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琦道:“草民并非没有想过这个法子,但父亲当年绘制此画时用的是特制的墨汁。若以平常墨汁画就,只怕既描不出画中人半分神/韵,也无法让成品长久保存。”
萧予戈问道:“你可知这墨汁的配方?”
“不知。我只知是父亲由他一位萧姓好友处学来的技法。”
南楚枫问道:“可是‘妙丹青’萧谨怀萧先生?”
“正是。枫哥也曾听过他的名号么?”
“‘妙丹青’名冠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只可惜萧先生逝得早,不然我真想提壶酒前去拜访。”厉理插言。
“如果能获得这种墨汁,你是否就能仿绘?”
“是。”
萧予戈大笔一挥写下一串文字递给萧卫,“准备好上头的东西,银钱暂报公账。”萧卫应是,拔步就往外走,南楚枫似笑非笑地目送他离开。
南楚杉停笔捏肩,又与南楚柳耳语几句,南楚柳边听边点头,随萧卫之后也离开公堂。
约莫两刻钟后,萧卫提着个小包回来,萧予戈拿过桌上未使用过的砚台,将包中物品逐一依照比例倒入其中调和,随后亲自端到由衙役送上的长木桌前,问道:“杨秀才所要的可是这种?”
杨秀才先是闻了闻气味,随即蘸取少许,在纸上画了两道,喜答:“正是此墨。大人真乃神人也!”
“本官不神,只因曾受父亲教导而已。”
“父亲?莫非大人……”杨琦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萧予戈。
“本官姓萧。”
杨琦不再多问,开始一笔一画地绘制。萧予戈站在原地观赏,突觉身边有道炙热的目光,循线望去,见南楚枫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于是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南楚枫噗嗤一声笑着撇过头,萧予戈无奈望向已然走到身边的南楚杉,她挑眉轻问:“大人有何贵干?”
“无事。”
南楚枫转过头,朝前俯了俯身子,快要贴上画纸时,萧卫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只听嘶啦作响,竟扯下一大块布料,露出精壮的臂膀。
南楚枫当即双手捂胸,宛若被登徒子调戏的少女,又羞又气地说道:“连男人都无法抗拒我的美色,我真是个罪孽深重。”
杨秀才笔下一晃,险些将线条勾偏,萧予戈凑近轻声问南楚杉,“你们兄妹的性格似乎相差甚远。”因靠得颇近,南楚杉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回道:“我不认识他。”
南楚柳道:“我也不认识他。”
“妹妹叛逆伤透哥哥的心。”南楚枫再次捂胸口,眼尾扬向萧卫,“小护卫,依照我南家的规矩,你看到了我的身体就要对我负责。”
萧予戈差点被唾沫呛了嗓子,这都什么跟什么?
在几次错笔与修复后,杨琦按下印章,等候墨迹变干。厉理靠近咂摸须臾,问道:“可否求大人题字?若有大人墨宝,想必定能增色不少。”
萧予戈道:“这,恐怕有点不妥吧?”
南楚枫笑道:“新官上任自有三日火,大人何不趁此讨个喜头。”
厉理拜了再拜,萧予戈沉思半晌,点头应允,接笔在画纸右下角写下一句诗。待墨干后,杨琦与厉理物钱相易,定收票据,而后各自欢喜离堂。
人影远去好一会儿,南楚枫委屈巴巴地说:“我这可是上好的雪蟾丝,还请大人为我讨个公道。”
“这……”萧予戈有些为难。
萧卫道:“我可以全额赔偿,但我没有工钱。”南楚枫当即换了个笑脸,“没钱不还有人嘛?”萧卫眸光一紧,悄然将身子往萧予戈处挪了挪。
“南公子,萧卫是我的贴身护卫。打狗还应看主人,这债便由我替他还罢。”
南楚杉道:“恰好楚柳的万事屋需寻帮手,不知萧卫可愿?起初工钱不高,但日后会有委托提成。”
萧卫抱拳,“此法可行。”
“哎呀,楚杉竟要与哥哥抢人么?果真是个不乖的丫头。”南楚枫以指头摩挲着下巴,口中啧啧作响。
南楚杉不理他,转头去瞧萧予戈,“大人可是赞同?”
“只要不行违法乱纪之事,本官不会过问。”
南楚柳嘻嘻笑着去拍萧卫的肩膀,“那我现在就带你去熟悉工作。”萧卫点头,同她离开。
南楚杉回原位落笔书写结案语,“厨房里有糕点,大人可吃些再去办公。”萧予戈甩了甩袖子,“恭敬不如从命。”
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听不见,南楚杉搁笔抬眼冷声问道:“你是故意的?”
“萧家的人最是忌讳欠债。”
“这就是你令萧予戈中毒的原因?”
“毒是他自己服下的,但你为他解毒却在我意料之中。”
“这不是爹的本意。”
南楚枫搓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胳膊,“结果已然相符,又何必在意过程?”
