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是“将来”会发生的事。
此时此刻,奉星坐在榻上,面色阴晴不定,也难掩心中惊疑。
不过到底是一城城主,她很快就恢复了从容之色。
红衣绝艳的城主重新靠在榻上,由得侍女喂了她一颗葡萄。
“呀……吓我一跳,这位殿下好手段。”她的目光重新迷离起来,“既然被你看穿了,我也就不掩饰了。的确,我很需要沉金石……我很需要精纯的精神力。”
“可是殿下,你手上的沉金石……应当不止这一块吧?”
城主微微一笑,又有点嫌弃地看了看少魔君手上的石头:“这一块怎么和狗啃过似的?真是丑。”
谢蕴昭:……
对不起,还真就是狗啃过。
少魔君神色不改:“只这一块。”
奉星又一笑。她缥缈的目光原本瞧着少魔君,渐渐地……这一双妙目便在谢蕴昭身上流连不去。有迷离的笑意在她艳丽的面容上绽开,好似夜昙渐渐开放。
“殿下莫要欺我。”她盯着谢蕴昭,声音变得更喑哑,隐约流露出一丝垂涎,“云英城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尊夫人也能随手制造魔晶,还是上品魔晶,是也不是?”
她用一种极度欣赏、极度迷恋的目光,深深地注视着谢蕴昭。
“啊啊,也是让人心动的美人。”她着迷地说,“不若殿下,就用尊夫人来换这十二月花令吧?”
少魔君静静地听着。
他五指一握,收回了沉金石。
他站在夜空的冷与华光的暖之间,看着那位身居高位的城主,眼中荡漾着格外宽容的光。
任谁看着一个死人,都不会太过苛刻。
奉星感觉到了。
她的神情再度有了变化——一种惊怒于对方竟然敢这样做的变化!
风声长鸣中,少魔君轻柔的声音在狂暴的风中四下流传。
“奉星,你想死么?”
这位眠花城主猛然坐起!
“你敢——!!”
她原本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容忽而在惊怒中扭曲,更是变得如死人青白;杀机抢先一步在她身边如荆棘刺出,顷刻间便朝少魔君与谢蕴昭袭来!
威势赫赫,迅疾如电——电。
奉星的攻击已经快到了极致。
可是……若有人能在她出招之前,就预判到这瞬息间发出的攻击呢?
在这杀机初露时,少魔君就有了动作。
但不是迎敌,也不是躲避。
他虽然抬起了手,却并未迎向敌人的攻击,反而轻慢地点了点自己的下巴——一个经典的思考时的姿势。
杀意暴起之时,少魔君只略侧过头,看着身边的夫人,满面柔情:“阿宁,你养的狗最近吃得不太好吧?你瞧奉星城主如何?”
一句话不紧不慢,远比瞬息间的攻击要长。
但是,他完全有时间说完。
因为就在第二个字刚刚吐出时,夜色已然从他背后蔓延开去。
那是涌动的、浓郁至极的魔气,宛如直接从惨淡的夜空中渗出,才能无边无际地汹涌而去。
它们淹没了敌人的攻击,淹没了绫罗绸缎,淹没了珍珠……
也淹没了眠花城主和她身边的侍女。
眨眼之间,满屋辉煌就成了满目阴森。
寂静如夜,星月如坠。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仍好端端凭风而立、满目柔情,其中的冷漠又像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无声地流动。
谢蕴昭旁观了这一切,现在才有闲心摸摸鼻子,暗中感叹:原来这就是被人争抢的感觉?似乎也并不如何。
“谢谢夫君,但阿拉斯减不吃人。”她严肃道,“而且,你还是快把人家无辜的侍女放出来吧。”
“无辜?”少魔君长睫一眨,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登时失笑,“阿宁啊阿宁,十万大山中的‘贵人’,可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不过,也罢。”
他朝前看了一眼。
魔气褪去,光明重现。
奉星城主白着脸,心有余悸地看着他。至于两旁俯视的侍女,已是一个不落地晕了过去。
她猜到了这位殿下实力强横,却不料如此强横——她毫无保留的一击,在他面前却如无知孩童扔泥巴一般可笑又脆弱。
这哪里是归真境?!她心中暗恼,心想那位千日莲殿下真是徒有虚名,连个境界都会判断错误。
——这明明是玄德境!
她完全忽略了:她自己也没能看出殿下的境界。
除非对方刻意放出气势,否则又有哪个低境界的魔修能准确判断高境界者的修为呢?
