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也就是七天里的最后一天,当谢蕴昭照旧去买糖葫芦时,发现竟然连冯老头都听说“少女登门痛斥负心汉”的故事了。
冯老头忧心忡忡地盯着她的脸:“被打脸了没?”
谢蕴昭嘴角一抽,问:“我看着真的很像负心汉?”
冯老头仔细想了想,放下心来:“嗯,你是没这个卖相。”
谢蕴昭:……
冯老头今天换了一身衣服。他原本天天一身陈旧的灰色道袍,今天却忽然改成了素白的大袖衫,头发还用一根青玉簪绾起来,连乱糟糟的胡须也修得整齐了。
就是手里还摇着那柄破破烂烂的大蒲扇。
街坊都很诧异:冯老头,你是不是打算找个婆娘了?
谢蕴昭却发现,这件白衣服很有些不同。
虽然冯老头的大袖衫毫无纹饰,但这样素白细密的布料、衣服的剪裁,都不是平民百姓穿得起的。
街坊们都觉得,冯老头的真实身份果然是外地来的有钱人,今天终于藏不住了。
谢蕴昭却摸了摸怀里的仙缘令。
她感叹说:“老板,你今天穿得有点风骚。”
这个世界的人们说起“风骚”,指的大多是如今放浪形骸的名士,是褒义词。当然,谢蕴昭说的风骚……完全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冯老头不清楚,只觉得被表扬了,立即抬起头,并再次努力挺直他那根本挺不直的脊背,说:“不错,想当年老夫也是风流倜傥的一代人物,而今老了也不差!”
周围人都嘘他。
谢蕴昭作出一脸仰慕:“那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老板,今天能给我的糖葫芦便宜一点吗?”
“想什么呢,四十五文一个铜板不能少!”冯老头脸色一变,斩钉截铁说道。
第11章拜师
“哎行,四十五文,老板别这么大火气,伤肝。”谢蕴昭赶紧放了铜板,去拿糖葫芦。今天是夹土豆泥馅儿的。
“老板,你说你今天特意打扮了,这么好好一个帅爷爷,凶神恶煞的多浪费啊,会吓坏小姑娘的。慈眉善目一点点,不好吗?”
冯老头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犹豫着露出个笑:“那这样?”
“老板你要听实话吗?挺猥……”
“快吃你的糖葫芦!”冯老头不高兴了,“我年轻的时候玉树临风,迷倒一片小姑娘,只除了某些不懂事、欺负老人家的小姑娘!”
“哈,谁说的,那些说实话的小姑娘才是尊老爱幼的典范。”谢蕴昭乐了,“就像我一样——一模一样!哎,方大夫在!方大夫,您说我是不是尊老爱幼的典范?”
正巧,这时方大夫背着药箱悠悠走过,看样子是刚出诊回来,顺路来商业街买点零嘴。见到谢蕴昭,方大夫立时就笑眯了眼睛。
“没错,没错。谢小郎买糖葫芦啊?”
方大夫走过来,乐呵呵地跟冯老头寒暄几句,就开始亲切地对谢蕴昭嘘寒问暖。
“……谢小郎得空来家里坐坐,内子和阿决也念着你哩!”
白发白须、慈眉善目的方大夫拎着零嘴,背着药箱,又晃悠悠地走远了。每一步都迈得很有力,一看就是至少再活十年的背影。
留着冯老头干瞪眼。
谢蕴昭美滋滋地说:“冯老头……咳咳,老板你看看,方大夫仙风道骨,且有识人之明!”
“我年轻的时候帅多了!”冯老头很不服气,小声嘀咕。他决定闭眼几秒,不看那小姑娘得意洋洋的嘴脸,好平息一下自己道心的波动。
唇边却有一点纯粹的笑意。
白浪街上,两棵榆树之间,一老一少,一坐一立。一个闭目养神,一个咔嚓咔嚓。
路过的人都多看两眼,见是那被冯老头“骗”了的小英雄,都摇头叹息几句,当作笑料谈资,说笑着离去了。
冯老头像睡着了。等她啃完,他才重新睁开眼。
忽然之间,这张刻着皱纹的老脸露出前所未有的肃穆之情。
他站起身,拂了拂衣袖。那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中呈现出一种有些奇怪的状态:黑色的部分油亮光润,白色的部分则灰白黯淡,显得死气沉沉。
“时间到了。”冯老头严肃地说,“我是北斗仙宗天枢峰冯延康,谢蕴昭,我且问你,你是否愿拜我为师,从此踏入仙途,追寻无上大道?”
谢蕴昭站在原地,想了一秒钟。
“那我以后还可以吃东西吗?不光是糖葫芦,其他吃的能吃吗?”
冯延康奇道:“我是种田的,你不吃难道就我一个人吃?”