“既然回来了,那楚柳的万事屋就交由你来监督。”
“了解。”
萧予戈收回身子,贴在墙边垂眼深思,面上神色明晦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3:
南楚枫(咬袖子):我果然是个蓝颜祸水。
萧卫:衣服挺蓝的,还是个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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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弓蛇影
是夜。
萧予戈自书房走出,刚准备伸懒腰,便见南楚杉端了个托盘靠近,忙摆手道:“本官今日可吃不下了。”
南楚杉道:“大人体内余毒未清,还需再服用解毒剂。”说着,将药碗递到他眼前,萧予戈不多挣扎,一饮而尽,将碗放回原位后轻笑道:“夜已深了,南师爷早些休息罢。”
“谨遵大人之命。”
萧予戈侧过她朝前走了两步,忽听外头一阵击鼓声,又见衙役匆匆而来,对方恭敬问道:“大人,堂外有人击鼓,可是要遣他回去?”
“升堂罢。”萧予戈拂袖朝前,南楚杉一把将托盘推到衙役怀里,紧随而去。
被迫从被窝里爬起的衙役们不由自主地连打几个哈欠,一见萧予戈二人进屋,登时挺立脊背,换上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萧予戈坐定,命人带上击鼓者,只见一灰衣中年道士瘸拐地入内,身后还跟着几名凶神恶煞的仆役,仅看衣料,应是出自大户人家。
“深夜击鼓,所鸣何冤?”厉喝随惊堂木落下,那道士顿时涕泪横流,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青天老爷在上,救救我的命吧!”
“既入公堂,本官定为你讨个公道。”
道士用力吸进一口气,断续地道出始末。原来,他是被环海县大贾阮府的管家请去府上捉鬼,在府中毫无收获地探寻三天后,阮府的大夫人忽然派人驱赶,且拒绝支付工钱。道士无法接受,便跑去找管家理论,可要理论不成反遭一顿毒打,他这才跑到县衙求救。
听完这通泪中含血的控诉,萧予戈望向依旧恶狠狠蹬着道士的仆役,随便挑了一人问道:“他说得可是属实?”
被点名之人自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自然不是。他捉不到鬼又想赖在阮府白吃白喝,大夫人自然不能容他。”
“冤枉啊大人,他们原先说好给我三日时间,且答应若三日后我仍是一无所获,便支付一笔遣散费令我离开。我讨要不到这笔遣散费,但至少得要回符钱,那些可都是祖传的灵符,想求都求不到。”
萧予戈道:“再值钱也应当有个数目。”道士伸出三个指头,萧予戈问:“三百两?”他摇头。
南楚杉埋头记录,随口回道:“最多给你两只,没多的。”
“两只也可,道士我不介意。”
两只什么?金锭么?萧予戈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南楚杉顾自忙碌,宣告道:“此案到此为止,你们回阮府复命去罢。”
阮府家丁道:“未将其带回,恕难从命。”
南楚杉道:“大夫人要的不过是个结果,大人自有法子问出。若大夫人仍是不愿,就请她来寻我南楚杉,我自会与她交代清楚。”
那些家丁脸色稍变,年长些的拱手笑道:“既是南师爷开口,夫人怎会不卖您的面子?要不这么着,我们先打道回府,若大人获知结果,可随时传召我们。”
萧予戈点头,“外头更深露重,壮士们小心为上。”
衙役关好县衙大门,上好门柱,一窝蜂地赶回被窝,萧予戈下桌扶起道士,问南楚杉:“衙门里可有伤药?”
“后院库房里备着。”
萧予戈又问:“可有闲置的厢房?”
“有一间小屋,但采光不好。”
“道长可是愿意暂居此处?”
道士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大人真是热心肠。”
“既然觉着大人好,何不将真相告知?”南楚杉弯腰捏住他的腿骨,咔吧一扭,道士顿时疼得额头冒大汗,但很快又舒展眉头,拱拳道:“多谢南师爷救治。但我现在饿得很,可否讨点吃食。”
“跟我来。”
这道士不甚讲究,拉过看火用的小板凳坐下,风卷残云般消灭大半本留给萧卫的饭菜,愉悦地抹了抹嘴。
萧予戈疑问,“方才南师爷说的两只指的是何物?”
南楚杉指着盘里的鸡骨头,“此物便是。这位道长是我大哥的旧识,因只收三只鸡爪为报酬,所以得外号‘张三爪’。”
“剩下的一只南师爷可先欠着,哪日我想起来了再来找你讨要。”
“敢问张道长,这阮府究竟出了何事?”萧予戈往他碗里夹进几片牛肉。
张三爪并不急着享用,说道:“事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阮老板近些日子总是吃不好睡不着,整夜整夜地发梦魇,一会儿说胆碎了,一会儿又说眼裂了,是怎么吓人怎么往上招呼。这不,那些人实在无计可施,最后跑来求助我张三爪了。”
南楚杉问道:“他发的什么梦魇?”
“说是梦到个叫莺柳的婢女来索命,可问遍府内上下,皆说莺柳早已回老家生儿育女。”他低头往嘴里塞进一口牛肉。
“南师爷,县里可有莺柳的户籍档案?”
