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兽?
“我……我不是妖兽!”小姑娘急了,“我是妖族,是蛇妖,是从来不伤人的妖修……”
“呸,妖怪跟妖兽就是一家的!”
谢蕴昭抛了抛手中的石子,就让恼怒的蒜头鼻气焰低落不少。
“妖修和妖兽可不是一回事。课堂上讲过,妖族或是血脉传承、或是灵物经点化而开启灵智,同人类一样有正有邪,但妖兽是五千年前仙魔大战的遗留物,是被魔化的野兽,不能归类为妖族。”
她给小姑娘拍拍衣服上的尘土。
“而且这孩子穿着师门的弟子服,明显就是来进学的。难不成满门师长都没你一个蒜头鼻看得清楚?”
“你说谁蒜头鼻!谢蕴昭,有种你就和我单挑?”蒜头鼻跳脚道。
谢蕴昭掏掏耳朵,乜斜着眼睛:“哦?你是说自己想被单方殴打?这爱好虽然小众,但我也不是不可以满足你。”
[来自蒜头鼻的【恶感值】+10]
谢蕴昭心下不由感到了丝丝喜悦。莫非,这就是嘲讽担当的快乐所在?
然而,被挑衅的蒜头鼻竟然没有暴跳如雷,反而冷静下来。
他甚至似模似样地露出一点奸诈的微笑:“你敢不敢接受飞行器坠落比赛的挑战?”
为了试探系统,谢蕴昭当即露出一个满是嘲讽的笑容:“能用单方殴打解决的事,为什么要接受蝼蚁的挑战?”
[来自蒜头鼻的【恶感值】+20]
果然,只要有心,这恶感值拿起来不要太容易!谢蕴昭喜滋滋,正准备再接再厉……
“吵什么?”
柯十二脚踏剑光,飘然而落,扭曲着表情,柔柔说道:“谢蕴昭,有你的地方果然非·同·一·般·地热闹。这学期的品德考核你还想不想及格了?”
原来是柯十二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不能违抗那个切开黑的山长的意思,憋着气跑来向谢蕴昭传达指示。
蒜头鼻等人见了他,顿时如遇救星,忙不迭地开始告状。
柯十二本来皮笑肉不笑,听到“妖”这个字,面色忽然阴沉下去,连那丝扭曲的微笑都消失了。
他冰冷的目光带着杀气,却不是对着谢蕴昭,而是直直刺向那小姑娘。
平心而论,柯十二实在不是什么讨喜的人。他五官虽然清秀乃至文雅,却全被脸上那团可怖的烫伤伤疤坏了相貌,更兼他总是挂着阴测测的笑,如阴暗处的毒蛇堆,叫人下意识心里发寒。
何况他此刻眼神还锋利如刀,阴冷如渊。
但不知道为什么,妖族的小姑娘却一脸孺慕,甚至还有几分激动地看着他。
“哥哥……”
细细一声,叫得几人都愣了。
柯十二瞳孔倏然缩紧!
原本他只是脸色难看,现下却像理智崩塌,倾斜出无穷狂怒!第四境无我修士的威压敞开,在这偏僻的广场里掀起一阵阴冷狂风,卷得草木砂石慌张乱窜,也将蒜头鼻吓得“噗通”坐在了地上。
只坐在地上还算好。
这里修为最低的是那蛇妖小姑娘。她不过辟谷境中阶,面对无我修士的威压,顿时跪在地上,张嘴便吐出一口泛蓝的血。
“快停下!”谢蕴昭虽然还能支撑,但面色也不太好看,“柯十二,欺压低境界弟子,你想被逐出师门?”
这人怎么又突然抽疯?嗯……她为什么要说“又”?
北斗仙宗有规定,无故对低境界弟子出手并造成严重伤害的,一律逐出师门。若不是有这条规定,门里早就乱套了。
已经有同门师长匆匆御剑而来,高呼:谁人在释放第四境修为?!
