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帮你同夫子说一声,也不叫人去打扰你。”
好孩子沈越十分懂事,又一番嘘寒问暖。要不是谢蕴昭再三推辞,他能把她送回院子里。
谢蕴昭布置完毕,愉快地溜去镜湖,从水路摸去城外。
被她留在身后的晴雪苑中,小院里紧紧裹着被子的王和,正小声念念有词:
“要诚心,要诚心,要诚心……”
“啊,我怎么忘了,现在的时间要长得多,真恼人……”
……
平京城外。
荀自在瘫坐在躺椅上。
小川蹲在一旁的石头上,捧着笔墨,认认真真临摹一棵树的模样。
有时别人从摊前经过,看看那飘扬的“神机妙算、心诚则灵”的旗子,会笑说:“小神仙太谦虚了,分明测字卜卦都准得很。”
“都是你们心诚。”
荀自在会稍稍移开一点书册,用无神的双眼看过去,有气无力地回答。活像一棵被晒蔫了的植物。
小川则会很积极地跳起来:“客人要测字吗?”
大多数人会摆摆手,笑道:“最近没什么要麻烦小神仙的。只是……哎,这城里不让人进进出出也就算了,怎么外来的商旅也不准来?”
平京城郊区的居民们抱怨:“还专门设了卡哨,不准人靠近方圆百里……也不准我们出去。小神仙,你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荀自在瞧瞧他们。来来去去都是些熟面孔,差不多都是来测过字的京郊居民,以及出门探亲就回不去的城里居民。
若非官兵威严,又提供了充足的食物,兴许愤怒又困惑的居民会掀起一场暴动。
不过,这团民众的情绪终究是被压下去了,只低低地在炎热的空气中徘徊。
扎着羊角辫的小川也会疑惑地问:“荀师叔,平京城为什么一直封城?是不是,他们抓到了谢……”
荀自在漫不经心地掐着法诀,再放下书。来京郊以来,他每天都会掐一段差不多的法诀。小妖修问过他那是什么,他只告诉她,这是“维持小神仙世外高人形象的没有意义的姿态”。
他不会说,他的乾坤袋里摆满了和城中通信的信件、玉简。
也不会说,谢师妹发给师门的传信,都被他截留下来。
更不会说,平京大阵已经蔓延到方圆百里,正为了一个大计划而最后蓄力。
他只是拍拍小川的头:“你谢师叔不会有事。”
“真的吗?”小川不大高兴地抱怨,“可上次之后,再没见过谢师叔啦。”
这不高兴的抱怨是一种无意识的、亲近的撒娇。荀自在垂眼看着小妖修,懒散的目光里流动着一种极为深刻的温柔。
“谢师妹可是个十分厉害的人。”他撩起眼皮,“喏,那不就来了么。”
乔装打扮的谢蕴昭站在摊前,笑眯眯道:“小神仙,我有一事拜托你。还有这边这位可爱的小妹妹,你想尝尝城中有名的酥糖吗?”
“……哇!要呀!”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
没有后果的罪行便不叫罪行。
↑这当然是不正确的三观,好孩子不要学。
原型是以前流传的一句戏言,说“没有后果的法律就不是法律”,本义是强调法律的约束力在于明确规定后果并得到执行,一纸冠冕堂皇的空文是没有意义的。后来不晓得为啥被用来为小聪明违法行为辩护了,这种捞半截就开跑还拿来装逼的行为,真是奇奇怪怪的。
对了,不洗白谢妙然。不过她的人生确实是个杯具。
这一卷高潮要来了。我自己都有点心急,好想快点写完。
第96章原来如此
京郊暑气炎炎。
三个粗瓷碗装了三碗淡茶,被三个人捧着,喝得有滋有味。
谢蕴昭端着碗,眯眼去看天边堆积的白云,好似下一秒就会从云中蹦出个修士来。
“没有回信?奇怪了……”师门难道觉得这件事无关紧要?她有些疑惑。
荀自在懒懒回道:“也可能是给谢师妹回了信,却被大阵阻拦在外,烧掉了。”
这个说法似乎有点道理。平京大阵既然能实现精准打击,大约兼任一下防火墙也不难。
谢蕴昭想了想,无奈:“这就没法子了。荀师兄可有收到回信?”
