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就那样把东西放在门外,李太尉真的能瞧见吗?
回府的路上,一直侍奉在谢渊身边的小太监跟在轿边上,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他家谢督公今个儿刚一下朝,就赶紧让他去置办东西,那东西还挺贵的呢,就那么扔在人家门口,万一李青他没瞅着,岂不是白费了谢渊的一片心意。
嗯。
谢渊坐在轿中,手抵着太阳穴,微微合着眼,应了一声。
谢渊虽说是个宦官,但身为太仆,武功自然也也不会低到哪里去,方才那门房来应门的时候,他便从中听出来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那人脚步沉稳,落地声音很小,这种脚步非常年习武者不能为。
应当就是李青。
果然不出谢渊所料,在他转身上轿,走出去以后,没过多久,李府的大门便打开了,最先探出头来的,是李青那截近乎花白的胡子,而后才是他的半截手臂和半张脸。
谢渊拿来的东西,他倒是并未怎么对其上心,刚一拎进了门,便交到了门房的手中,让人拿到屋中去了。
倒是附在其中的那一纸拜帖,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很想知道,谢渊究竟会在那张小小的字帖中,留下什么给他,可打开一看,却发现只有寥寥几字。
纵然玩弄权术,仍存赤子之心。
谢渊的字在整个大楚之中,都称得上有名,字体遒劲有力,气韵流畅,配上上好的桐油烟墨和帖纸,看上去实在令人赏心悦目,李青将这拜帖捧在手上,读起来只觉到了现在,还犹有墨香。
赤子之心,说的好听。
李青瞧够了那拜帖,又转身瞧了眼谢渊方才站的地方,冷哼了一声,背过手去,踱回了房里。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那拜帖却也是被他一路带回了书房,放进了抽屉里,妥善保管了起来。
第一天一早,二人照例上朝,下了朝之后,赵悯生便以有问题要请教为由,将人直接带回了涛蕴院。
书房之中,谢渊正对着赵悯生,眼瞧着杯中的第二盏茶也要喝的见底,这个人还没说他叫自己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问题。
殿下到底是有什么问题不懂,要请教奴才?
谢渊瞧着正在自己对面,安静的啃着自个儿盘里的桂花糕的赵悯生,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今日为了到他这里来,给人答疑解惑,谢渊可是特地推了朝中两位大人的酒局,才能到他这里来的,若是在此空耗时光,岂不是白费了他一番心思。
啊有什么不懂啊?就是,就是就是这里。
对于谢渊这个突如其来的发问,赵悯生显然没有提前做好准备,只见他一口吞下了那有些噎人的桂花糕,随手便从书案上扯过来本不知道是什么书。
翻开几页,看也不看的他就伸手指了个句子。
公生明,偏生暗;端悫生通,诈伪生塞;诚信生神,夸诞生盛。此六生者,君子慎之,而禹、桀所以分也。
没想到他这随手一扯,竟是扯了一本《荀子》过来。
这一句大概是讲,公正产生聪明,偏私产生愚昧;端正谨慎产生通达,欺诈虚伪产生闭塞;真诚老实产生神明,大言自夸产生糊涂.这六种相生,君子要谨慎对待,也是禹和桀不同的地方。
谢渊瞧着赵悯生所指的这个句子,逐字逐句的给人解释的清楚明白,既认真又耐心。
这句话说的很有道理,兼听则明,偏听责暗,殿下日后也应当时刻谨记。
赵悯生瞧着眼前谢渊那一副认真的模样,心中喜欢的不行,眼神就跟黏在了人脸上一样,半刻都不肯落在眼前的书本上。
是,悯生记得了,多谢老师前来为我解惑。
赵悯生将人浑身上下都瞧了个周全,而后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眼神,跟人提起了今日唤他过来的真正目的。
