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或许是息蕊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同颜霜闹得如此天翻地覆,甚至不惜伤害自己,也要颜霜为此而疼。
也是那时,颜霜为了故意刺激她,特地将容徽在人间最不幸的那十几年的时光,如同电影放映般化作一道光幕,每一帧,都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深深地刺进自己的胸口。
“徽儿的眼光真好。”
息蕊细细打量桑枝许久,她忽然想起来那天容徽跳下深渊之前,这个女孩儿凑近颜霜手里的刀刃,那副决然赴死的坚定模样。
她忽然红了眼眶,大约是想起自己的儿子,她心中痛苦与愧疚更甚,再同桑枝说话时,她的声音已经近乎哽咽,“谢谢你……给了徽儿,活下去的希望。”
她无法想象他在这凡世里的那些年,内心里到底承受了多少的苦痛折磨,她也恨自己,身为他的母亲,却始终未能为他做些什么。
“我……”
桑枝这个时候,望着那个泪眼婆娑的美人,嗓子有些发干,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眼中的悲恸不似作假,通身的气息与眼眉间的神情也与颜霜截然不同。
若非是那样一张与颜霜一模一样的面庞,桑枝或许根本不会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也许是意识到时间不多了,息蕊深吸了一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便对她道:“姑娘,我接下来的每一句话,你都要牢牢记住。”
“容徽他如今还未完全入魔,但若等到他的心脏石化的那时候,他或许不但不会再记得你,还会彻底一个只知道血腥与杀戮的恶魔,到时即便是你,他或许也不会放过。”
与天生的魔不同,无论是凡人还是神明入魔,他们的心脏就会渐渐石化,而与此同时,他们也会失去对任何情感的感知,沦为欲望的化身。
“所以你必须赶在他彻底魔化之前,去打开星辰之境,与九重天取得联系。”
息蕊被锁链缠住的手腕微转,下一刻她手指上的那枚幽蓝的宝石戒指便已经从她的指间脱落,朝桑枝飞去,落入她的手掌里时,戒指发出碎裂的声音,幽蓝的光芒散开来,眨眼之间,那枚戒指便已经化作了一枚冰蓝的水晶花。
“你拿着这个,让孟衍带你去星辰之境,它能让星辰之境被扰乱的气流重新恢复如常,也能传讯给九重天。”
息蕊定定地望着这个看似普通又柔弱的女孩儿,她的神情流露出几分凝重,夹杂着哀伤,“姑娘,一切,便看你了。”
“这件事十分危险,倘若……”
她顿了顿,嗓音仍旧柔和,“倘若你不愿,我也不愿强求。”
凡人的生命不过匆匆几十载,若非被逼无奈,息蕊也不忍将此事托付给她。
“我愿意的。”
桑枝捧着那枚冰晶花,恍惚中听见息蕊这样的一句话,她便连忙道,“我会去的!”
息蕊微怔,那双美眸里仿佛有水雾微拢,她久久凝望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半晌她忽然对她俯身弯腰,深深一礼,“谢谢……”
“您不用这样,”
桑枝连忙也弯了弯腰,“为了容徽,我愿意去。”
息蕊听见她的这句话,她身形微顿,再抬首时,她看着桑枝那张白皙鲜妍的面庞,“徽儿能遇上你,是他的幸运。”
身为容徽的母亲,息蕊无比庆幸,他能遇上这样一个纯善勇敢的姑娘。
在那堪比永夜的那些岁岁年年里,他所经历的痛苦与折磨,也都该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孩儿而慢慢结痂,愈合。
忽的,息蕊眉头一皱,她气息稍乱,回神之际她连忙掐了决,自封经脉,下一秒她整个人便已经倒在了地上。
“您怎么了?”
桑枝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往前。
“不要过来!”息蕊却大声呵斥。
桑枝愣在原地,看着她在周身黑红与银白两种气流纠缠涌动间,在圆台行翻来覆去,脖颈间连着手臂的青筋都已经微微鼓起。
银白如霜的衣裙便好似凋落的花瓣,她将自己困在铁链之间,一双眼睛已经有血丝蔓延。
桑枝只见她的神情忽然变得阴沉,开口亦是充满戾气,“息蕊,你长进了,敢暗算我?你不知道这么做你自己会经历什么?你修为太弱,你这么做会反噬自身你难道不明白?”
下一秒,她就又变回了刚刚同桑枝说话时的那副温柔无害的模样,此刻她咬着牙,手指也握紧了铁链,“颜霜,我说过,你不能伤害我的儿子……”
“那是我的儿子!他属于魔域!”
