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谢蕴昭不由回忆起那妖兽死前的绝望和不甘,心想:你怎么力有不逮了,是吃撑了、肚皮力有不逮还差不多。
想归想,她面上仍旧一派乖巧,一副老实听话乖学生的模样。
执雨看看谢蕴昭,再看看卫枕流,唇角一勾,眸色一厉。
啪——
她忽地一扔茶盏,将那兔毫建盏摔得粉碎!
山长在旁瞪圆了眼睛,又气又心疼,胡子都给吹了起来。那是他珍藏的心爱茶具,今天不过拿出来把玩,就遭了这戒律堂的殃,真是倒霉!
执雨厉声道:“那尸傀儡离了食腐妖兽十尺以上,便会失去行动力!那食腐妖兽在火谷,距离你等遇袭之处超过二百尺,若非有人召唤操控,尸傀儡如何袭击同门!”
满座再次鸦雀无声,人人脸上多了三分震惊,除了……
“卫师弟似乎并不意外?”执雨问。
“自然是有人操纵的。”卫枕流好整以暇地说,“毕竟,连那食腐妖兽也是人为制造,除了门中内鬼,谁能做到?”
什么?内鬼?!
人们好不容易缓下一口气,现在又猛地抽了进去。
卫枕流说:“我曾偶然了解到此类邪术,是以自身血液配合特定药材炼制一味‘腐化丹’,定期喂养,假以时日,便能将灵兽转化为食腐妖兽,并指挥自如。”
“只是,那人虽磨灭了灵兽灵牌和神魂印记,却磨灭不了兽类习性。后山灵兽苑里,豢养有一种名为‘月光兽’的灵兽,最是喜食星影草。若我料不错……”
“半月前,灵兽苑是丢了一头月光兽!”一名常去灵兽苑的老师惊呼道,“因为月光兽喜欢自由,经常走丢在后山里,过段时间再回来,便没有引起注意。”
卫枕流点头道:“其实,当时那头月光兽已经转化为食腐妖兽,潜入地下藏了起来。它本是师门豢养,自然不会触动护山大阵,但后山多禁制,内鬼也只敢让它在外围潜伏。也是因此,外围的星影草才几乎消失殆尽。”
“卫师弟推测合情合理,令人敬佩。”执雨有些阴阳怪气道,“那内鬼是谁,卫师弟可有定论?”
那披发白衣的青年微微一笑,风姿湛然,气度从容,看得旁人一呆。
“这个么,”他施施然道,“自然是不知的。”
噗嗤——
有人没忍住笑了,又赶快憋回去。
执雨的右眼红了三分——气的。她再次恼怒地想:这个人果然对于破案是一个大麻烦。
“调查内鬼身份是你们戒律堂的事,同我有什么相干?我只要证明我师妹无辜就行了。那食腐妖兽至少是神游初阶的修为,谁若要控制它,修为也不能更低。只望执雨院使莫说什么我师妹另有手段的蠢话才好。”
卫枕流声音温和含笑,似有融融春意,但有时越是温和……也就越是气人。
执雨神色阴沉欲雨。忽又眼睛微亮。
她拍桌道:“既是第五境的妖兽,你一个第四境修士,如何杀得了?”
堂中有人忍不住说:“谁不知道剑修同阶无敌,甚至越阶取胜也是有的!”
一众绛衣使齐刷刷扭头,好似精巧的、面无表情的傀儡,盯得说话那人怯怯闭嘴。
执雨冷冷道:“此言不假,但还有一句话,你们且记好了,叫作——神游之前皆凡人!”
“第四境的无我修士,面对第五境的神游修士,即便是剑修也绝无取胜可能。其中差别,有如仙凡!”
卫枕流却再度轻轻一笑。
“院使过誉了。”他摊开右手,唤出七星长剑。剑光暴涨,卷出气流,吹得他长发向四周飘起;丝缕黑发模糊了他的五官,也模糊了他的眼神。
他手握七星龙渊,和和气气地问:“执雨师姐,这下我们可分说清楚了?”
山长拽着自己的山羊胡,嘴张得能塞个鸡蛋:“神、神游境……卫师侄……入门才十年啊!上一个宁州剑宗首徒萧如镜,十七年破境神游已是前所未有,这如今、如今……”
像一滴水滴入油锅,众妙堂里哗然一片。
执雨霍然起身,瞪大眼睛,有些失魂落魄道:“你竟……你何时破境神游?这怎么……”
她声音一顿,提高声音:“难道说——内鬼就是你!”
众人纷纷的议论瞬间卡在喉咙里,一个个面色变得极为古怪。
卫枕流像是觉得好笑,摇摇头,又摇摇头,问:“执雨师姐,你这话是在怀疑我师叔,还是怀疑我师父?”
此言一出,年轻弟子们尚未回神,资深前辈却都纷纷一凛。执雨更是面色大变,二话不说,转身一拂衣袍,面向后山某个方向,重重磕了九个头。待她再度起身,额上已是一片黑紫。
她盯着卫枕流,目光又一一扫过在场诸人,那森然可怖之色叫人心生寒意。
“走!”
