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婵打量一会,那掌柜立即热络地荐道:“娘子瞧瞧,这个玉红色的古香缎子,卖得最好,来咱们铺子里裁衣裳的娘子小姐们都爱这个呢。”
迟长青看他手里拿的那匹布,红艳艳的,平滑光亮,看起来确实很好,洛婵的皮肤很白,像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若穿上这种颜色,想必会很好看。
迟长青有些满意,又问洛婵道:“喜欢么?”
岂料洛婵轻轻摇首,拉过他的手写道:太艳了。
她这么一说,迟长青顿时也觉得这玉红色过于鲜艳了些,显得俗气,便又挑了另一匹浅蓝色的,道:“这个呢?”
掌柜立即露出笑意来,附和道:“郎君好眼光,这一匹天香绢是本月新进来的货,整个镇子就咱们家才有,在城里卖得很是紧俏,如今仅有这两匹,卖完了可就没有了。”
然后,迟长青便看见洛婵在自己的手心里写:天香绢容易起毛,不能多洗,不好。
掌柜还在那里夸这布料如何好如何好,殊不知小哑巴正认认真真地拆他的台,迟长青忍不住失笑道:“那你自己挑,咱们不听他吹嘘。”
洛婵从前在府里,十岁开始就跟着母亲和绣娘学习刺绣和女红,对布料倒也算得上熟悉,她比较了许久,才挑中了一匹凤信紫的双宫素绸,一匹井天蓝的花素绫,掌柜一看顿时就笑眯了眼,夸赞道:“小娘子真是识货人啊,这两匹可都是顶顶的上好料子,大城里的夫人小姐们都爱这样的呢。”
最重要的是,这两匹布料是他店里最贵的了,一匹要足足一千钱!一千钱可是普通百姓家里几个月的花用了。
迟长青看洛婵挑了两匹就罢手了,不由问道:“不要了?”
洛婵摇摇头,其他的料子都不怎么好,有些旧了,有些多瑕疵,看来看去也就这两匹还行,迟长青见状,觉得有些少了,两匹布才多少?只够做一两件衣裳,遂对那掌柜道:“再拿几匹这样的料子,颜色素一些就好,多做几套衣裳。”
掌柜一听,立即乐得合不拢嘴,他这些料子是去年进的货了,但是一直没卖出去,寻常人家要么是嫌贵,要么就是嫌料子娇气,不好打理,原本还发愁呢,想不到今日来了位贵人,出手就是大手笔。
他拿了算盘噼里啪啦一气儿拨,最后笑吟吟道:“郎君,三匹双宫素绸,三匹花素绫,一共六千钱,再加上手工费,林林总总,给您算个八百钱好了,一共六千八百钱。”
洛婵有些讶异,六千八百钱,也就是六两半银子,比从前她在府中裁衣要便宜许多了,她哪里知道,京城之中,物价颇贵,富贵人家里便是一个鸡蛋也要一两银子呢。
衣裳需得一段时日才能做出来,迟长青付了钱,又约定了来拿衣裳的日子,这才领着洛婵离开了裁缝铺子,逛了一上午,正是日上中天的时分,三月里春光明媚,晴空万里,端的是好天气,眼看晌午到了,两人回了客栈,才到门口,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长青哥!”
洛婵转头望去,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步履轻快,正是迟松,迟长青道:“来了很久了么?”