“噢,那行。”谢蕴昭释然了,“那师父您好,今后请多多指教……我要跪下磕个头吗?”
“以后再说。”冯延康一瞬间笑眯了眼,但立即又回到满脸严肃的状态,轻轻咳几声,“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徒弟,我就是你师父。”
“这么干脆?不先确认一下我的资质?我还有个仙缘令没拿出来……”
“吃了我七串糖葫芦的人,何须再提资质。”
冯老头哈哈大笑。这么多年了,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舒心。
“走吧!”
一阵云气卷起,推着她迅速升高。地面响起一阵惊呼声,人们这才反应过来,惊慌地喊道:原来真的是仙人!仙人莫走啊!
谢蕴昭抓紧时间看下面一眼。东海县在很迅速地变小,像一个精巧的模型城。
“师父,还剩好多糖葫芦,您都不要啦?”她觉得有点可惜。
“我已达成心愿,余下便赠予善邻吧。”
她眯起眼睛,隐约能看见五颜六色的糖葫芦齐齐飞上半空,停顿片刻后往四面八方急飞而去。有的就飞进白浪街头居民的手里,更多的则四散进县城里的大小屋宅。
她立即说:“师父可不可以给方大夫家里两根!还有徐娘子的父亲!还有鲁七……”
“刚刚拜师,就这么多要求。”冯延康嘀咕着,像不耐烦,却动了动手指,“就这一次,咳。”
谢蕴昭还想再看看东海县城的情况,眼前却已经被缭绕的云雾彻底遮蔽了。那些建筑、人物、声音……一瞬间全都不见了。
高空有云,更有风。
破开云气,阳光就肆无忌惮地扑面而来;风带着海水的咸味,来势汹汹,却从他们身边柔滑地掠过,只微微吹起一点衣角。
转眼已是无涯大海;深蓝的海面闪着光。
茫茫水域中,伫立着一座异常庞大的岛,庞大到谢蕴昭思索了许久应该叫它“岛”还是“新大陆”。
岛上山脉连绵,叠翠成峰,飞泉流瀑,花木相间,鹤鸟来去,不时还有剑光飞过。远远看去,有九座山峰将岛屿围了一圈,像是守卫着内里起伏的翠色峰林。
九座山峰里,有一座山峰尤其高,也尤其壮硕,像是将大小不等的几座山峰拼在了一起。
冯延康衣带当风,遥遥指去。
“那就是天枢峰。中间的主峰是掌门师兄清修洞府,平时轻易不要去打扰。”
提到“掌门师兄”时,他语调微有滞涩,像是压抑着什么。但随即他就嘿嘿笑起来,得意的说:“而像你师父我这么重要的大人物,在天枢峰也有洞府!就在……”
他手指略略一变方向。
谢蕴昭使劲眨了下眼睛,仔细辨认半天。
“两座山峰之间?师父您喜欢住山谷?真有个性,有排面!”
冯延康脸上现出尴尬之色。
“呃,阿昭啊……是最右边的山峰。”他语气弱下来,小心地说,“就是,呃,最小的那个。你看看,你仔细看看,肯定看得见!”
谢蕴昭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在天枢峰右侧,确实还隐藏着一个很矮小的……土丘?和高大的天枢峰相比,那座土丘简直矮小得可怜。如果仔细看看,就会看到上面布满了花花绿绿的颜色。
“那是我的灵田。你吃的糖葫芦原料都是那里长出来的。”冯延康说,又得意起来了,“这就叫庙小妖风大……咦,是这么说的吧?”
师父您的洞府看起来似乎有那么点儿寒酸……谢蕴昭默默咽下这句话,改为一脸真诚:“师父,咱们这叫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哦对对对!咳,为师就是想说这个!”
冯延康擦擦额头的汗,赶紧转移话题。
“阿昭,北斗仙宗有些门规,其余都不重要,只有一点你要注意。”
“你要记住,我们修仙者与魔族势不两立。”
魔族?谢蕴昭又想起来一些剧情。她没露出异样,只是静静听着。
“世人常说妖魔、妖魔,但当今世上只有妖族、妖兽,却并无魔族。你可知道魔族有何不同?”
谢蕴昭自然摇头。
“魔,好战、嗜血、性格残暴。他们也会修炼,但他们修炼的方式是吞噬其他生命的血肉和力量,甚至连灵魂也不放过!”
灵魂……谢蕴昭思维发散:师兄难道不仅把人吸成了干尸,还把灵魂也嚼了?难不成原著里他后期性情大变,就是因为吃多了不同灵魂消化不良?