少魔君倒是重又笑眯眯起来。
“奉星城主,不若我们再商讨一番十二月花令的归属?”
……
两人终究是没有立即拿到十二月花令。
因为奉星城主说,她为了防止东西被强抢,想来是将其放在一个她本人才知道的秘密场所。即便现在立即派人去取,至少也要花费三天时间。
谢蕴昭怀疑她在说谎,是用“拖”字诀等待援手。
但少魔君似乎不在意。
他笃定说,对方在花令一事上并未撒谎,那令牌的确不在奉星手边。
至于援手……
他虽然没明说,但谢蕴昭瞅着他的神情,就帮他补充:“不管是什么帮手,反正都不是横扫十万大山无敌手的夫君的对手,对吧?”
少魔君很欣慰:“阿宁原来这般欣赏我,好叫我感动。”
谢蕴昭懒得给这个戏精眼神,只问:“十二月花令到底是什么?”
少魔君没人对戏,不由兴趣缺缺,懒懒答道:“也是神墓开启的必需品。”
神墓开启有三个条件:
1、开启之人必须觉醒了皇室血脉。
2、提供充足的精神力。
3、拥有至少一面十二月花令。
十二月花令是十万大山中十二座重要城市的守护令牌,通常由各城城主持有。拥有花令,也就相当于拥有了这座城市的支持。
而且,花令必须城主亲自交出才有效,因此抢夺他人的令牌也行不通。
此前少魔君本想拿云英城的令牌,却因为千日莲的存在而失败。
谢蕴昭听了,有点不解:“抢令牌行不通,那等别人开了神墓,我们混着进去不就好?”
“夫人真是冰雪聪明。”少魔君笑吟吟,趁机偷了一个吻——可惜被推开了,没能深入发展。这让他遗憾地舔了舔嘴角。
他解释道:“神墓入口只会允许对应令牌认可的人进入,且一面令牌最多认可三人。参与传承之战的人都会携带心腹,想跟着混进去是不可能的。”
“讲究。”谢蕴昭嘀咕,“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暂且在这里住几天。眠花城是十万大山中第一富贵的城市,阿宁若有什么看上眼的,尽可买了赏玩。”
两人此时身处一间装饰华丽的内室中,四下陈设讲究,外头还有池塘和回廊,乃是奉星城主特意为这杀星安排的顶好住处。
少魔君一面说,一面来握谢蕴昭的手。
“还是说,阿宁无心游玩?”他越靠越近,低低的声音充满引诱之意,“那我们做点其他有趣之事……一准叫夫人心满意足,可好?”
谢蕴昭也握着他的手,深情款款回望。
“好……才怪。”
她灵巧地闪身退开,轻快地往外走去。
“我去城里逛逛,夫君可要一起?”
少魔君瞧瞧她,移开目光:“不去。”
“……你不会在赌气吧?”
银发红眸的青年往榻上一倒,阖上双目,不吭声了。
谢蕴昭差点没忍住笑,只能捂住嘴。
其实……师兄这模样还真挺可爱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久违的小剧场】
他动作好像有点慢,也不知道坐在车上等什么——谢蕴昭脑海中不期然地闪过这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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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魔君(不高兴):说好的要照顾柔弱的夫君我呢?说好的扶我下车呢?夫人真是见异思迁!
谢蕴昭(理智提醒):逢场作戏。
少魔君(理直气壮):对,你的逢场作戏还不够生动,你要做得更生动细致才行,比如要更多地体贴你柔弱的夫君我!
谢蕴昭(沉默片刻,忽然若有所思):说实话吧。
少魔君(疑惑):什么实话?
谢蕴昭(严肃):你是不是我多年后的子孙,现在穿越到了我夫君身上——不然你这画风为何突然与我靠拢?
少魔君(继续不高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所以你是扶还是不扶?
谢蕴昭:不扶。
少魔君:……
片刻后,少魔君忽然往旁边一倒,正好倒在夫人怀中。
谢蕴昭(下意识接住):……?
少魔君(认真):我晕倒了。
谢蕴昭(嘴角抽动):……你这哪儿是失去记忆,根本是失去了面皮吧?!
少魔君(听不懂,把脸埋在夫人怀里,高高兴兴闭上眼睛):我晕过去了。
谢蕴昭(冷静发言):我们理解的“逢场作戏”恐怕不是一回事。
引用注明:
重坐曲阁、华榱璧珰:来自《上林赋》
你们在担心甚咧,昭昭对上师兄就没有吃亏的时候。
这就是换种情……不是,换个新鲜花样而已【一本正经
解开心结当然是一部分目的,但更多的就是享受过程啦~
虐是不可能虐的,这本书都不可能虐的!