“一切案卷暂存万事屋处,我去去便来。”
萧予戈微笑,“有劳师爷走一遭。”南楚杉颔首离开。
“大人刻意支走南师爷,是有话要问草民?”张三爪一口馒头一口肉,吃得不亦乐乎。
“这应当不是你的真容吧?”萧予戈问。
张三爪放下馒头,揭开脸上的人/皮/面/具,赫然是个年轻男子模样,“大人何时发现的?”
“不过猜测罢了。”
“都说人有千面,那我也来猜一猜,大人现在用的是哪一面?”
“你认为呢?”
“辜顾不知。”
“人既有千面,自然可以随意转换,你既有辜顾与张三爪这两个面具,我又为何不能效仿?”
辜顾笑道:“但辜顾确为草民真面,而大人似乎一直以假面示人。”
“假为真时真亦假,有的时候眼见和耳闻的,都不一定是真相。”
谈话没有继续,因南楚杉脚步越发临近。
“天色已晚,张道长还是先行歇息罢,有什么话明日再谈。”
已然换上面具的辜顾点头,“承蒙大人收留,张三爪届时定全盘告知。”
“那本官先走一步,二位早些回房。”接过南楚杉手中卷轴,萧予戈毫无留恋地走远。
“这个大人倒是有点厉害。”辜顾咽下最后一口馒头,看向正环胸倚在门边的南楚杉,“你这回倒是遇上对手了。”
“我从未将他当成对手。”
萧予戈靠在门板上,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卷轴,眼前之景越发模糊,近乎是借着最后一点神志走向床榻,当小腿堪堪贴上边沿,猛然迎面扑倒。
第二日当萧予戈和南楚杉抵达阮府时,南楚枫三人已在府里来回转了三四圈,萧卫一见着他们匆忙迎来,“大人,似乎并无异常。”
“哪里没有?我瞧着这井就不大正常。”说着,南楚枫朝里探进大半个身子,大声呼唤几下,萧卫顿时连推他下去的心都有了。
“别喊了,再喊我就踹你下去。”南楚杉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腰带将其拉出,南楚枫看着南楚杉,“万一井底有蛙呢?正好给小护卫加个餐,昨晚也不知道是谁克扣了我们小护卫的晚饭,害得我们小护卫饿得前胸贴后背,方才肚子里还在咕咕作响。”
萧卫道:“没有的事,你不要胡说。”
“莫怪南师爷,是本官的意思。”
南楚杉微诧,松开对南楚枫的钳制,“楚柳,你们调查到什么了吗?”
“阮老板的确犯有梦魇,且常在深夜之时在院子里游荡。有一回他火急火燎地跑回屋里喊醒二夫人,说是在花园里瞧见许多人在飘荡,又说莺柳掐着他的脖子要杀死他。二夫人闻言检查了他的脖子,果然有指印。”
萧予戈蹙眉,“鬼神之事不过是弄虚作假。”
说话间,一锦衣年轻夫人并几名侍婢招摇而来,一见着萧予戈官服,当即梨花带雨道:“大人可要救救我家老爷啊。”
南楚杉在旁轻声提醒说这是大夫人,萧予戈稍愣,随即摆出官腔回应,“大夫人莫急,本官定会查明真相。”
大夫人假模假样地抽搭两下,“民妇觉着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想扰乱我阮府安宁。”
“既是装神弄鬼,又为何请真道士来驱鬼?”
“自然是要起震慑之意。”
南楚杉道:“然不但没有起任何作用,你阮府还摊上拖欠钱款和蓄意伤人两大罪名。”
“是他先动的手,我府里家丁不过是履行护卫府内和平的义务。”
萧予戈道:“但在本官看来,府上似乎无人挂彩。”大夫人脸色一僵,很快又恢复原先苦主状态,“大人何以对这么个穷酸道士这般上心,分明我家老爷的命比他值钱数倍。”
“最后都是一堆白骨,哪有贵贱之分?”萧卫道。
南楚枫无比赞许地望着他,对方察觉到视线,往萧予戈与南楚杉之间缩了缩身子。
“听闻阮老爷曾经遭遇鬼魅袭击,可是属实?”萧予戈问。
大夫人抬帕拭泪,“确有此事。那时二夫人还连夜请了大夫来诊治,可大夫却说……”
南楚杉追问,“大夫说了什么?”
“大夫说老爷脖子上的指印是他自己按出来的。”
四人俱是一怔,而南楚枫则是在看萧卫发怔,萧予戈道:“阮老爷祖上可有类似病例?”
“并无。大夫说是老爷深思忧虑所致的幻觉,开了些安神助眠的药便回去了。那些药一开始吃着倒是管用,可没过几天,老爷又开始半夜惊醒,嘴里还叫唤莺柳的名字。”
“这莺柳当真回乡去了?”说话的是南楚柳。
大夫人点头,“先前还有人带了她亲自做的糕饼回来,理应尚在人间。”
南楚杉问:“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