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槐花当下一个哆嗦,脸色都变了,抖得不成样子,“婶、婶、婶子,你们连、连我也打?”
那婶子直接一把推开她,“别找揍!”
宋占国和郑毕臣直接看蒙了,两个人贴墙根站得笔直,半点没有要和娘子军过招的意思。
姜芸却是瞬间泪流满面。
当年她被宋占刚挑唆私奔,生米煮成熟饭,爹娘兄嫂都反对,后来宋占刚就带她去公社告爹娘干涉婚姻自由。
为此丁桂梅一气之下和她断绝关系,姜芸后悔不及,可宋占刚和宋婆子见天拿“舍不得你就回娘家去,就当咱俩没好过”“你娘家那么强梁,我们可伺候不起,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自己选”之类的话挤兑刺激她,她就不敢再提回娘家的事儿,自然也没脸回娘家求原谅。
七年来她心里扎了根大刺越扎越深,却不敢□□。
她以为老娘再也不会原谅她,死后才晓得老娘有多疼她。
她上吊以后,丁桂梅就带人来找老宋家算账,要给闺女讨说法。
因为她是自杀的,也没跟人说宋占刚和宋婆子那些勾当,村里人不明真相多数都帮着宋婆子。
最后丁桂梅发狠把俩外孙抢回去,如果宋婆子不放孩子,她就豁出一条老命也要把宋占刚给撕巴下来。
宋占刚如同这次离婚一样,巴不得赶紧甩掉过去,自然就同意了。
可惜前世丁桂梅老两口下场并不好,因为她这个不争气的闺女受了宋占刚很多羞辱,最后都得了重病不治身亡。
看着丁桂梅黑发中夹杂的白发,姜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把抱住她,哭道:“娘,我好想你和爹……我错啦,我以后再也不犯浑了。”
丁桂梅被她抱得浑身一僵,手脚都不会动了,足足过了半分钟,她挣开闺女的手臂,没好气道:“要是还留恋,干嘛要离婚?”
她以为姜芸还对宋占刚有感情,想替那畜生求情。
姜芸不管不顾地再度抱住她,哽咽:“娘,我对那个混蛋已经没有丁点感情,我是真的好想你,我想你和爹……”
丁桂梅身体更僵硬了,果断一把扯开姜芸,“你起开,别耽误我揍人!”
然后在姜芸的泪花里,在宋占军和郑毕臣呆滞的表情里,丁桂梅挥着擀面杖一马当先就往屋里冲,“新账旧账一起算,今儿一把讨回来!砸,都给我砸!谁求情也不好使!”
原本躲在屋里装没事的宋占刚兄弟俩还以为宋婆子在上演苦肉计,后来觉得不对劲,赶紧从屋里冲出来。
宋占刚走在头里,看到冲进来的丁桂梅等人,气愤地指着她骂道:“你们这群泼妇,想入室抢劫?还有没有王法啦?”
妇女们一拥而上,擀面杖如雨点般砸下,边打边骂:
“你这个当代陈世美!少了个包公铡你的狗头!”
“勾搭人家闺女的时候甜言蜜语,这会儿要回城就下黑手!”
“打这个负心的王八蛋!!”
宋占刚被打得抱头鼠窜,连声喊占强帮忙。
丁桂梅看他要跑,抽冷子一棍子别在他脚下,用力一扭,就把宋占强给摔在地上。
几个妇女围着他,有敲胳膊的有砸腿的,还有专门对着脚趾头敲的,哪里反抗打哪里,偏偏又避开要害,不给人打残打坏,只打得宋占刚抱头满地滚。
后面的宋占强第一反应不是拉架,反而侧身跑出去,呼呼啦啦直接跳墙逃走去找他那个躲清静的爹了。
宋婆子被宋槐花扶着,颤颤巍巍地挣扎进院儿,看到宝贝儿子被打得满地找牙,心疼得一个劲地求饶,却没人理睬她。
她转身看到姜芸站在那里,不但不上前保护宋占刚,居然还看得津津有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骂。
结果她刚骂了俩字,那边就传来宋占刚更大的惨叫声,“娘啊,别打了,别打啦,我错了,错了……”
没人理睬他的求饶和认错,毕竟丁桂梅就是来出气的,不是来让他认错的。
宋婆子捶自己闺女,“还不去找人帮忙,快去啊!”
宋槐花却没招儿,找谁啊,外面一胡同看热闹的也没人上来帮忙啊。
要是一个两个妇女,她还敢张牙舞爪和人家扇嘴巴子挠脸的,这一群妇女简直就是一股彪悍的战斗力,她哪里敢!
她知道这是报应到了。
丁桂梅是谁啊?这是十里八乡第一悍妇啊!
丁桂梅年轻时候参加过抗日妇救会,那可是能骑马能放枪的主儿,要不是被她那个成分不好的书生男人拖累,她这会儿怕不是得当个大干部?
她不由得想起婆婆的话,“和亲家说说对人家闺女好点,别太欺负人,我看你们就是仗着人家闺女喜欢你弟弟,可着劲欺负人家。你们真当丁桂梅她不管闺女了?”
