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他似乎已经明白了荀自在想做什么,沉下目光。
谢九抬起徒妄剑。
“站住。”
谢蕴昭摸不清荀自在要做什么。但能让谢九变脸的就是好事。
龙女星图再度展开,太阿剑也光辉大作。
但竟然轮不到她出手。
因为荀自在的影子变得格外庞大,也格外迅猛;它仿佛一头被关了太久、不见天日的猛兽,一见猎物就猛地扑了上去!
似人非人,镶着两只森然的眼睛,其中只有深深的、纯粹的憎恨之情。
荀自在是神游境。
谢九的修为不止神游境。
但在影子一扑之间,黑衣青年竟仿佛中了定身术,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那片阴影扑过来,化为无数黑色锁链,将他重重捆住。
——唔吼……!
影子的头颅垂下,憎恶地看着谢九。
喀啦啦——锁链交错,割破了谢九的法袍,深深地勒了进去。
大量黑色烟雾将谢九包裹起来。他试着抬手,却只被捆缚得更紧。
“唔……”谢九唇边流下一缕鲜血。他抬了抬头,看看影子,目光平淡依旧,似乎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痛苦。
“原来是恶念二重身。”他顿了顿,咽下一口腥甜的血液,“荀自在……果真不该留你。”
荀自在晃了晃:“哦……听上去像是褒扬我。”
他脚下的白沙剑忽然掉了下去,过了会儿发出遥远的“当啷”一声。
奇怪的是,没了剑,他却依然悬浮在空中。
荀自在站在谢九身前,埋着头,两手紧紧地抓住锁链。他抓得太紧,手都被勒出血痕。
修仙者的肌体金玉难侵。但他放出的影子不仅束缚了谢九,也刺伤了他自己。
呼、呼、呼……
荀自在缓缓抬起头。他脸色已经不仅仅是苍白,而更接近一片死人样的青白,额头更有青筋暴起。
然而他在笑。
“……荀师兄!”
谢蕴昭才刚从天犬头上跳下来,就听荀自在说:
“谢师妹……别过来。”
他勉力转来一眼,大口地喘气:“你拿着天一珠,万一再被他抢走就糟了……因为恶念也是愿力的一种……哦那个天犬也别过来,我怕它一口给我吞了。”
“恶念……愿力的一种?”谢蕴昭愣了愣,却还是停了下来,“那你怎么办?”
“我就这么办啊……因为我是坏人。谢师妹反应真是迟钝。”荀自在无奈,“你还没想到么,我和谢九是一伙的……如今你面对的局面,也有我的一份。”
谢蕴昭沉默下来。
很快,她摇摇头:“你现在的表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只看你做了什么,不管你说什么。”
她背后的天犬昂起头,又抽了抽鼻子,还舔了舔嘴唇。它盯着那片影子,似乎有些畏惧,又有些眼馋,只能忍耐着慢慢摇尾巴。
荀自在哑然。他有些想笑,于是就笑了。
“谢师妹,你挺好。”
“我现在放出的是恶念二重身。这是将恶念引入体内后,所制造的另一个自己。就像是分身……但是充满憎恨,只想杀戮、毁灭的最纯粹的‘恶’。”
“所以你要尽量离得远一些。这玩意儿……连我都攻击。”
荀自在浑身都在微微发抖,似乎忍耐着异样的疼痛。但他还是在笑。
不是勉强的笑,而是畅快的、发自内心高兴的笑容。
“还有……你刚刚拿的那什么喇叭,给我用用。”他说,“扔过来就行了。”
谢蕴昭抬手丢了过去。
荀自在把喇叭凑到嘴边,“喂”了一声,发现声音传得很远之后,他满意地点点头。
“就知道谢师妹总有有趣的东西……咳,附近的居民们……能听到我说话吗?都听好了。”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惯来是有气无力的,但这一次是真的没什么力气了。
“我啊,就是平京郊外的小神仙。对对对,测字算命特别准,收费便宜,价廉物美还经常买一送一的……小神仙。”
远远的风送来微弱的絮语。
——小神仙?
——呀,我还找他测过字!
——果真准么?
——是极准的,我丢的老母鸡就那么找到的。
——那是个好人吧……
有人迟疑半天,道:“那小神仙现在……是在反抗恶人?”
