吹过,激的他浑身都跟着一阵颤抖。
如此场面,他好像不用问,就能知道这是哪天了。
贼老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非得要选这一天,你这不是成心不想让我好过吗?
赵悯生伸着脖子,朝着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这大雪天可别把他的谢督公给冻坏了。
王总管,你快给人先拿把伞!
赵悯生一边手忙脚乱的穿着衣裳,一边死命的把那半块糕饼塞进了喉咙里,却不想那糕饼实在太干,噎在他嗓子眼里,险些让他再度升天。赵悯生越忙越乱,最后只得端着茶壶对着嘴,狂饮了半壶,才终于得以自救。
良久以后,赵悯生才终于穿戴齐全的走到了涛蕴院的门口,看着眼前那个满身霜雪的背影,赵悯生心中突然袭来一阵酸涩,惹得他长出口气,回过头去,红了眼角。
既然殿下已经来了,那奴才是不是可以进去了。
赵悯生听到谢渊的声音,猛得转过头去,脚下的厚雪被他踩得吱呀一声,隔着片片白雪,他终于又一次的见到了谢渊那一双眼。
那一瞬间,恍如隔世。
谢渊这个人其实长得很妙,皮肤白嫩,美而不妖,一双眼睛长情深邃,那是赵悯生最喜欢的地方。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人那两片双唇,也不知平日里是受了他多少的虐待,赵悯生每次见它,总是干得起皮,没有半分血色,连带着谢渊整个人,也因此显得冷心冷面,不近人情,看起来凶巴巴的。
那是自然,招待不周,老师请进。
奴才还未喝过殿下的拜师茶,算不得是殿下的老师。
赵悯生弯腰拱手立在一旁,听见谢渊这话,闭着眼睛,狠咬了一口自己的下嘴唇。
怎么都过了一世了,在谢渊面前,他还是这么不会说话。
第4章
皇子拜师,虽不用三跪九叩,但敬茶行礼这些基本的还是要做的。
赵悯生端着茶杯立在人前,眼神一个劲儿的往人身上瞟,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谢渊今日穿了件白色官服,带着纱帽,威严又好看,只是方才在那门前站了太久,霜雪落在人身上化了又冻,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冰壳,如今进了屋里,冰雪消融,不免将人的衣裳打湿了些。
虽然谢渊没说什么,但赵悯生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如今他这衣服湿了,在这屋里有炭火拢着,倒也不觉什么,可等到一会儿,谢渊出门见了冷风,身上衣服未干,怕是要因此而染上风寒。
他有心想让人多留一会儿,换件衣裳,可奈何如今是二人第一次见面,他贸然如此,只怕谢渊非但不会领他的情,还有可能把他想成一个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的神经病。
这可要怎么办好,赵悯生皱着眉头,瞧着眼前人落在地上的白色衣角,如同老僧入定般稳稳的端着茶杯,站在原地。
王总管站在一旁,瞧着自家殿下像块儿木头似的跟那杵着,急得是干跺脚。他也不知道这赵悯生今天是撞了什么邪,平日里那么精明一孩子,怎么偏偏到了谢渊的面前,就这么的糊涂。
拿了茶既不说话,也不递帖,就知道在那傻站着,这要是换了他是老师,早就气的跳起来抽他了。
还是说他这又是起了什么坏心眼儿,在这挑衅督公呢?一想到这儿,他就更是担心了。
方才看他起床时,挺着急的样子,又给人拿伞,又着忙穿衣的,王公公还以为他是想明白了,不打算跟人对着干了,可谁能想到,转个身的功夫,他这突然就又不明白了呢。
咳,殿下,殿下
瞧着赵悯生那副样子,一旁的王总管终于是忍不住出言暗中提醒。
谢渊坐在正厅里,朝着王起的方向瞟了一眼,而后便又转回头来,盯着眼前如同是被人钉在了地板上一样的赵悯生,一言不发。
上一世他来这里等着赵悯生给自己敬茶时,虽然也是这么坐着,但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时刻都得提防着,不知道这小子下一秒又能使出什么阴招来作弄自己。
那个时候,能走到他身边,可真不容易。
十六七岁,赵悯生在最好的年华里,体会着最肮脏的人心与算计,那时候的赵悯生浑身都是带着刺的。为了搏得他的信任,谢渊几乎是每日给人当牛做马,伺候起居,可饶是这样赵悯生还是明里暗里的试探他许多回。
甚至还因为谢渊有次不经意间,瞧见了他桌上的信件,而罚他跪过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