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她一甩衣袖,架起剑光冲天而去。
其余绛衣使带上那不幸被捆绑住的白衣男修,也纷纷追随离开。
卫枕流收起长剑,对山长点点头,说:“接下来一段时间,戒律堂应会重点针对神游修士展开调查。方才我担心师妹,越过山长说话,还望山长莫见怪。”
“怎么会。嘿,要不是有卫师侄在,我这个山长连学生都保不住,真是没脸再待下去了。”何思明乐了,捋两把山羊胡,“何况启明学堂的神游修士,也就是我,还有另几位老师,调查起来也快。要是那戒律堂敢无事生非,我就舍了老脸,去天权真人座下哭诉去!”
卫枕流笑道:“山长心系学堂,令人敬佩。”
何思明当惯了老师,向来喜欢聪明优秀懂礼貌的年轻人,现在看卫枕流是怎么看怎么好,连带看他身边的闯祸头子都顺眼多了。
他下定决心,要好好管教那个闯祸头子,让她多学学卫师侄,早日成为一代良才。
闯祸头子谢蕴昭面对山长慈爱的目光,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唉,就是祈年他……”何思明神色一黯,“那孩子是天权内门弟子,勤奋好学,性格温和,人缘极好,怎么会是内鬼?那戒律堂是什么地方,进去就脱一层皮,这……唉,也是我护不住他。”
祈年就是刚才被带走的白衣弟子,也是此前告状要处理谢蕴昭他们吃小动物的巡夜人。谢蕴昭很怀疑那咄咄逼人的家伙是不是真的称得上“性格温和”,但见老头子挺伤心,就忍不住道:“山长,那祈年师兄不也才无我境?”
“就怕那群绛衣使硬说他是帮凶。”山长不减忧色,“你们是不知道戒律堂多蛮横……哎,我和你们说这些做什么,去去去,什么时辰了还不去睡觉,明天早课迟到,就罚你们去给灵田除草!”
谢蕴昭:……
山长回过神,开始赶堂中的老师和弟子去睡觉。一群伸着脖子听秘闻的修士顿生哀怨,幽幽看着谢蕴昭。
唯独柯十二轻笑一声,转身就走,毫不留恋,留下一句:“有来路的人,就是跟那些没来路的人不一样。”
谢蕴昭看着他的背影。
陈楚楚大着胆子凑过来,说:“阿昭你别理他,他就总是阴阳怪气的,讨厌死了!”
边说,余光还边去看卫枕流,目光亮晶晶的。
看她一副追星少女的模样,谢蕴昭不由笑了,说:“师兄,这是我同学兼室友陈楚楚。楚楚,这是我师兄。”
“久仰久仰!”陈楚楚双手合十,激动不已,“不愧是《九品簪花榜》的第一名,近看更是……唔唔唔!”
何燕微捂住她的嘴,冷静道:“见过卫师兄。我是摇光弟子何燕微。”
“可是柳师叔新收的那位真传?入门月余便修至辟谷后阶,何师妹果真不凡。”卫枕流含笑看一眼谢蕴昭,“不像师妹……”
“师兄你不懂,我吃饭就是在修行。”谢蕴昭振振有词,“不信你问我师父。”
卫枕流不跟她争,笑着摇头。
“师兄,这是顾思齐,还有石无患,你已经见过了。”谢蕴昭指指几人,“这就是我在学堂里的小团体,是未来我称霸启明的基础。”
“谁是你称霸的基础啦!”
几人都不满出声。眼看又要笑闹起来,就被山长没好气地全部训了一顿。
卫枕流不参与他们小孩子的玩闹,等他们一个个被训得蔫巴巴,他才说:“都去休息吧。这有一瓶醒神丹,你们一人拿一粒去,明早服下可解困乏。”
他又单独叮嘱了谢蕴昭几句,这才御剑而起,掠向天枢。
“哇,哇哇哇——卫师叔真的是温雅清贵,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澹州的世家公子们一个也比不上。”陈楚楚捉住谢蕴昭的胳膊,“阿昭,好阿昭,卫师叔这么好看,你可千万别让别人抢了他去呀!”
何燕微瞪她:“陈楚楚,你就不能专心修炼?你看看自己,才辟谷境初阶!”
“我又不能和你们天才比,其实我也很努力的。”陈楚楚理亏,小声辩解,越来越没气势,“好、好嘛,我明天开始会更努力的!”
顾思齐说:“还是只有燕微能让楚楚听话。”
石无患站在旁边,沉默得像一尊石像。谢蕴昭拿手肘捅捅他,问:“石无患,你想什么呢?”
他没说话,只抬起头,看着星子满布的夜空,脑海里全是方才自己闷声不出、那个人却言笑之间折服众人的场景。
他想:只要有玉简在,总有一天——我也可以做到!