风忽然沉默起来。
只有草木无知无觉地轻轻摇动。
荀自在一手抓着锁链,一手拿着喇叭,一本正经地说:
“经过我的测算啊,我发现……刚刚的小姑娘说的都是真的,这个谢九郎特别坏,身上血光冲天煞气鄙人……哦怪不得他明明占卜很厉害,却从不给太多人算卦,一定都是把时间用去勾心斗角了。”
谢蕴昭听得睁大眼:这也行?她只是没证据,荀师兄说的这压根儿是玄学啊。
可是……
——听上去有几分道理。
——瞎说!人家谢九郎什么身份,不比他一个小算命的厉害?
——你才瞎说,我家里丢的鸡是小神仙给找到的,又不是谢九郎找到的。我信小神仙。
——你们不懂,所谓“院墙深深”,深宅大院不知道多少肮脏事……
——有道理……
——我反正没见过谢九郎,但见过小神仙……
——而且学堂的夫子说“亲亲相隐”呢,谢九郎以下犯上,实在……
人的想象是无穷的。
未知是最容易被拔高的。
有证据的罪行,会激起民愤。
没证据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却会愈发激起人们无穷的联想。
谢九和沈佛心布置了半年。
荀自在在京郊……却也忙活了小半年。
乃至更久之前……他就是这里的“小神仙”。只是他没有告诉别人罢了。
十年磨剑,只在今日。
荀自在还在有气无力地说:
“你们要是不信,就把道君像全砸了,看看是不是会转运……肯定会的,我保证……”
反正人们只会记住转运的好事。骗子都用这一招。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还有阴阳谋。荀自在早就学会了。
“啊,我被谢九郎抓住了……我暴露了他的秘密,我要被杀了……今后不能给大家算命测字了,对不住……啊,这个黑色的东西是什么,我要死了……”
他放下喇叭,真的吐了一口血出来。
他也不擦,就抬起头问:“谢九,我待会儿死了,你就这辈子都洗不清了。谢师妹,你瞧,有时候啊……就要走点邪路子。你不该比我更擅长?”
他对她眨眨眼,懒洋洋地笑笑:“年轻人……要多读书。”
谢蕴昭被他逗得想笑,可一张嘴,却眼睛发涩,一句话也说不出。
谢九原本一直看着谢蕴昭。这时,他才转过脸,正眼看了看荀自在。
“你不错。”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可是,你能看见的东西太少了。杀了我……也不会如何。”
“杀了你……也够了。”
喇叭也掉了下去。
荀自在勉强停在空中。
短暂的时间里,他竟然瘦了一大截。原本就是瘦长的身材,现在几乎是一具皮包骨。
与之相对,束缚谢九的恶念二重身却变得更加庞大和臃肿。那只可怖的头颅垂下来,几乎要把两人一口吞下去。
荀自在喘了几口气。他想,这是最后了。
“谢师妹,你听好……白莲会分为三部分。一部分由谢彰他们掌握……选择挖人灵根、培养世家修士。一部分就是谢九掌握的……主张引愿力入体,让每个人都可以拥有力量。他们到处散播道君像……就是为了收集恶念,因为恶念远比善念更多,也更锋利。”
“我就是试验品之一。”
“还有一支,我也不知道来历……也许和十万大山里的魔族有关,你要小心。”
荀自在说完,停了停。他动了动脖子,似乎想要扭头看什么地方,最终却克制住了自己。
只是神情变得温柔了许多。
他消瘦成了一竿枯竹,眼神却十分明亮。那双往日懒散耷拉的、没精打采的、只在看书时才会专注乃至狂热的眼睛……现在彻底睁开了。
他说:“谢师妹,杀了谢九。”
谢蕴昭下意识举起剑。
“可是……你怎么办?”她喃喃问。
荀自在笑笑:“我在阴影中潜伏了十余年,这十余年都是为了此刻而活。何况……就算你不杀我,我也活不了。”
他看看影子。影子也看着他——以一种冰冷憎恨又充满贪婪的捕食者的目光。
“恶念二重身的修炼者……要么炼化恶念,要么被恶念炼化。”他轻声说,“我心中也充满了憎恨,每一天都想手刃仇敌,让他们也知道流霜惨死时的痛苦……所以,我被恶念炼化了。”
“谢师妹,杀了谢九。”他说,“也杀了我。不必愧疚,你就当我已经死了。”
谢九看看他,也看看谢蕴昭。他平淡却笃定道:“她不会动手的。”
谢蕴昭垂下眼,一言不发。
天犬在她身后站立而起,忽地竖起了耳朵,双眼竖瞳缩紧。
荀自在说:“谢师妹!”
