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说得是。”
他叹息了一声。
情绪满溢到一个极限时,哭不出、笑不了,最后就只能一声叹息。
“我忽然想……若是当年没有在郊外遇见师妹,没有同师妹订亲,我该怎么办?”
他的眼神悠远起来,像在注视什么很久之前的回忆,有些感慨,有些迷惘,还有些恐惧。
“即便订了亲,为何以前又没有……”
“师兄?”
谢蕴昭心思一动,握住他的手,轻声说:“以前我便想问了……师兄,你到底知道什么?”
迟了一会儿,他才“啊”了一声,恍然回神。
“这件事么……我本就想告诉你,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他的神情沉静下来,“在我的记忆中,我经历的不止这一世。”
谢蕴昭定在原地。
像被施展了什么定身术。
她第一反应是:原来师兄也是穿越的?
再想:她该说什么,说一句“Hi好巧哦我们可能是老乡耶”?
人总是在用自己的经历去理解别人。谢蕴昭也不例外。
所以她足足过了几十秒,才明白过来……师兄说的不是穿越。
当然不是穿越。他从来没听过她顺口胡说的那些专属于地球的话语,而其言行举止、所思所虑,也无一不说明他是这里的本土人士。
不是穿越,又不止这一世的记忆……
谢蕴昭迟疑道:“你……你是经历过很多次么?当过很多次卫枕流,当过很多次北斗剑修,是这个意思?”
他长长的睫毛一动,有些惊讶:“师妹果真灵慧。”
……果然是重生。
谢蕴昭前世能把一本“网络文学名著”读得滚瓜烂熟,当然不会陌生这些流行热门题材。
她不经意间回想起过去一个细节:当时她还在启明学堂念书,还坚信自己穿越进了一本书里。由于“原著”中说师兄是被藏在海底的一种奇毒杀死的,她还专门跑去寻找,结果空手而归。
最后,她发现那种毒药在师兄手里。他还把毒掺进酒液里一起喝,说是可以镇痛。
毒是否能镇痛她不知道,但每天摄入一点毒药,可以培养一定的抗毒性。这她是知道的。
她愣愣地问:“师兄,你果真活过很多次了?”
“果真。”他很镇定,还能微微地笑,伸手为她整理鬓发。
谢蕴昭沉吟片刻,小心道:“那你以前几次的结局,都怎么……”
他沉默片刻,简单说:“大多数时候,都是石师弟用涂了毒的飞剑送我归西。”
话语里听不出喜怒。
却能听得她心中一疼。
她抓着他的手,难受得好一会儿没说话。
“大多数时候?好几次?为什么是好几次?”她问,“我不信师兄的实力不如石无患,更不信你还能次次都输给他。”
她有些生气。
或者说,是很生气。
原本她看书的时候,看到石无患杀师兄的剧情就很生气。
后来她以为“原著”不可靠,慢慢就放了心。
结果现在这个人说,这段情节发生了好多次?
谢蕴昭就又生起气来,而且比任何一次都生气。
她的怒气像是震慑住了卫枕流。
他有些意外,又有些无措,小心道:“你莫生气。”
“怎么可能不生气?”她睁大眼,恨不得一个头槌上去看他能不能清醒点,“如果我告诉你,我被别人杀了很多次,你不生气?”
师兄面色一冷,吐出几个字:“碎尸万段。”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快点老实交代。”谢蕴昭板着脸,“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卫枕流这才反应过来。他注视着她,眼里一寸寸化开笑意,像冰雪融了春。
“也不是太大的事。”他的温柔里透出一点对过往的漠然,“只不过是……为师门当了太多次细作,走进了十万大山太多次,这一回总算厌烦了而已。”
“细作……你是说,间谍?”谢蕴昭怔怔,“师门知道你的魔气,还让你去当间谍,那最后……石无患杀你,也是安排好的?”