“魔的修炼方式有伤天和,对所有种族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更与我等修士大道不合。因此,五千年前,爆发了仙魔大战,当时的妖族、人类王朝都选择与我等站在一起。”
“最后,魔族战败,被赶往西方苦寒之地十万大山,当时的剑宗掌门凌霄真君倾其毕生所学划出一剑,在十万大山和大陆之间斩出一道天堑。又有当时后夏国的国师以身殉道,主动投身天堑、化为封印,终于将魔族彻底隔绝在了十万大山之中”
说及几千年前风流往事,冯延康也变得慷慨激昂。
谢蕴昭不由问:“既然魔族都被封印了,那为什么我们还要发誓和他们势不两立?”
“因为封印在减弱。”
冯延康望了一眼岛上后山,也就是九峰拱卫的峰林深处。
“根据师祖,也即我北斗仙宗老祖冲虚真君卜算,封印终将磨灭,而魔族也终将脱困。所以大家就得发誓,无论面对人还是妖,只要发现有一丝魔族血脉,就必须……格杀勿论。”
冯延康说完这段话,看见徒弟神色一凛,登时有点得意;嘿,吓到了吧!
“没事啊,没事。”他摆出师父的架势,安慰道,“天塌了有那些天才去顶嘛,我们师徒俩就在山里种种田,魔族啊什么的跟我们没关系。”
谢蕴昭问:“那如果以后扯上关系了呢?”
师父摸了摸她的头。他虽然是个佝偻的老人了,或许身材也有些缩水,但依然比谢蕴昭高许多。说不定他年轻时真的曾玉树临风。
“那还是得狠狠心杀掉啊,阿昭。”他说。
谢蕴昭没说话,垂下眼,看下方云海浓淡不定,海面风平浪静,掩着无尽深渊。
但冯延康紧跟着语调一转:“不过嘛,我们只是个种田的,就算能狠下心,被杀掉的多半也是我们。”
他清清嗓子,教导说:
“所以徒儿啊,平时你就好好种田,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一定要出门也得和修为高深的道友一同出门。但万万不能挑那种自高自大、自私自利的,前者容易惹麻烦,后者容易丢下你。然后出门的时候呢,如果遇到打不过的敌人,我们要能跑就跑,坚信打架不是我们的事,种田才是。人只要搞懂了自己的定位,就能活得很长久……”
往事浮现,情绪上涌,冯延康一时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回过神来才发现徒弟愣愣地看着他。
他一下有些尴尬。
他还记得自己少年的时光。他记得很多人的少年时光。少年热血,满腹天真,相信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最看不起唯唯诺诺苟且偷生。
要不是师门里没人相信他的忽悠……咳,是没人相信他的理念,他也不至于眼巴巴地想在凡世里骗个徒弟回来。
冯延康瞅着徒弟睁大的眼睛,卡壳了。他挠挠自己的短胡须,正琢磨着要不要说点啥……
“师父!!”
只见徒弟猛一下抬起手,竖起两个大拇指,一脸钦佩地看着他。
“师父您说得太对了!”她认真说,“人只要承认了自己是咸鱼,就能快乐并长久地活下去!”
冯延康:……?他是这个意思吗?
“总觉得哪里不对……”
谢蕴昭笑嘻嘻:“师父别想了,我们就当一对快乐的咸鱼师徒吧!”
——长乐,你要活得好好的。
——女郎,你要活得好好的。
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好好地活下去啊。
[【可选任务】健康生活
任务内容:要想活得好,就要勤锻炼
请受托人徜徉在碧波海,并通过自身努力游上辰极岛。
任务成功奖励抽奖一次,任务失败则须在辰极岛海岸保持金鸡独立1小时。
任务开始倒计时:1分钟。]
……这特么“好好生活”是这么个意思吗?!
第12章入门
然而首先,她跟师父在天上,怎么游上岛?
谢蕴昭不由蹲下来,琢磨了一会儿自己现在距离海面的高度。从这儿跳下去,会被海面拍死吗?
她抬头想问问师父,目光却在师父的腰上凝固了。
“师父……”谢蕴昭缓缓道。
“作甚?”
冯延康摸着短短的胡须,斜眼看徒儿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教训说:“你一个女修,不要学得扭扭捏捏,有话就说。”
“好吧。”谢蕴昭说,“师父您的裤腰带好像要掉了。”
“我没裤腰带啊?”师父一愣,低头一看,脸色大变,“糟了,是我的飞行法器!”
啊——
尖叫声中,师徒两人从半空直直跌落,最终“扑通”两声入水,溅起两朵雪白浪花。
……原来是这么开始游啊!
一息平静过后,碧波海里栖息的海龟缓缓上浮,深青色的龟壳上横着一条海草,两端各自拽着个人。它伸长了蛇一样的脑袋,左右晃了晃,好似困惑于两边人类的身份。
gu903();谢蕴昭头上顶着一个海星,呛咳着海水,问:“师父,原来您不是自己会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