他消瘦的面庞显出焦虑,声音带上恳求:“谢师妹,快动手,我坚持不了多久……求你了,谢师妹!”
喀啦。
她握紧长剑。
透明的水滴汇聚到她下巴尖,即刻落在茫茫夜色里。没有一丝声响。
“她不会动手。”谢九平心静气,“她就是这样的人。”
谢蕴昭抬起头。
她面带泪痕,眼里却有火。
火焰将泪水烧灼,直到全数消失。
“你凭什么说……我是什么样的人?”
龙女抬眼,天犬昂首。
五火七禽扇召出彩色火光,有各色金羽的幻影交叠、招摇。
所有的光都汇聚在太阿剑上。
神剑升空,一瞬引动周天星辰动摇。
云端才有修士迟钝地反应过来:“那是……传说中的玄器?!”
“玄器?!”
“怎么可能?!”
谢九皱眉,有些惊讶。
平京大阵隐隐欲动,有抬起之势。
但地面的达达凶猛地“嘎”了一声,便让大阵重新平息。
阵眼已经被鸭子吞了,大阵也元气大伤,一时难以恢复。
现在,只剩这一剑。
也只有谢蕴昭能出这一剑。
荀自在露出一点欣慰的、又很抱歉的笑:“谢师妹,对不住,但……谢谢。”
神剑呼啸。
——荀师叔……!!!
远远地,有小姑娘尖利的哭叫。
光芒湮灭了一切。
人们闭上了眼。
有人叹息一声,有人放声大哭。
持续的光芒无边无际,像太阳照亮一切。
数息过后……
嘭!
有人栽倒在地。
“呼,呼,呼……”
“唔……咳咳咳——”
鲜血洒了满地。
谢九仰面倒在地上,微微睁着眼,胸口满是血迹。
但是……他的胸膛依旧在起伏。
他看着天空,看见了很多很多很多的……星星。像莲花,也像一个远去如梦的微笑。
荀自在趴在地面,一动不动。
白沙剑丢在不远处,灵光尽散。
庞大臃肿的恶念二重身已经被烧灼得干干净净。
谢蕴昭单膝跪地,用太阿剑支撑着身体,不断喘着气。
“……荀师叔,荀师叔!!”
有人跑过来,声音里全是哭腔。
“谢师叔……你们怎么样了!荀师叔,荀师叔怎么样了……”
谢蕴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有些模糊的视野里,她看见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扑在荀自在身边,又不时回头看她,手足无措,哭得满脸是泪。
阿拉斯减趴在地上,已经变回了原本的阿拉斯加犬的样子……累得瘫成一饼,吐着舌头“呼哧呼哧”不停。
达达迈动鸭蹼,“啪嗒啪嗒”跑过来。
“师妹!”
白衣剑修从天而降,轻轻扶着她。
谢蕴昭摇了摇头。
她有些踉跄地走过去,蹲在荀自在身边。
很多人都围过来了。有的是她的同门,有的是谢九的人,有的她不认识。
她没有精力一一辨认,甚至也没有精力去管没死的谢九。
她只是伸手推了推荀自在,又把他翻过来。
消瘦的青年仰面在地,面色青白,嘴唇乌黑。
谢蕴昭拉了拉师兄的袖子:“师兄,灵丹。”
卫枕流本就备好了灵丹,正想喂她,但看她一脸执著,他只能暗叹一声,从善如流,将灵丹塞到荀自在口中。
小妖修坐在地上,眼泪不停地流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伤心,可是她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痛苦过。
谢蕴昭又推了推荀自在。
“起来……别装死了。”
有人迟疑半晌,才小声说:“谢师妹,荀师兄已经……”
谢蕴昭固执地摇摇头,继续推:“起来,不要装死。你肯定活着。”
人人于是都沉默下去。
然而……
“……咳……”
一丝生命的红晕出现在青年消瘦的面颊上。
荀自在睁开眼,瞳孔还略有些放大,里头一片浑浑噩噩。他茫然地睁着眼睛,吃力地、一个个地看向周围同样吃惊的人。
“没想到死后的世界还有这么多熟人……”
他喃喃自语,困惑不已。还挺感慨,说不定以为大家都一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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