他没有否认。
只是重新埋首在她怀里。
“没关系,都过去了。”他轻声说,很满足似地,“以前每一次都没有你。师妹,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次,我遇见了你。”
“每当我想到,过去的每一次里……或许我都让你独自流落在外,或许你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死去,我总是感到恐惧。”
“若我早知道……我绝不会弃你于不顾。师妹,师妹……你莫要生我的气。”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注明:
1、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这诗我也是从网上看到的,写得很符合咸鱼的心境【不是】。
据说是无门和尚的作品,具体未考证。
2、道者反之动:我是在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里看到的,感兴趣的自己查一下出处啦。这句话其实就是“矛盾双方一定条件下相互转化”的意思,立即通俗易懂了对吧~【评论指出是“反者道之动”,道德经原文是这个,那可能是我当初摘抄错了,不改了,留在这儿警惕一下以后引用还是要先查明吧】
3、“绝地天通”:断句是绝/地天/通,意思是断绝天地之间的通路。历史上的绝地天通实际是说把王权统治、人类生活和巫师、神异分开,简单来说就是不能搞宗教国,要好好发展经济、繁衍后代、该干嘛干嘛,而不是天天跳大神。
这就是政教分离啦。西方的“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是类似含义。
在玄幻作品当中,这个设定一般是指“飞升的道路断绝了”。
顺便,“通”是“道路”的意思,现在日本还保留着这个用法。所以大家去日本玩的时候看到某条路叫“xx通”,那意思就是“xx大路”。京都好像比较多。
不过“天地交而万物通”里面的“通”的意思是“结合”。这个和“天地交泰”一样都源自《易》的卦辞。“天地不交,否。天地交,泰。”
第113章师兄的经历
九为极数。
卫枕流的记忆中,也经历了完整的九次人生。
在他最初的人生里,他和现在的性格有很大出入……也许是截然不同。
那时他是一个真正的少年,十五岁家人横死,被北斗仙宗的人救下,顺理成章到了辰极岛。
天生剑心的天灵根修士,立即引起了全师门的关注,连后山禁地中闭关多年的冲虚真君也主动收他为弟子。
卫枕流一生当中,只在拜师那一天见过真君一面。他记得真君坐在洞窟深处,头顶有天光落下的一道光柱,闭目垂首,宛如雕像。
真君只说了一句:“你来了。”
少年时期的卫枕流并不明白真君的意思。也许终他一生,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那一位坐镇北斗无数光阴的真君究竟看见了什么。
但那时他并未深究,也没有能力深究。
他是门内最受瞩目的天才弟子,拜师真君,又由掌门亲自教导剑术,很快就成了几百年中进境最快的弟子。
少年有成,自然意气风发,高傲骄矜、目下无尘,平素总是冷着脸独来独往,一丝笑容也无。他也少有交好的同辈,一心刻苦修炼,日日与龙渊剑相对,在山巅斩出纵横剑气。
起初,他是为了给家人报仇。
但在斩杀当初袭击亲人的妖兽群后,他的目标就变成了剑道本身。
尽管他依旧没能摆脱天生的“怪病”,他却始终坚信自己能在剑道上有所建树,最后凭实力斩断一切病痛。
仅仅十年,他就成就了神游境。
也就是在这时,石无患拜入北斗仙宗。
起初没有人注意到他,毕竟只是一个废灵根杂役弟子,在辰极岛上并不比一粒微尘更重。
但很快,石无患就以惊人的修行速度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起初他只是比别人稍微快一点,尚且能归因于“心性上佳、颇有毅力”;不久,他就因为一年不动、两年和光而让人惊叹起来。
即便是三灵根弟子,三年修炼至和光境也足以令人赞许。
也就在第三年,北斗仙宗如期召开了金玉会。这一活动是为了挑选内门弟子而举办,但石无患在金玉会上表现得极其令人惊艳,进而引起了戒律堂的注意。
于是,他被破格收为隐元峰真传。
普通弟子想要进入戒律堂并不难,但那只是成为普通的绛衣使;然而成为隐元真传,就意味着有机会成为未来的戒律堂院使。
石无患在戒律堂中表现可圈可点,很快积累了足够功绩,成为了副院使。
他传奇般的经历被认定为“废灵根自强不息”的典范,为他带来了极大的人望。
但这还不足以让卫枕流注意到他。
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掌门对石无患的格外赞许。
那时他还很年轻,对未来毫不知情;对于亲手教导他的掌门,他始终怀着深深的感激和敬重,将他看作是自己真正的师父。
正因为尊敬、亲近掌门,他才知道能让这一位开口夸奖谁是多不容易的事。掌门看似笑眯眯的很好说话,实际却对谁都满不在乎,何况一个小小的弟子?
这令他不自禁开始注意石无患。
他自诩一等一的英才,自然不会嫉妒,只有些好奇和挑剔,想看看石无患究竟值不值得掌门的夸奖。
为了试探石无患的实力,他也出手过几次。他当时性格骄傲、不懂收敛,在别人看来,就像他仗着地位和实力在欺负石无患,而石无患就是那个倔强反抗压迫、令人心生同情和尊敬的典范。
他觉得不快,却又觉得外人的看法如清风拂面,关他何事?