狂风这才渐渐平息。
柯十二眼里重新出现理智的光彩。他眯了眯眼睛,忽地重新扯出一抹笑。
“喜欢用门规压我?好啊。谢蕴昭,你无故欺负无辜的同门……”
连“无辜的同门”——蒜头鼻,都愣了一下,指着自己的鼻子,茫然了片刻。
“方才我听他说要以飞行器坠落比赛来挑战你?依我看,你就答应好了。要是你赢了,我就放过她,还让那个蒜头鼻也不再找她麻烦。”柯十二轻柔地笑着,声音像毒虫蠕动,“否则的话……”
蒜头鼻:“我叫……”
算了,他闭嘴。
柯十二走上前,蹲下身,看似柔和地摸着那小蛇妖的头。但看他的眼神,即便他下一秒就暴起捏碎她的头颅也不会叫人意外。
“否则,我就让这琼花门……哦不,现在是北斗仙宗琼花分宗的小东西,滚出北斗仙宗。作为天权真传,这点权力我还是有的。”他勾着一边唇角,眼中殊无笑意,“到那时候,就没有门规保护你了。小、妖、怪!”
小姑娘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好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哥……”
“闭嘴。”柯十二的声音似有颤抖,“再让我听到你用那张肮脏的嘴说出那个词——我即便被逐出师门,也立马杀了你!”
蛇妖脸上却出现了一种异常固执的神情,再次张口。
“……好的好的我们明白了这就回去准备!大爷放心这孩子可乖了包准一句话不说!”
谢蕴昭一个黑熊前扑,立即将孩子抢回来塞在身后,拍着胸脯响亮保证,然后又扭头用死亡视线凝视蒜头鼻。没办法了,这人坚持要发疯没办法,还是要先护住小孩儿啊。
“蒜头鼻,你想什么时候比?”
[来自蒜头鼻的【恶感值】+20]
“我不叫蒜头鼻!”蒜头鼻先是恼怒,忽又得意洋洋起来,“明天休沐,后天恰好没课,就后日一早日出时分好了。在浮海角,记得带上飞行器。”
谢蕴昭挑眉问:“是你来跟我比?”
蒜头鼻被她看得有些恼怒:“当然不是!”
转脸又略不怀好意地笑了:“不过嘛……嘿嘿。”
谢蕴昭身后,那小姑娘悄悄探出头,一脸困惑地看着柯十二,竖瞳一收一缩。
“我叫佘小川……是一名妖修,来自琼花门。”
休沐日上午,天枢峰。
谢蕴昭正给无患子修剪枝叶。这两年里这盆灵植愈发欣欣向荣,在微梦洞府中生长得很是恣意。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一年前师兄出门游历后,这盆灵植的长势就更好了。
小院门口的山楂树下有一架秋千,还有新做好没几个月的石桌、石凳。被她带回来的妖族小姑娘坐在石凳上,很局促的模样。
“小川,”谢蕴昭问,“你昨天为什么叫柯十二‘哥哥’?”
佘小川抬起头,厚厚的刘海下是一双迷茫的黄眼睛。
“我也不知道,只是……很想那样叫。”她轻声说,“谢师叔,那个柯十二……是不是不是好人?他,他有没有兄弟姐妹?”
她之前被柯十二外放修为压得吐了血,现在却还是流露出对他的关心。
谢蕴昭挠头回忆了一会儿门中传闻,说:“好坏不知道,反正挺烦人的,苍蝇嗡嗡嗡那种。要说兄弟姐妹,倒是并未听说过。”
佘小川道了声谢,情绪更低落了。
冯延康给小姑娘端了碗消暑的山楂糖水,有些发愁地坐在一边,不时还瞪自家徒儿一样。
“阿昭,你又惹麻烦。”老头子痛心疾首,“为师当初怎么跟你说的?啊,要专心种田,遇到事情让别人冲在前面就可以,打架不是我们的活儿……你看看,不仅惹事,还连麻烦源头都捡回来了!”