第142章穷人都去哪儿了
谢蕴昭走出大门。
夜风中浮着串串灯火,由近而远,好似能一直延伸到天上。
“见过夫人!”
小院旁边还有一处单独的院子,是专门给车驾、仆人用的。陆昂就在这里照看双角犀牛;见到谢蕴昭时,他立即挺直了腰,大声问好。
边上的双角犀牛嚼着草料,也跟着哼哼了两声。
谢蕴昭对他笑了笑:“你不去修炼么?”
魔修也和人类修士一样需要不断修炼,而且因为资源贫瘠,他们修炼的时间只多不少。
这个深青色头发的男人又大声回答:“回夫人的话,等鼓吃完草我就去!”
他给双角犀牛起了个名字,叫“鼓”。这种单字的命名方式似是传自上古。
“陆昂,你年纪轻轻就是神游境,也可被称为天才。”谢蕴昭状似不经意道,“怎么想到投靠夫君的?”
男人挠挠头。他的手指拂起鬓发,露出一道疤痕。
“殿下救了我。”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神情变得有些阴沉,“我本是东洲柳浪城人士,家里穷得很,父母早就死在矿坑里,留我一个人修炼。听说传承之战开启后,我就去云英城想碰碰运气,结果半路被小人陷害,给丢进了大牢,说要处以极刑。”
“我不服气,就想办法越狱。结果……”陆昂苦笑一声,“云英城的士兵比我想的厉害多了。要不是殿下路过救了我,我恐怕已经被剁成了肉泥。”
“殿下不光救了我,给我伤药,还告诉我那小人的下落,更借我车驾去追上那小人。我砍了那小人和他同伙,提着刀的时候就发誓,我陆昂这条命就送给殿下了!”
陆昂说得很认真。
谢蕴昭若有所思:“夫君如何知道那人的下落?”
男人满脸敬服地说:“未卜先知也不奇怪,殿下毕竟是殿下!”
看来已经是千山寂殿下的忠实追随者了。谢蕴昭失笑,也是,魔族格外慕强,这陆昂本就有投靠皇室、挣出前途之心,又欠了少魔君一个大人情,被收服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至于师兄……或许是觉得陆昂好用,顺手收来的吧。
月色下,陆昂转动脖子,仔仔细细把周围看了一圈,方才奇怪道:“夫人要出门,不与殿下同行?”
“不跟他同行。”谢蕴昭一撇嘴,“小孩子闹脾气,这时候越哄越得寸进尺,就该随他闹去。”
独身一人的陆昂听得似懂非懂,但他知道抓关键:“可殿下很是看重夫人,肯定不愿意夫人离开。”
“你想多了。”谢蕴昭干笑两声,心道那货脑子坏了、脾气也别扭了,虽然偶尔挺可爱,但总体而言还是个阴晴不定、心思比海深的戏精,哪里会不愿意她离开?说不定还自觉终于能放松独处,悠闲快活得很。
他想多了?陆昂纳闷,琢磨了一下,自以为恍然大悟:哦,肯定是夫妻闹别扭。他老家隔壁的老太婆跟他说过,夫妻小吵是情趣,外人不能干涉,否则就破坏了人家的感情。
一定是这样,这一定是殿下和夫人的新花样。陆昂暗暗点头,机灵地选择换一个话题:“夫人要去哪里,是否需要我赶车?”
“不必,你自去修炼,我随便转转。”谢蕴昭摆摆手。
陆昂就应一声。他心思直,也没什么读书经历,现在能清楚地说话、做事,还懂一些人情世故,已经该多多感谢他老家隔壁的邻居老太婆了。
他说:“也是,我必须得好好修炼。日后等殿下继位,我还要为殿下效忠,去把人类的地盘抢过来!”
他面上露出了憧憬之色。
却是让谢蕴昭眼神微变。
一点被她刻意压制的担忧重新浮出水面:师兄现在的状态,究竟是暂时的、可以治疗的,还是……
假如最坏的情况发生,她又该怎么做?
她心中忧虑,面上不显,反而一笑,云淡风轻道:“是,到时还要多仰赖陆昂之力。”
“哪里哪里。”陆昂有些不好意思,却也被夸得很是高兴。
“不过,”谢蕴昭话锋一转,试探道,“魔族一定要同人类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