“你和秋昀的孩子早就已经死了……”
“住嘴!他没有死!他就是容徽!他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生下来的……”
如同两种不同的人格在同一个躯壳里来回挣扎,争吵,桑枝亲眼见着那个女人自说自话,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态。
“桑枝,你快走!”
息蕊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神志,逼迫自己不要松懈半分,让颜霜有丝毫的可趁之机。
桑枝如梦初醒,转身便跑。
但颜霜却在这一刻掌握了身体的主动权,她周身的铁锁牵制着她暂时无法靠近桑枝,于是她干脆施了术法,黑红的气流如火一般映照着她那张苍白的面容更显妖冶诡秘。
火光朝桑枝袭来的瞬间,她正在往这密室的出口奋力跑去。
女人的神情骤然一变,好似痛苦不已。
她看向桑枝的背影的目光陡然一变,连忙伸手,银白的流光飞出去,及时打散了那团黑红的火焰。
也是这一刻,桑枝一直握在手里的那枚玉牌忽然散发出灼热的温度。
她整个人顷刻间便被玉牌散发出来的光芒包裹,一瞬消失在了这间潮湿昏暗的密室里。
桑枝一屁股坐在石头上的时候,她的脚接触到了极寒的池水,便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缩回了腿。
“夫人,你没事吧?”
孟衍和周尧连忙走过来。
桑枝摇摇头,还没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抬头时,她却看见了靠在寒潭石壁,双眸紧闭,脸色惨白的容徽。
她连忙跑过去,“容徽?容徽你怎么了?”
大约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容徽挣扎着睁开眼,在对上她的那双杏眼时,他似乎还反应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迟疑地唤了一声:“桑枝?”
“殿下的心脏已经出现石化现象,他浑身的血管都在承受着剧烈的疼痛……”
孟衍垂着眼眸说道。
桑枝闻言,再一次看向容徽。
容徽玄色的宽袖浸润在水中,当他抬手时,便牵连出一阵水声泠泠,他的手指带着池水冰凉刺骨的温度,轻轻地抚过她皱起的眉心。
“很疼吗?”桑枝忍着眼眶里的泪意,问他。
“不疼。”
他望着她的目光从来专注。
桑枝俯身,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眼泪到底没有止住悄悄滑下眼眶。
她说,“容徽,我必须要离开这里了。”
果然,一听她这句话,容徽脸上唯一的一丝笑意瞬间湮灭,他的手扣住她的肩,“你想去哪儿?”
当桑枝抬眼,便对上了他那毫不掩饰占有欲的晦暗目光。
他说,“你只能待在我的身边。”
桑枝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她又俯身去亲了一下他的嘴角,然后她一根根掰开他扣着她肩膀的手指,站起来。
“容徽,我要去帮你找到你的家。”
她勉强弯起唇角,却对他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现在的容徽十分偏执,他忘记了那许多的事情,同颜霜所期望的那样,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就该属于魔域。
可桑枝,却不能让他从此沦为真正的恶魔。
“我会回来的。”
她说。
可他死死地盯着她,那双眼睛里有怒意,也有惊慌。
他轻轻摇头,“你不会的。”
桑枝抿紧嘴唇,她知道息蕊或许根本拖不了多久的时间,所以她对孟衍道:“孟衍,你带我去星辰之境,越快越好。”
她捧出那朵冰晶花。
孟衍一见那朵冰晶花,他满眼惊愕,有许多想问的话却都被他压在心头,他知道现在或许并不是细问的时候。
“容徽,我会回来的。”
转身要离开时,桑枝看着无力地坐在寒潭池水里,正奋力地想要朝她伸手的容徽,又认真地说了一句。
“桑枝,”
容徽那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眼眶已经有些泛红,他咬着牙,威胁她,“你敢离开我……”
眼底明灭不定的光影被揉碎成更加阴郁病态的痕迹。
他忽然冷笑,“你最好不要被我找到,否则,”
“我一定会把你锁起来。”
不见日月天光,不见任何无关紧要的人,只需要看着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变态,”
桑枝听见了,哭着哭着又笑了一声。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回头最后望他一眼,泪眼模糊间,她并看不清他的脸,但她还是冲他笑,“好啊,等我回来,让你锁。”