佘小川捏着喝糖水的勺子,大气也不敢出。
“一时冲动,捡都捡回来了。”谢蕴昭去厨房端了盘新蒸好的黄糖糕出来,放在石桌上,“别怕,老头子嘴硬心软。”
老头子瞪她一眼,悻悻的,还有些被揭穿想法的不好意思。谢蕴昭笑着给他手里也塞块黄糖糕,老头子就高兴些了。
“琼花门……这名字有些耳熟。”他嘴里砸吧着糕点,“是中州哪座山里的门派吧,也算有些历史,门里妖修居多。怎么,你们投靠到北斗仙宗来了?”
“嗯。”佘小川点头,小声说,“掌门说……我们花销太大,维系不下去了,要找个大门派依靠才好。听说北斗仙宗信奉‘有道无类’,才……”
“唉,你们怎么这么天真?”老头子恨铁不成钢,“说是这样说,但下面有些小弟子偏打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旗号,行仗势欺人之事,某些人也纵容着——那个谁,柯十二是吧,换了老子当年,非打爆他的狗头不可!”
谢蕴昭提醒:“老头子,说好的咸鱼……”
“嗐,叫‘师父’!”老头子不自在了,“话是这么说,但事情都到眼前来了,无非一两个破破烂烂还自以为是的弟子,管了也就管了罢!”
说完自己又犹豫:“阿昭,你明天行不行啊?要么我去和你们山长……就何思明那小子,说一声别比了,本来就是他们不占理……”
再吹胡子瞪眼,气道:“卫枕流那小子偏偏这时候在外面游历!该他献殷勤的时候,倒没影了!”
见老头子耍小孩儿脾气,谢蕴昭不由好笑:“师父,按门规要求,第三境开始,每突破一个大境界,修士就要外出游历……”
“我不管,总之就是他卫枕流不对!”
真不知道师父多大年纪了,居然叫须发皆白的山长为“小子”,硬生生将山长叫得和师兄成了一辈。
炎炎暑气最易催人入眠。谢蕴昭虽然已经是不动修士,却还保持着睡觉的习惯,因而下意识打了个哈欠,变得懒洋洋起来。
“师父,您别担心了。”她蹲在秋千上,单手撑脸看远方海面粼粼,囫囵着声音说,“你徒弟虽然天天捉天权峰的小动物、在学堂里种土豆和红薯、撺掇同学一起吃零食、晚上从来只睡觉不打坐、上课三天两头被赶去门外罚站……”
“但是,我还是学了点东西的。”
冯延康凝神思考片刻。
长叹一声:“为师好像更担心了啊!”
第26章比赛
浮海角位于天权峰西北侧,实为山体往海面突出的一小块三角形平台,两侧垂直下落,分外陡峭。平台距离海面足有千尺;站在台面探头望去,透过迷离海雾,隐隐可见雪白浪花被急流推动着,狠狠扑打在青黑崖壁上;一浪又一浪。
星河无垠,倒悬天空,看不出半点黎明的预兆。
空荡安静的悬崖上,谢蕴昭朝前走去。
一旁的阴影中,柯十二斜倚着冰冷的山壁,垂着头,手中把玩着一个透明的水球。那似乎是某个人陈旧的玩具,里面嵌了几只做工粗糙的小鱼。
谢蕴昭看向大海,没有回头,问:“柯师兄,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柯十二轻笑一声,还是那么柔柔的、轻飘的,像毒蛇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地游过。
谢蕴昭轻叹一声:“何必不承认呢?昨天我家老头子跑到天权真人洞府前,威胁说如果他不惩罚你这个真传弟子,他就吊死在天权真人洞府门口。天权真人被缠得没办法,就说把你接下来一年的俸禄都罚没了,加到给我师父的月俸里。听说天权真人好面子,你让他这么丢脸,想必要受一段时间白眼了。”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句话在父权社会中,不仅意味着亲近,也意味着枷锁。师父对徒弟有绝对的掌控权,被师父看不顺眼,就意味着所有的修仙资源、指点都要减半,说不得还要被前头的师兄师姐排挤一二。天权峰家大业大,真传数量在辰极岛排第二,弟子之间没有内斗是不可能的。
柯十二看着手里的小球。这是他亲手做的,那时候他还是个修为低下的不动境弟子,炼制出来的东西连下品灵器都算不上,不过是个粗糙的凡器。但就是这样,她收到这个礼物的时候也那么开心。
“柯师兄,你在启明学堂待了两年,虽然嘴巴坏了点、性子刻薄了点,有很多人不大喜欢你,但所有人都承认你是个负责的老师。所以为什么,你要欺负那么个小孩儿?就因为她是妖?”