到时候……
他看向谢蕴昭。她男装打扮时毫不起眼,真实样貌也不若何燕微那般精致夺目。鼻梁有些太高,便不够柔和;眉毛疏落,就略显寡淡。只一双眼睛清润明澈,似飞花逐水,不笑是出尘,一笑又有夺目光彩。
“看我干嘛?”她大大咧咧地问,还是男装时候的语气。
石无患说:“我在想,人家何燕微都辟谷后阶了,你一个天灵根怎么才辟谷中阶?”
“咳,修行这种事嘛不就是随缘,最重要的是开心……笑什么,看不起我吗,来来来我看我们是时候打一架了!”
她原地摆了个白鹤亮翅,可以说是半点没有女郎的娴雅端庄。
如果是别人,肯定会反驳他“你一个浑浊五灵根、辟谷初阶的修士,凭什么质问天灵根”;但谢蕴昭不会。果然不会。
他知道她不会。
“谢蕴昭,”他说,“我发现我还挺喜欢你的。”
“是吗?谢啦,我也挺喜欢我自己的。”
她回答得毫不在意,反而是另几人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可以被解读为“不自量力”。这也并不意外。
面对星夜下的天权峰,石无患无声笑起来。那是一种带着敌意的冷笑,像孤狼舔舐伤口后仰天发出的宣告。
第二卷踏仙路
第24章情感
秋天的玉带城是绚烂的。因为位置靠南,气候温暖湿润,九月的树木同夏天时一样繁茂。
她11岁。别的世家女都开始等家里物色夫婿,自己则慢慢经营一个娴雅多才的良好闺誉时,唯有她,还在外祖父母的纵容下过着天天瞎胡闹的好日子。
院子里有一棵繁茂的梨树,春天有满树雪白,秋天有林声缓缓。记不得什么时候开始,她很爱那个院落,也很爱那棵梨树。
她爱趴在树枝上,让枝叶隐藏自己的身形,而从浓绿的间隙中感受阳光和风。梨树旁是一道连廊,通往外祖父的书房。有时她能听到人们的碎语,便不出声静静听着。这是她的秘密小游戏。
那一年的秋天,透过梨树枝叶,她看见有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在连廊上同外祖父说话。阳光很亮,屋檐的阴影落在走廊上。那人衣袍上的太阳纹异常耀眼。
外祖父说过,太阳纹是本家的家纹。
“……七老太爷息怒,这是九少爷亲自卜得的结果。九少爷的占卜名满平京,从未出错。”
“七老太爷娇养的那位女郎,与七老太爷和七老夫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她趴在树枝上,一动都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有奇物伴生,当为妖孽!非我谢家之血脉,其心必异,不知哪里来的卑贱血脉……”
啪。
穿着太阳纹衣袍的人往后一个踉跄。
“滚!”
记忆中,外祖父的声音一直都是慈祥的、含笑的、宠爱的。她从来不知道,外祖父也能发出猛兽般的咆哮,愤怒得像要掀翻世间的一切。
“七老太爷……你们会后悔的……”
那个人离开了。
外祖父喘着气,在原地站了很久。她看不见外祖父的表情,也莫名地胆怯所以不敢看。直觉里,她明白外祖父现在不想看见任何人。
她一直在树上,待了很久。从午后到天后,趴得身体都僵硬了,未进水米的肚子也咕咕叫个不停。
外祖母领着一群婢女,拿着灯笼喊:“长乐,长乐……”
声音里带着哭腔。
她好像才醒过神来,哑着嗓子叫:“外祖母。”
差点从树上直接滚下去,幸好被强壮的婢女接住了。外祖母搂着她哭起来,骂她做什么平白叫人担心,还打了她几下,却一点都不疼。
她依偎在外祖母怀里,看见院子另一头又飘来一串灯笼,破开夜色,来到不远处。为首的那人很高,清瘦的身躯站得笔直,好像一笔遒劲的字。
外祖母站起身,擦着眼责怪外祖父,说他做事太慢,让囡囡受了惊吓。
外祖父在半明半昧的光线里看着她。她忽然又害怕起来,却像被什么力量抓住,不能移开目光,只得呆呆地回望。
夜色中,外祖父将手中的灯笼交给随侍的涯伯,弯下腰,对她张开手。
“外祖父!”
9岁过后,外祖父便不再抱她了。现在,她却还像5、6岁时一样,飞快地跑过去,一头扎进那个清瘦却可靠的怀抱。
外祖父平日精心保养的胡须变得很渣人,还变得有些湿润。
“傻囡囡,傻囡囡……傻囡囡。”外祖父拍着她的背,隐隐有些哽咽,“莫怕,啊,莫怕。”
她抱着外祖父的脖子,忽然嚎啕大哭。
……
外公的死讯传回来后,家里一片缟素。
她站在梨树下,看见梨花也开了满树雪白。
……
病榻上,外祖母伸着细瘦如枯枝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反反复复说:“长乐,不要交给他们……不要把石珠交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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