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婵轻轻颔首,迟长青便略略侧过身来,嗓音带着磁性,道:“我给你吹曲子听?”
他说完,便感觉自己的手掌被什么轻轻划了一下,痒痒的,像羽毛一样,这是答应了的意思,迟长青坐起身,自床头取了他的竹哨,轻轻吹了起来,一时间,悦耳悠扬的小调流淌出来,在这静谧的雨夜里显得分外清脆。
洛婵听了一会,觉得这一曲和她从前听过的那首寒江吟不一样,更为轻快一些,也十分好听,迟长青一连吹了四五首才停下来,伸手轻轻摸了摸洛婵的额头,不烫,只是还是很热。
洛婵转过头来,在黑暗中望着他,然后轻轻在那只宽厚的大手上轻轻蹭了蹭,迟长青忍不住笑了,轻声道:“猫儿。”
洛婵抿着唇,整个人往被子里藏了藏,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她想,大将军真是太温柔了。
……
雨下了整整一夜,次日晨起的时候仍旧未停,蒙蒙细雨如牛毛一般,洒落在庭院里,那株桃树绽了翠色的新叶,上面沾满了晶莹剔透的雨珠,洛婵裹着外袍站在窗前,看见迟长青推了院门进来,他头戴斗笠,披着蓑衣,浑身湿漉漉地往下淌水,洛婵立即取了干净的棉布出去递给他,写字问道:去哪里了?
迟长青脱下蓑衣挂在廊柱上,接了棉布一边擦拭,一边答道:“去了田间一趟。”
洛婵看见他脚边放着一个竹篓,探头望了望,里面是一把嫩嫩的菜苗,叶片碧绿,遂好奇问道:哪里来的?
迟长青解释道:“是跟别人换的,咱们后院里的瓜苗不是被鸡啄了么?”
他说着,单手拎起那一篓子瓜苗去了后院,洛婵跟了过去,替他打伞,看迟长青松了土,又重新把瓜苗种好,洛婵有些忧心地道:若是又被吃了怎么办?
迟长青想了想,便道:“我给它们搭个篱笆,这样就啄不着了。”
于是种了菜苗,趁着雨小了,他去了一趟竹山,砍了几株竹子做成篱笆,把菜苗都围了起来,这回任是那只母鸡再如何厉害,也无法得逞了。
因着下雨,没什么事情可做,迟长青就陪着洛婵在檐下看雨,一边闲聊,风夹着雨丝吹过庭院,带来一阵冷意,迟长青替她拢了拢外袍,道:“先进屋去吧。”
两人才起身,便听见院门被叩响了,洛婵与迟长青对视了一眼,这下雨天的,会有谁过来拜访?难不成是满贵婶子有事么?
迟长青道:“你进屋,我去看看。”
他说着,也没有拿伞,径自穿过庭院,到了门前,打开一看,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迟长青讶异道:“晋如?”
来人正是好友陈思远,他这两日都在镇子上住着,但因为洛婵病了,迟长青实在是忙,根本顾不上他,陈思远也不知好友这边是个什么情况,索性亲自登门来了。
他一进院子就看见了檐下站着的洛婵,露出笑脸来,和和气气地行了一礼,道:“嫂嫂,我又来叨扰了。”
洛婵轻轻颔首,示意他不必多礼,转身又进了屋,陈思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处,便跟着迟长青一边走,一边问道:“嫂嫂身体不好么?”
迟长青便将洛婵生病的事情告诉了他,末了又道:“大夫说她的身子原本就不大好,这回若是不好好养,日后怕是于性命有妨碍,我本是打算这两日就带她启程去京师的,但是如今却不敢冒险了。”
闻言,陈思远略微思索,道:“这样,你们不如在这里再多待一阵子。”
迟长青剑眉拢起,道:“婵儿心里会难过。”
陈思远却道:“如今她才得知父母的死讯,难过是在所难免的,你这会带她回去,也实在是不妥,依我看还是再缓一缓才好。”
迟长青道:“话虽如此,但易地而处,面对丧亲之痛,我未必会比她做得更好。”
听了这话,陈思远挑眉,倒是不反驳,道:“我只提醒一句,如今的洛淮之就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盯着他,若行将踏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即便这样,你也执意要将她带回去么?”