迟松摇摇头,扬了扬手里的马鞭,笑道:“才刚刚到。”
他告诉迟长青,那些修缮房屋的工匠都已去了迟家庄了,今天上午已经开始动工,他哥迟柏在帮忙看着,不出意外,这两日就能全部完工。
迟长青便道了谢,迟松摆手,爽朗笑道:“这有什么,长青哥不必客气。”
这两日天气好,如迟松所说,很快迟家庄的老屋子就被修缮完毕了,迟长青仍旧赶着马车,带上洛婵晃晃悠悠地回了迟家庄,山村掩映在漫山遍野的桃花间,炊烟袅袅升起,如同一幅充满了尘世烟火气息的古画,曼妙地铺陈开来,路边的桃树灼灼盛放,落英缤纷,满地落红,马车辚辚驶过,留下两道隐约的车辙痕迹,很快就消失在了树影间。
马车在小桥湾的老屋前停下来,洛婵抱着包袱下了马车,抬头一看,院子果然已经被修葺一新了,破烂的旧瓦翻新,院墙也都重新粉刷了一遍,院子里那棵枯死的老树被连根挖走了,铺上平整的石板,连缝隙都被填好了,门窗上新漆了桐油,在阳光下折射出亮亮的光芒,焕然一新。
洛婵新奇地四下瞧瞧,门外传来了人声,迟长青转身出去,却是镇上木匠坊的匠人送家什来了,碗橱桌椅,柜子木床,一应俱全,还有一些七零八碎的日常物事,一一安置好了之后,已是日上中天了。
洛婵站在檐下,看迟长青单手拎起一样东西进来,往院子里一放,她好奇地走上前去,却见那是一个摇椅,迟长青伸手拍了拍,示意她道:“坐。”
洛婵从前只见过这椅子,但是她自己却没试过,不免生出几分心动来,试探着坐在椅子上,一只有力的手在她肩头按了按,她便不由自主地往后靠,紧跟着椅子便开始摇晃起来,她整个人仿佛突然悬空了一般,重心不稳,洛婵吓了一跳,握着扶手就想起来,岂料迟长青故意使坏,略略用力,将那椅子摇得愈发颠簸,颇是好玩,洛婵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她躺在椅子上,碧色的天空如清透的琉璃,映入眼底,远处有飞鸟振翅掠过天际,三月的日光不甚热烈,却很明亮,随着摇椅的晃动一下一下跃入眼底,有些刺目,洛婵伸出手来,虚虚遮住了眼,自指尖的缝隙里看见了迟长青的脸,凤眸中含着几分促狭的笑意,柔软得仿佛有春风吹过,洛婵也跟着笑了起来,缓缓闭上了眼,感受着这徐徐的摇晃,如同回到了幼时,她坐在家里后花园的秋千上,二兄用力推得秋千高高荡起,像飞鸟一样。
迟长青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摇椅,忽然想起这院子里还缺了什么,他看着椅子里躺着的少女,明亮的日光映照下来,她白玉似的皮肤像是要发光一般,迟长青心里想着,若是有一棵桃树就好了,也能替她遮一遮这日头。
两人玩了一会摇椅,不多时,迟长青就发现,摇椅上的洛婵没了动静,她把手背搭在眼睛上,挡去了日光,赫然睡得正酣,迟长青盯着她看了半天,才无语收回了手,又看了看天色,到了晌午,该做饭吃了。
迟长青转身进了灶屋,家具都是新打的,锅碗瓢盆也是新买的,一应俱全,但是他忽然发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他忘了买米。
米缸里空空如也,一粒米也没有,菜也都没有买。
迟长青有些傻眼,眼下再去买,肯定是来不及了。
正在这时,他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迟长青出了灶屋,正见着一个中年男人在院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像是这村子里的乡民,迟长青走过去打量他一眼,道:“这位大叔,有何贵干?”
“啊?”那中年人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憨憨一笑,看着迟长青道:“你就是平二爷的孙子吧?早几日就听说你回来了,不过一直没见着人。”
迟长青点点头,道:“屋子在修缮,我这几日住在镇上,您是……”
中年人笑道:“我是你满贵叔,就住在旁边,过了桥对面就是咱家了,你有空就去坐坐。”
迟长青一听这个名字,就想起来什么似的,道:“那您和满金叔是……”
迟满贵忙道:“他是我亲兄长,我们的院子是挨着的。”
原来如此,迟长青点头,道:“满贵叔今日来是有事么?”
迟满贵笑笑,回身提了一个竹筐进来,放在院子里,解释道:“这些都是你婶子准备的,说你刚刚回来,想必家里没备些什么,我们乡下人家里要别的没有,米菜还是够的,你别嫌弃就是。”
迟长青看了一眼,那筐里果然放了一些米菜,竟然还有一条鱼,迟满贵憨憨道:“鱼是叔今日才钓的,新鲜着呢,煮汤最好吃了。”
迟长青犹豫了一下,倒是没拒绝,取了钱要给他,迟满贵连连摆手,道:“这些都是自家的东西,不值几个钱,乡里乡亲的,怎么还能要你的钱?”
大概是怕迟长青非要给钱,迟满贵不肯久待,扭身就走了,连筐都忘了拿,迟长青看着他的背影过了小桥,进了对面人家的院子里,当日迟满金拿着那破锁头要钱的情景仍旧历历在目,他弟弟倒似乎与他不是一路人。
洛婵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正好看见迟长青拎着筐往灶屋走,她揉了揉眼睛跟了上去,没多久,两人就对着锅里的米面面相觑起来。
大将军捏起一粒小小的稻米,看了一会,面上露出沉吟之色,这饭到底要怎么煮?
☆、第26章第26章小哑巴想吃鲫鱼萝卜汤。……
第26章
洛婵也从没煮过饭的,她自小锦衣玉食地长大,爹娘兄长又都是宠着,前前后后奴婢成群,连喝个茶都有人捧缸子,哪儿知道饭怎么煮?不过她少时倒是去府中后厨观摩过一回,亲眼瞧见了厨娘做饭……
洛婵看迟长青还在凝视那锅米,便鼓起勇气,拉过他的手写画道:我来试试。
迟长青有些不信地看着她:“你会做?”