她婆婆和宋婆子观点完全不同,宋婆子说丁桂梅和姜芸当场断绝关系,断然不会再自己打脸管闲事,而且这么多年也不照面。
她婆婆觉得如果不是仗着姜芸喜欢宋占刚,死活要嫁给他,就冲着那些事,丁桂梅那暴脾气能打死他!
说到底,丁桂梅是看闺女在娘家和男人之间选了男人,再不同意也得放手让闺女去过日子。
难道丁桂梅就真的和闺女断绝关系一点不管了?
红丰大队和红星大队隔着一条河,没有二里路的距离,两村通婚的也不在少数,她要知道闺女的消息容易得很。
日常过日子的磕磕绊绊她懒得听,可若是有大事都瞒不过她的耳朵。
从去年宋大伯平反,宋占刚回城后不想要姜芸开始,丁桂梅就有所觉察。
她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混蛋玩意儿要抛弃姜芸了!
可她老姊妹们都说姜芸给宋占刚生了俩儿子,他再混账不至于不要儿子。
在乡下妇女朴素的认知里,只要两人有了孩子,尤其生了儿子,不管之前关系再差,也能为了儿子将就一辈子的。
但是丁桂梅不相信宋占刚那个混蛋,她找人悄悄留意着呢。
今儿姜芸一去大队说离婚,没一会儿工夫丁桂梅就得了信,抄起棍子召集老姊妹们前来算账。
就这速度,谁敢说丁桂梅真的和她闺女断绝关系?
这会儿两人离婚,闺女不再在他家过日子,人家丁桂梅没了顾忌,可不得新仇旧恨一起算?
没有闺女护着这个鳖东西,丁桂梅揍了个痛快。
她用擀面杖戳着宋占刚,“宋占刚,今日我丁桂梅带人砸了你家,你知道为什么?”
宋占刚被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门牙掉了几颗,疼得他直抽抽。
丁桂梅自然不需要他回答,她戳一下数落一句,
“当年你和姜芸好,不肯好好说亲处对象,非要行下作事儿!”
“私奔就私奔了,还跑去公社告我的状,逼着我断绝关系!”
“结婚有了孩子,不好好对老婆孩子,还勾三搭四!”
“如今你回城有出息,就想抛弃老婆孩子!”
“不想和她过你就好好离婚,却想把她塞给你弟弟!”
“宋占刚,当年我没打你,你以为是我不敢?今日我打了你,你要是不服气就去公社告,我随时和你打官司!”
宋占刚连喘气都透着羞辱,脸面都被摁在地上踩的感觉的确不好受,他真后悔,当年就不该去招惹姜芸这个扫把星!
当年丁桂梅曾经威胁他,说什么“宋占刚,你仗着我闺女稀罕你,你给我好自为之。要是哪天她不稀罕你了,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那时候他嗤之以鼻,说了句“她喜欢我我也没办法”还是什么来着?
丁桂梅却懒得欣赏他那副狼狈尊容,她把擀面杖往腰里一插,回头冲着姜芸喊:“蠢闺女,还不进来拿你的东西!”
姜芸顾不得看满院狼藉和地上宋占刚那狼狈相,赶紧进去收拾她和孩子的被褥、衣物、日用品,另外还有粮食。
外面一胡同看热闹的,郑毕臣又喊了几个知青来帮忙,宋占国喊了他堂兄宋占军和几个小子来帮衬。
宋占国帮着掌秤称粮食,嘴里还喊着,“你们看着啊,都是按照福爷爷算的数,一两都没多拿。”
丁桂梅瞅着姜芸,吼道:“搬出去住哪里?除了被褥粮食,不得有过日子的家什儿!”
姜芸听着她娘粗暴的声音却倍感亲切,手脚越发麻溜,装衣物的木箱、细藤箱子,吃饭的碗筷……一直都是她做饭,菜刀、菜铲子得拿走,咸菜和大酱是她做的,拿一半,油盐酱醋,都有她的功劳,拿一半,葱姜蒜,她种的,全部拿走……
凡是不占用家里工分做的,她全部拿走,凡是占用工分的,拿一半。
她嘴里喊着,就有小子们帮忙去扯东西,一趟趟往外面地排车上装。
真是破家值万贯啊,居然也有不少东西呢!
宋婆子心疼得当场就拍着大腿坐地下呜嚎地哭,可惜一群彪悍的婆娘们不相信她的眼泪。
丁桂梅犀利的眼神追着闺女扫射,一边吼:“做饭的锅呢?面板呢?擀面杖、箅子盖垫还有饭桌呢?搬了家到时候啃生的?”