对了,那日督公来,我闻着督公身上熏了紫述香,就想着要送你个香囊。只不过我这一个大男人,既不懂女红针线,又不清楚督公你喜欢什么样的料子。
赵悯生喝了口茶,略带着些兴奋的继续与人说道。
不过昨个儿下朝,我扶赵宁起来的时候,在他的袖口里,倒是瞧见一个香囊,那料子可怪好看的,花样顶特别的,上面还绣了对鸳鸯,和一个绾字,大概是哪家的女儿送予他的吧。
听到这个绾字,谢渊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却还是端起茶杯,详装着喝茶,听赵悯生继续说了下去。
说来也巧,昨日我去李府之前,特意留意了一下,还真把那料子给找着了,就在西市的绸缎庄,他家好看的料子可真不少,宁王那个虽然好看,却太花哨,不配你,所以我便给督公选了个更好的,等到时候做好了,再送于你瞧。
谢渊一边听,一边答了声好,可这心思却也早已经不再这香囊上了。
绾字,那是章宏才的女儿,章婷秀的闺名小字,若宁王身上这个香囊真的是出自她手,那么眼下倒可以以此来大做文章。
谢渊一边想着,一边饮尽了杯中最后一口茶,茶盏落在桌上,发出一阵颇为清脆的声音。
第13章
赵悯生相信谢渊的头脑,不需他太过多言,只要透露到这里,剩下的他定会有所打算。
所以在将这消息透露给人以后,赵悯生便再没关注过这事,日日下了朝以后,便往自己书房里一钻,直到天黑,才回去就寝。
他与谢渊所说的,要给人做香囊的事,可不单是为了向人透露章婷秀与宁王的关系,而故意讲出来的托辞。
虽说的确是顺便达到了他的某些目的,但昨个儿在给李青买酒之前,赵悯生也是真的去到了那家铺子,认认真真的给谢渊挑了一块料子的,就连香囊的款式都挑好了。
单单就差着绣样还没选定,赵悯生本是与那绸缎庄的掌柜约好了,五日之后,派人送过去。
可他这几日,日日在书房冥思苦想,写写画画无数稿,到最后却都觉得不尽人意,眼瞧着五日之期就剩最后一天,赵悯生独坐在书房,嘴里叼着毛笔,脸上染着墨汁,冥思苦想,搜肠刮肚,却仍是想不出到底绣些什么好。
寻常的那些个什么鸳鸯柳叶的,赵悯生一个男子,肯定是送不出手的,剩下像是喜鹊登枝那些,虽说拿得出手,可他又觉得太普通了些,显是不出他与人的亲密感来。
谢渊虽说是个宦官,可架不住大权在握,周围不知道有多少个莺莺燕燕,等着往上贴。
虽然他晓得谢渊对自己的心意,但总归还是不乐意有人总惦记着自个儿的人,如此一个香囊送过去,既是要讨谢渊欢心,又是要告诫他身边那些不长眼的人,都留着点神。
赵悯生左思右想,最后却定了个最简单的,大笔一挥,便打发人将其送出了宫去。
那绸缎庄的老板收到了绣样,打开一看,却只瞧见了一个飘逸的渊字。
就在赵悯生与谢渊透露了赵宁袖中香囊一事后,再过两天,便是腊月初一,按照惯例,皇帝每年都会在这一天清晨,出宫前往京郊的青石寺,上一柱香,且每次都是轻车简从,只让身边几个亲近的侍从跟着。
清晨一大早,皇帝便乘着御马从宫中出发,谢渊稳健的驾着车,在厚实的白雪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车辙。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皇帝的心情总是不大好的,因为舒贵妃的忌日就快要到了。
因为李亦叛国之事,舒贵妃在朝中多多少少也受牵连,为堵群臣悠悠之口,他虽能保得她以贵妃之位风光下葬,却也无法在其忌日大张旗鼓的祭拜她。
谢渊听了人一路的长吁短叹,直到他去了青石寺,恭恭敬敬的上了一柱香后,皇帝的心情方才大好。
许是因为这一炷香,他上的太过虔诚,虔诚到仿佛将自己全部的情感,全都裹挟到了那一柱香里,待香燃尽之后,他对人的思念,便也随着飘渺的烟雾全部流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