仿佛被那个字刺了一下,柯十二的表情猛地缩紧了。
良久,他才情绪不明地回了一句:“我忍不了。”
……
黎明之前,浮海角已经聚集起不少人影,隐隐分为两派。何燕微抱剑站在众人之首,静静看着前方的悬崖,发髻上的点翠金钗被海风吹得摇动不止;陈楚楚绕着头发上的红绳,不时和对面人群斗嘴。
还有一些人在低低私语:
“绛衣使也来了……”
“戒律堂的人……”
“是执风堂的院使……”
悬崖往上一些的地方有一个平台。三名绛衣使正在上面观望。当中坐着的那名男子打扮和执雨类似,只是胸前绣的是一个“风”字。他五官俊朗,身材却有些瘦弱,皮肤更是死人样的僵白,不时还要掩嘴咳嗽几声,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即将一口血吐出来。
陈楚楚一边跟人斗嘴,一边悄悄去看那个绛衣使。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想那人的目光倏然投来,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将陈楚楚吓得心里怦怦直跳。
“思齐,”她压低声音问,“那个绛衣使是谁呀?我听他们自称‘执风堂’,跟执雨堂有什么区别?”
顾思齐“唔”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说:“会问这样的问题,楚楚,你是不是之前的课堂测试没及格?”
陈楚楚脸一红:“快说嘛。”
顾思齐笑笑,才说:“师门中,专门负责门内纪律执行、调查各类异常事件的是戒律堂,这你总该知道吧?戒律堂下又细分为四院,分别是执风、执雨、执雷、执云。历任院使都以院号为名,各有所辖。”
“各有所辖?”
“我们曾见过的执雨院使,负责的是处理辰极岛弟子异常死伤事件,至于执风堂……这位执风院使,负责的则是门内普通的违规事件。像这一次谢师叔与柯师叔打赌涉及的生死斗,就要有执风堂的人在现场见证,万一真的出了事,也不需要再重新调查。”
“噢,是这样。”陈楚楚似懂非懂,却能马上抓住关键,“但为什么是执风院使亲自来?他不该很厉害么?”
顾思齐又想了会儿,才不确定道:“也许……是看重谢师叔吧。”
陈楚楚禁不住又偷偷看了一眼平台。厉害的院使为什么会是那么苍白病弱的样子?没想到,她才刚刚看过去,就见执风院使正对她微微一笑。
!
她立刻扭开头,心跳得更加厉害。似乎是惧怕,但又似乎有些别的什么。
平台上。执风收回目光,却又自己低低一笑,轻声道:“多久没见这么呆呆的小弟子了。”
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
随着天光的亮起,浮海角上愈发喧闹起来。更多看热闹的弟子来了,争吵也多了。
——什么天枢真传天灵根,花了两年才到第二境初阶,跟个浑浊五灵根差不多!
——要说浑浊五灵根,今天比赛的另一个人不就是……
有人看不惯:赢了理所应当,输了丢人到家,真是什么话都让你们说去了!
又有人说:还不如何师叔双灵根之资,一年前便晋升不动,现在更是成了剑修,假以时日……
始终一言不发的何燕微,这才略略回过头。昼夜交替的星空下,少女冷艳的眉目和挺秀的身姿,形成了一道精致的剪影。
“我并不认为谢师妹不如我。”
淡淡的声音,将风中的争吵全数压下。
她并不去管其余人的反应,只又将目光投注在前方崖边。那里有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前面女修的长发在海风中飘扬。
何燕微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一言不发地抱紧怀里的剑。人人都以为她证明了双灵根也可比天灵根更好,但她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一夜……两年前的那一夜,她面对腐尸惊慌失措,那位友人却能拔剑斩下邪物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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