“我当然收到了……大概再过十天,就会有人来查探情况。”荀自在被晒蔫了似地,慢吞吞地抱怨,“躲懒的日子过得真快,更气人的是谢师妹还给我分派任务……”
“荀师叔!”小川嚼着酥糖,鼓着一边脸颊振振有词,“荀师叔作为前辈,当然应该帮谢师叔才对。”
荀自在看看小姑娘,无可奈何:“唉,连抱怨都不行了。好我知道了,那三人的气息我记下了,到时候若有变故,我就将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这是类似“乾坤挪移”的高深法术,可以只凭借他人的名字、气息,就将人转移到其他地方,最低也需要神游境的修为才能施展。
谢蕴昭其实还想让他发个道心誓,但道心誓在修士是极为郑重的誓言,若轻易逼迫他人发誓,说不定会适得其反,让人摞挑子不干了。
因此她看看无忧无虑的小川,还是决定相信荀自在。
“那便拜托荀师兄了。”谢蕴昭站起身。
荀自在看她一眼,忽然说:“你小心郭真人。”
谢蕴昭一怔:“荀师兄也知道……”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上次让我测了一个‘衍’字。”
荀自在道:“谢师妹,修士的灵觉并非空穴来风,天灵根修士的灵觉则几乎就是未来的征兆……如果你认为他有问题,那他必然有问题。”
说完,他打个呵欠,却又话锋一转:“不过郭真人修为比你我都高明太多,担心也没用。算了,还是当不知道的好。”
谢蕴昭:……
“比起郭衍,谢师妹不如多留心爱看话本的人,特别是那种怪里怪气喜欢在你面前说故事的……”
荀自在话说到一半,微微一顿。他默不作声地攥紧手,眉心出现一丝细微的纹路。这个神情让他一下子显得严肃起来。
“爱看话本的人?谁?”谢蕴昭狐疑,“荀师兄,你没事吧?你看上去似乎不大舒服。”
“……唔,我突然忘记自己想说什么了。”
他重新瘫倒在椅子上,将书扣在脸上,遮挡了一切表情:“好了好了,得过且过,船到桥头自然直。”
谢蕴昭见他一副惫懒不愿多说的模样,只得摇摇头:“荀师兄,小川,告辞。”
她离开了暑气蒸腾的郊外。
待她完全消失,荀自在才扯下书册,直起身,捂住心口。他右手紧紧攥住衣襟,手背青筋暴起,脸色苍白至极。
“小川……”
他刚一开口,却是直接吐了口发黑的鲜血出来。
“荀师叔?!”
小川霍然站起,急道:“怎么回事?”
青年垂着头,细碎的、发梢微枯的头发遮住了他文秀的侧脸。他抬起衣袖,擦拭一下唇边血痕。
“无事……心法运转忽然出了些问题,已经好了。”他低声说着,弹了弹手指。地上那点血迹便转眼不见。
在他衣襟掩藏之下,白莲虚影缓缓消失。
然而,在他背后的阴影里,一只模糊的眼睛始终望着平京城的方向,流露出极为纯粹的恶意。
小妖修看不见这些细节。她只是担心这位待她亲近的师叔,毕竟他看着就挺瘦弱、身体不大好的模样。
“荀师叔……”
荀自在摆摆手,忽问:“小川,今天是几月几日?”
小川愣了一下:“嗯,是……五月二十七。荀师叔你的伤……”
“五月……我记得今年群仙会也是五月中旬召开。”
荀自在喃喃道:“虽然修士日行千里,不过单单跨越虚海,最快就要一个月。这么算来,卫师弟最快也要六月中旬才会抵达平京。”
“洛园花会七月初召开,按照惯例,各门派差不多也会在六月中旬陆续到来……”
“荀师叔?”佘小川越发觉得不解,“你在算什么?”
“在算……”荀自在微微摇头,“今年平京的夏天,真是过得十分漫长。”
佘小川听不明白。
荀自在看着小川不解的神情,忽然失笑。他伸出手,像是忍不住想拂开她的鬓发。但终究他缩回了手。
“这个夏天很漫长,却还没有漫长到足够让你长大。”他笑说,“好好读书,小姑娘。”
佘小川心情有些低落。荀师叔总是这样,会说她还小、什么都不需要管。不错,她是才十五,可谢师叔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不是已经很厉害了么?
她知道自己再问也问不出结果,只能长叹一声。
又不免嘀咕:“我都十五了。要是人类,我也及笄了呢。荀师叔还总是‘小姑娘’啊‘小娘子’的。”
她一边抱怨,一边又老老实实捧回书册。
荀自在懒洋洋地睁着眼,笑意更温柔了些。他拿出一张信纸,提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纸上已经有蜿蜒的磨痕;像是一封未完的信。
佘小川偷眼想去看他写什么,未果。
她只能心不在焉地翻着自己的书。没翻几页,她想起什么,随口问:“荀师叔,上次我在书上看见‘柯流霜’这个名字,那是谁?”
荀自在写字的动作顿住。
“荀师叔?”