作者有话要说:桑枝:小变态,还想锁我……(其实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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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星辰之境(捉虫)
星辰之境处在极尽边缘之地,是每一个凡人永远都到达不了的地方。
随着岁月流转,山河变迁,世人不再信奉神明,也不再相信任何超乎自然之外的神秘力量。
而九重天与尘世之间的壁垒也越发深邃,这数千年的岁月流逝,如今仙神两界同凡间唯一的联系,便只剩这星辰之境。
即便是神,也无法在九重天与人界之间来去自如。
他们只能等待特定的时机,才能有机会通过星辰之境,来到凡世。
星辰之地极寒,这里没有四季轮转,仅仅只有两种天气来回循环——前一天冰雪,后一日雷雨。
雨水凝成冰,冰雪融作雨,千年万载,循环往复。
极夜笼罩,天幕低垂,好似万顷星辰都尽在眼前,星子萤火,触手可及。
桑枝穿着孟衍临时给她找来的厚重棉衣,戴着厚厚的棉手套,紧紧地抓着孟衍的剑鞘,迎着风雪努力地往更深处走去。
桑枝算是第一个踏足星辰之境的凡人。
因为息蕊给的冰晶花,再有孟衍在她身上设下的几道符文帮她掩去生息,桑枝才能勉强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存活下来。
即便孟衍施加在她身上的术法有一定的抵御寒冷的功效,但桑枝还是难免瑟瑟发抖,一双脚早已经在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莹莹白雪的时候冻得麻木。
那朵冰晶花戴在颜霜手上许久,早已经浸透了她的魔气,因而如果把它交给孟衍,它便会应声碎裂,再无修复的可能。
因为颜霜很清楚它的作用,于是便更加不可能让其有落入神仙之手的可能,即便是到了如孟衍这般的神仙手里,也会立即损毁,失去它原有的效用。
颜霜从来都是如此极端的一个人。
但她这一番好算计,却到底毁在了桑枝这样一个凡人的手里。
凡人弱小如蝼蚁,可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绝没有任何一方是永远强大的存在,再强大的术法,也往往尤其意想不到的漏洞。
许多针对神明与妖魔的术法,对于凡人来说,却是无用的。
“夫人,你饿不饿啊?”周尧在后面扯着桑枝的衣角,一边艰难地往前走,一边大声问。
冷不防被天空里飘落下来的雪花给呛了嗓子,周尧咳嗽得好大声。
桑枝回头,就看见那只毛茸茸的狐獴身上还穿着一件大棉袄,他这会儿正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来一块压缩饼干递给桑枝,“吃点儿吧,不然你没力气再往前走。”
走在最前面的孟衍也停了下来,他一直握着长剑,小心地牵引着桑枝和周尧往前走了这么久,他额角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
听见周尧的声音,他便点了点头,“也好。”
桑枝干脆一屁股躺倒在雪地里,接过周尧递过来的压缩饼干,机械地咬了一口,舌头有些麻木,她一时间连是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出来。
囫囵吃了一块,桑枝在雪地里翻了个身。
周尧现在维持着原形,他的皮毛可以维持更多的温暖,但身形相比于一个人来说,他却小了许多,坐在雪地里的时候,他的尾巴被雪冰得不住地晃来晃去。
“我们走吧。”桑枝又喝了一点保温杯里的水,再分给孟衍和周尧喝了一些,然后就挣扎着从雪地里站起来。
三个人的身影在这样的漫天风雪间显得越发渺小。
几乎是强撑着走了许久,仿佛永远等不来天明的茫茫夜空里雷声阵阵,如同投影在眼前的那些星子莹光也都在刹那陨灭殆尽。
闪电袭来,照得白茫茫一片的雪地枯山,时隐时现。
闪烁的雷电降下来,灼烧着覆在尘土之上的层层白雪在刹那消融了些许,仿佛极尽纯白的一张宣纸被炽烈摇曳的火焰无情灼烧了几寸边角。
素白的天地添了焦黑的痕迹。
因为距离不算太远,电光火石之间,几乎闪了桑枝的眼睛,那道雷劈下来的瞬间,她吓得差点往后一倒,栽进松软冰冷的雪地里。
大雨来得很突然,伴随着越发强烈的雨势,桑枝发现自己脚下踩着的白雪渐渐都已经消融成水,掩埋在大雪之下的地面露出最原始的颜色。
孟衍连忙施展术法,淡色的流光刹那间便化作半透明的气泡,罩在他们的身上,替他们遮挡风雨。
原本就厚重的衣物,如果再被雨水浸湿,那就更加寸步难行了。
那座矗立在漆黑长夜间,高耸入云,仿佛是最接近云霄天际的形如弯月的悬崖上,神秘漂亮的极光成了近在咫尺的炫光倒影。
人间与仙境,仿佛从未如此接近。
桑枝站在悬崖之巅,雨水无法近身,但凛冽的风却仍在无形之中刮过她的脸颊,莫名刺疼。
“只要让那些被移位的气流回归原位,人间与九重天之间的通道,就能够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