洛婵顿时觉得自己被看扁了,便不服气地写道:我曾经请教过厨娘。
她说完,便捧起地上盛了米的锅走了,背影还能看出她的不高兴,迟长青忍不住失笑,心道,气鼓鼓的小哑巴。
洛婵端着一锅米,在灶屋里转悠了一圈,蹙着眉头有些苦恼,迟长青见了,便挑眉道:“怎么了?”
洛婵便在他手里写画:没有水。
缸里确实没水,迟长青只好又出门去挑了水来,好在之前迟松便告诉过他井的位置,就在离小桥湾不远的老槐屋,迟家庄一共分为几部分,小桥湾,藕花塘,老槐屋和东坡屋,差不多有二十来户人家,也算得上是大村了,整个村子就靠老槐屋这一口井吃用。
迟长青到的时候,井边还有一个妇人正在打水,她很瘦,那木桶又沉得很,单手几乎拎不动,整个人险些一头栽进井里去,迟长青看不过去,便随手替她拎了一把,那年轻妇人一愣,连忙抬起头来,道:“多谢你。”
迟长青淡淡道:“不必客气。”
他把桶扔进井里,轻轻松松便提了满满一桶水上来,那妇人捋了捋鬓发,打量着他,笑道:“那日你来问路,我还以为你是满贵叔他们家的亲戚呢,没想到是平二爷家里的人。”
听了这话,迟长青微怔,这才想起来那日才入迟家庄的时候,他确实是在村口的一户人家院门口问了路,他看了那妇人一眼,颔首道:“是,那日多谢你了。”
妇人连忙摆手,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声音道:“长青哥!”
两人转头看去,却见迟松正拎着一个筐走过来,热络地招呼道:“长青哥来挑水啊?”
“嗯,”迟长青道:“你呢?”
迟松把筐往地上一放,笑道:“我阿娘让我来洗芋头。”
他又看向那妇人,道:“兰香嫂子也在。”
那妇人笑着应了一声,与他寒暄几句,便提着水走了,眼看她的背影远去了,迟松才小声对迟长青道:“长青哥,你……你记得远着兰香嫂子些,一个人的时候甭搭理她。”
迟长青剑眉微挑,也没多问,只是道:“我知道了。”
若是放在平常,迟松是不会在背后道人长短的,但迟长青才刚刚回村,许多情况并不了解,他挠了挠头,憋了一会,才含糊道:“兰香嫂子家里人没了……”
寡妇门前是非多,迟松提醒一句也是没错的,迟长青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才挑起水往回走了。
……
迟长青回来的时候,洛婵正坐在门槛旁的小板凳上,旁边放着盛了米的锅,托着腮看檐下的燕子飞来飞去,黑白分明的杏眼里一派纯净,倒映出一抹碧色的天空,待看见迟长青挑了水进来,她连忙开心地起身上前,先是探头往桶里看了看,满满两桶水,觉得一定很重,又伸手来帮忙抬。
她不抬还好,用力一抬,迟长青便觉得肩背上的担子前后不一样重了,连平衡也保持不了,忍不住失笑道:“行了,我自己来便成。”
忙前忙后的洛婵才停了手,迟长青把水倒进了灶屋门口的大缸里,向她看来:“水够了么?”
洛婵连忙点头,左右看了看,找到了水瓢舀出水倒进锅里,开始洗米,井水沁凉,颗颗米粒亮白通透,洛婵像模像样地在水里搅了搅,便把水给倒了。
迟长青下意识叫一声:“等等……”
然后已经来不及了,雪白的米粒和着淘米水,顺着石板往下淌,散了一地,洛婵愣了一下,有些无措地看着他,那意思是在问,怎么办?
从前她看见厨娘也是这样做的啊,怎不见有米淌出来?
迟长青哭笑不得,蹲下身来,道:“米太轻了,需要先沉淀片刻,再慢慢滤出水来。”
洛婵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看了看地上的米,有些犹豫,迟长青道:“那些就不要了。”
洛婵洗了一遍米,自觉可以了,便往锅里加了一些水,迟长青道:“够了?”
洛婵犹豫了一下,回想起厨娘当时做饭的时候,似乎是加了不少水,一大瓢呢,她果断又抄起水瓢,加了整一瓢水,这下应该够了。
然后洛婵便十分自信地端起小锅进了灶屋,小心翼翼地放在灶上,灶是冷的,她呆了一下才想起来,似乎还要生火,可她哪里会生火?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