“……没什么。”他回过神,有些恍惚地一笑,“那只是一个……远不如‘佘小川’这个名字好听的名字。它被一个酸腐的、咬文嚼字的蠢货写下来,后来再用不上了。”
“忘了它吧。”
盛夏里,满城蝉鸣。
由于封城令迟迟未解除,街道上一派清净,只有几个水池子边挤满了乘凉的人。
中京区的商铺更是蔫巴巴一片,唯独肯花钱堆冰盆的酒楼里坐满了人,叫老板笑得满脸开花。
谁不抱怨封城呢?生意都没得做。以往多少外地人,还有郊区供应的新鲜菜蔬。现如今城里物价飞涨,官府却只用“拖”字诀,天天都说“快了快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但这抱怨也就悄悄说几句。
平京城的居民大都爱惜自己得很。若非犯到他们面前,好比上回搜城要轻薄女眷,他们是决计不会和官府硬碰硬的。
既然他们都不肯在这酷暑天里走在外头受罪,又为何要自讨苦吃?
顶多在酒楼议论几句罢了。
若说有谁觉得这封城令还算不错……
卫六郎或许算得上一个。
他有个当廷尉的父亲,家住豪华却也守备森严的上东京廷尉府,最近还知道,原来自己竟有个自幼定亲的未婚妻,而他还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领着女扮男装的未婚妻到处乱跑。
这么一出足以写进戏文里的荒诞之事,他自然想找人分说清楚。
可惜,他被廷尉大人禁足了。
守备森严,卫六郎跑不出去。但他天天都在琢磨怎么跑出去。
最近他发现府中人员减少,父亲也天天早出晚归、甚至来不及回府,就知道外头多半出了大事。
找准机会,卫六郎就跑了。
一跑出来,他才知道——王家的王留竟然死了!
要知道,他始终在追查七年前兄长身故的悬案,之前好不容易和赵冰婵一起,查出了“王留”这个名字。可现在他竟然死了?
满心茫然的卫六郎走在街上,本能地就想去找赵冰婵。
他们一同查案,不找他……不找她,该找谁呢?
除了商业繁华的街道,烈阳下的平京城中京区,街道上几乎只有房影和树影。
卫六郎得了这个方便,一路找到了赵冰婵的家。
他看着紧闭的房门,犹豫半晌,大约是底气不足、做贼心虚,竟然鬼使神差地放弃敲门,而去选择爬墙。
可惜卫六郎运气不佳,院中一个人都没有。连鸭子和狗都被冬槿带着去城里水池子洗澡消暑,只留下一片有些寂寞的安静。
他心中莫名失落,自嘲地想:大概这就是无缘。
但他又想和人家有什么缘?他自己也说不大清。
怀着这点幽微的心思,卫六郎低声叹口气,就想从墙头爬下来。
然而……
他想下,有人不想他下。
因为这时,谢蕴昭刚好从城外回来。
秉持着“出都出来了”的精神,她决定来赵冰婵这里溜一圈,正好也看看自家的鸭子和狗,以及可疑的郭真人。
远远地,她就发觉院中没有人,自己扑了个空。可再定睛一看,就见赵家小院的墙上,有个鬼鬼祟祟的人趴在那儿。
虽然是个凡人,却是个会武艺的。
背影陌生——她不认识。
鬼鬼祟祟——不是好人。
白日翻墙——是为贼也!
这一刹那,谢蕴昭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爬墙的一把好手。
当然……说是“选择性忘记”也未尝不可。
总之,谢某人顺手抄起边上的麦秸大扫帚,虎视眈眈指向墙头上的卫六郎。
“这位郎君,你白日翻墙,所为何事?”
卫六郎还跟只大蜘蛛一样攀在墙上。他为了避免被人看见,特意选了个偏僻的角落,这下被人叫破,一下心头一跳,忙回过头。
并对上了一张陌生的、平凡的、笑眯眯看似很友善的脸。
这么笑眯眯……应当很好说话吧?
卫六郎决定好好解释。
“误会误会,我其实……”和院中的主人认识。
后半截话没来得及说完。
盖因谢某人面色一变,一挥扫把,对准他的屁股就是精准一戳——
“贼人休要狡辩。偷盗的不要,越货的别想!”
正气凛然的呵斥声中,卫六郎的屁股正正中中挨了一戳。大好美青年晃了几晃,重心不稳,一头从墙头倒栽下去,“噗通”一下摔在地上。
隔壁有午睡的人迷迷瞪瞪:谁啊?哦,我在做梦呢……
这边厢,卫六郎却是扎扎实实地跌了一跤,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
他毕竟练过武,这点阵仗还是能接住。而谢蕴昭出手到底有分寸、留了力,只是试探一二,并不曾真的要他怎么样。
是以他摔得看似狼狈,其实连皮都没破。
谢蕴昭大摇大摆从门口走进来。
gu903();“你谁啊?”她痞里痞气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