于是一句也不解释。
他甚至还渐渐觉得,石无患除了灵根资质不好,又过分花心分神,其余方面都配得起一句“人中龙凤”。甚至于,他分明是法修,剑术却也相当不错。
剑修总是钦佩剑术高超的同道。那时候的卫枕流也并不例外。
于是在一段时间里,他正视了石无患,也认同他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同道和对手。有一段时间,他们二人的关系竟能称得上“不错”。
从卫枕流入门开始,门中就一直有女修向他示好,但他本人专心剑道,并不曾对谁感到在意。和他相对,石无患倒是处处留情,但在卫枕流看来,处处留情也是另一种无情的方式。
有时他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那个花心多情的师弟和笑眯眯到处晃的掌门有些相似。
也许这并不是一种错觉……因为后来他终于明白,石无患和掌门之间的确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那是他很后来才想清楚的事了。在那一时刻到来之前,他仍然只是北斗天枢的真传剑修卫枕流,独来独往,在门内受人尊敬,在外也名声不俗。
他是北斗的修士,受着北斗的教育,遵循北斗的行事规范。
因而他也一直明白,魔族——以及所有和魔族有联系的事物,都应该毫不留情地斩杀。
于是……当他被掌门召唤去九分堂,了解自己身上的“怪病”实际是血脉中带来的魔气在作祟时,当他明白自己原来是魔族皇室的血脉时……
那是他第一次感到世界的崩塌。
但掌门仍然带着笑,轻松又亲切,说:“出身并不代表一切,血脉也说明不了什么。枕流,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从来都是北斗的骄傲。”
“魔族又如何?你仍然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北斗修士。”
他心中的感激和感动无以言表。
带着这样的心情,当他听见了掌门接下来的计划时……他不过犹豫了片刻,便一口答应下来。
掌门的计划是,在十万大山的封印彻底崩溃之前,让他找机会“叛出”北斗仙宗,前往魔族的领域,登上少魔君的位置。
这样一来,当魔族彻底脱困、仙魔之战爆发后,他就能作为仙道盟的间谍,在魔族后方与北斗里应外合,最终覆灭魔族。
魔族必须毁灭——这一点毫无疑问。
封印注定崩溃,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消灭魔族就是为了苍生存活,是任何一个志在大道的人都应当尽力去完成的事。
当时,他甚至有些满意自己的血统了。如果没有这份血统,谁来扮演他的角色?没有了间谍的存在,仙道盟一方必将损失大量的人才,凡世也会生灵涂炭。
越是骄傲又心存大志的人,越容易被“这个任务只有我能完成”的信念所蛊惑。
卫枕流接受了这个任务,带着满怀的少年意气和——后来看来很天真幼稚的——英雄情结。
第一个意外发生在他“叛出”的那一天。
原本说好只是装模作样打伤几个弟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真的杀死了十几个同门。
偏偏又在那个时候,他的魔气发作,苦苦支撑之下,他在众目睽睽中化身为银发红眸的魔族。
只在一夜之间,他就成了仙道盟群情激奋要讨伐的对象。
天下之敌。
人尽可诛。
他惶恐而愧疚,以为是自己失手,只能一言不发地离开辰极岛,御剑飞向西方的十万大山。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个计划的煎熬和残酷。他隐隐约约意识到:那些被他杀死的弟子果真是因为他“失手”才死去的吗?他当时感觉到了一丝古怪,莫非是……
他不敢细想。
也不能细想。
计划已经启动,他只能往前走。如果想回头,那么就是前功尽弃,就让所有的鲜血都白白流走。
不能回头,也回不来头。
他只能披着长长的银发,踏入魔域,登上山巅,向那位魔君屈膝奉上忠诚,再回身看见山下亿万魔族跪拜诚服。
魔君抓来了上百名修士,其中不乏他眼熟的道友。有剑宗的弟子,他们曾切磋剑术;有云游时结交的友人,他们曾一同在夜空下面对篝火饮酒。
“杀了他们。”魔君说,“用魔族的方式。”
魔族的方式是吞噬血肉、吞噬灵力,将一切化为虚无,填补自己以恶念铸造的身躯。
人死之后有魂灵,修士死后会有灵力散逸天地。但一旦被魔族吞噬,就什么都没有。
他站在魔域最高的山巅,四周是永远不化的积雪,背后有高高的魔君的王座,前方是满面愤怒、唾骂他的同道。
他看着他们愤怒至极、慷慨激昂的面容,看见了愤怒和失望,还有隐藏起来的对死亡的恐惧。
直到很久以后他都能想起当时的心情,那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就能概括出来的。他当时想:谁不怕死呢?
然后,按照魔君的要求,他吞噬了曾经的道友,也杀死了曾经的卫枕流。
从那一天开始,他就是少魔君,也只能是少魔君。他终于明白了掌门的未尽之言:当他踏上这条路开始,他就注定只能走向死亡,而且是沉默的死亡。
可是……谁不怕死?
他也怕啊。
就算是神游境,就算是后来成了归真境乃至玄德境,他也仍旧发自内心地敬畏死亡。
然而……
但凡一个人受过教育、懂得礼义廉耻,他就会为自己戴上道德的枷锁。他会去追求高于人性的目标,去忍受与本能相违背的煎熬,并从这种艰辛的忍耐中获得道义上的满足感,用“正确”来弥补灵魂的痛苦,用“大义”来代替个人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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