姜芸转身又去拔那口铁锅。
家里本来两口锅,有一口破得厉害不能锔了,宋婆子这才发话买口新的,但是还不等买回来,姜芸就收到匿名信了。
剩下这口锅也不算好,裂纹锔了好几次,姜芸有点看不上。
既然老娘发话,那她就拿上。
宋婆子呜嚎就扑在锅上,“我说亲家,杀人不过头点地,寻仇不能抢人家锅啊。”
这时候锅是一家的重要财产,说掏家底就是砸锅卖铁,那是不得已了。而村里人打架,也把“砸你家锅”挂在嘴上,这是非常厉害的威胁。
可丁桂梅不是来威胁的,更不是说大话的。
她看自己闺女端着锅,宋婆子过去抢,直接冲过去让姜芸松手。
姜芸现在可听她娘的,直接松手。
丁桂梅一脚就把那锅连宋婆子踹在锅框子上,就听得咣当哗啦一声,那锅碎成几块。
宋婆子张口结舌,吓傻了。
好好的锅,它怎么就破了?
“天煞的----”
丁桂梅呸了一声,“一个破----锅,不稀罕!”
说着她似无意地瞥了地上的宋占刚一眼,就好似他是那个破锅一样。
宋占刚:“!!!”
他被打得鼻青脸肿,掉了好几颗门牙,浑身剧痛发麻,本来就只有脑子还清醒着,这会儿气得要背过气去。
踹完了锅,丁桂梅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和五张工业券,一把拍在姜芸手里,“赔你的锅!”
姜芸:“娘,我有……”
丁桂梅:“别叫我娘,我没有你这样的蠢闺女!你别自作多情,我今儿是来算账出气的,不是给你撑腰的!”
姜芸:“…………”娘我错了,你再疼爱我一次。
丁桂梅看着闺女通红的眼睛,知道和混蛋离婚,没有被他们摆布再跟小叔子,还不算无可救药,她怒气便消了几分。
到底挤出一句安慰的话,“离婚就离婚,也没少块肉,没什么丢人的。要没这混蛋玩意儿,还没那俩好孩子呢,赚了!你就当借了个种儿!”
姜芸:“…………”我娘最彪悍。
第7章
姜芸二大娘:“闺女,要不跟着我们回去吧,先和我家你妹妹住……”
丁桂梅:“什么就跟咱们回去?她没手还是没脚?这会儿也是当娘的人了,过好过孬都是自己挣的,怨不得别人!”
二大娘知道她顾忌什么,离婚的闺女回娘家,当爹娘的可以心疼不计较,可哥哥嫂子那里不能不管。
当初宋占刚鼓捣姜芸去公社告状,可是把姜大哥在公社的工作给弄没了的。
本身因为姜爹的成分问题,姜大哥这份工作就来之不易,所以姜大嫂一直耿耿于怀,面上不说心里到底一直埋怨这个拖后腿的小姑子。
她用眼神示意姜芸不用难过,以后没有宋家拖累,有的是机会和娘家修补关系。
姜芸已经不是从前的姜芸,她自然懂,赶紧道:“我找着住的地方了,大娘你们别担心。就在前面,离着咱们庄也不远。”
她瞅着丁桂梅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想好好地认错道歉好好地孝顺爹娘,像小时候那样趴在爹娘的怀里撒娇。
可丁桂梅不给她认错的机会,一挥手就召集娘子军,“咱们回,整天大忙忙的。这要不是憋了七八年的气,八抬大轿请我都不稀罕来!”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群娘子军,来去如风,眨眼就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群人目瞪口呆。
姜芸望着丁桂梅风风火火的身影,却能体会她的用心良苦。
从小到大,她家都是姜爹惯孩子,犯了错给他们兜着。丁桂梅不会,她从来都是孩子犯错就要承担责任,不管大的小的,没人帮忙顶替。
当初她为了男人和娘家断绝关系,这会儿离婚回去只会被人笑话当初瞎了眼,还不如留在宋家庄自在些。
她要想取得娘家原谅,不被人笑话,起码自己先得立起来。
既要养活自己和俩儿子,还得不再犯糊涂,只有这样她才能堂堂正正回娘家,而不是大家以为的被婆家赶出家门走投无路,惨兮兮地回娘家打秋风。
树活一层皮,人争一张脸,说的就是这个。
姜芸经历那么多,可以不在乎世人眼光,但是不代表别人都不在乎。
所以,她懂。
她有灵泉傍身,带着儿子过好日子那是早晚的事儿。
人多力量大,没多少时间就把那座小山一样的东西搬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老宋家满院狼藉。
本来是姜芸离婚被赶出去没地方住没家什儿过日子,这下倒是成了宋婆子家没法做饭过日子了!
料峭的春风打着旋在院子里无情地吹,把宋占刚和宋婆子一家子吹成个透心凉。
……
姜芸他们一走,宋二婶和宋老汉儿倒是回来了。
宋婆子哭得撕心裂肺地,扯着老头子就一顿锤,“你这个老不死的窝囊废,你躲哪里去了啊?但凡你管点用,拿出你公爹的气势来,哪里有媳妇儿敢打离婚的啊!”
宋老汉儿在家里没地位,里里外外都是宋婆子做主,他只管闷头干活儿。
以往每次遇到事儿他都被老婆子赶出去,这一次也不例外,结果反而成了他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