迟长青倏然沉默,陈思远见他意动,又缓和了语气,环顾四周,道:“我倒觉得你们先在这里住着就挺好的,等她的病痊愈了,我想个法子替你们递消息入京便是,京师之行缓缓图之便可,不宜操之过急。”
迟长青思索片刻,才道:“我要和婵儿商量商量。”
陈思远嘶了一声,笑着打趣道:“你不是一家之主么?”
迟长青毫不犹豫,道:“我只管外事,内事不决当问婵儿。”
陈思远:……
陈思远简直对好友默然无语,最后才道:“其实我今日来找你是还有一桩事情。”
“说。”
陈思远道:“桐城那边有一笔买卖,我得亲自过去看看,到时候就要回京师了,特意来给你说一声,若是有事,派人送信与我便是,仍旧是老方法。”
闻言,迟长青颔首,陈思远又道:“我还会在镇上呆一日,明日就走,你若有事,只管来找我。”
他忙得很,来去匆匆,只说完了事就离开了,迟长青也不留他,送他出门,看着好友上了马车,陈思远举着帘子,冲他遥遥颔首,示意不必送了,迟长青这才拱了拱手,算是道别,车帘放下之后,随着车夫一声轻喝,马鞭挥响,马车便辚辚驶远了,很快就消失在蒙蒙烟雨中的山道上。
四月的山间,处处都是杜鹃花开,灿烂如云霞,山色浓翠,轻雾袅袅,偶有几只白鸥自山巅掠过,留下惊鸿一般的痕迹,迟长青关了院门往回走,却见洛婵坐在檐下的小凳子上,托着下颔正在望着庭院发呆,身边放着一个茶盘,上面摆着一壶茶,两个杯。
迟长青的步子略略一顿,才走了过去,道:“怎么在这里坐着?”
洛婵连忙站起身来,不见了陈思远,有些疑惑地在他手中写:你的朋友呢?
迟长青答道:“他回去了。”
洛婵意外地道:这么快?我方才去泡茶了。
迟长青看了看她身边放着的茶盘,轻轻笑了,道:“他喝不上是他的损失,我们自己喝。”
他说着,又故意道:“我还从未喝过婵儿亲手泡的茶呢。”
洛婵微微红了脸,写道:我不大会泡。
迟长青却不介意,搬了个小椅子放在旁边,那椅子矮的很,还有靠背,是小孩儿常坐的,洛婵身子骨架小,人也纤瘦,坐着就显得很是玲珑可爱,迟长青却长手长脚,宛如席地而坐似的,让人疑心那小椅子是不是要被压塌了。
两人就这样并肩坐着,茶香袅袅自空气中四散开来,雾气氤氲,檐下雨水如注,大珠小珠滴落在沟渠中,发出叮咚之声,打出几个小小的水泡来,静谧安逸。
在这样的气氛中,迟长青把陈思远的来意慢慢说给了洛婵,末了又道:“等你病一好,我便即刻带你回京师。”
他顿了顿,道:“你也可以修书一封,我请晋如帮忙送往京师,给大兄和二兄,叫他们不必担忧,这样如何?”
闻言,洛婵点了点头,认真在他手中写:好。
一笔一划,她微微垂着的眼睫像两只静默的蝶,风吹来时便轻轻颤动,迟长青心中莫名一动,他说:“今日我和晋如的话,你都听见了?”
洛婵慌乱地抬起眼来,蝶便振翅掠开,她忙写道:我不是故意听的。
她只是出来倒水,凑巧听见了零星几句,听人墙角非君子所为,洛婵立即就走开了,但还是听见了陈思远劝迟长青暂时不要带她回京师。
迟长青轻轻抚了抚她的鬓发,笑了一下:“这有什么?我的墙角你有什么不能听?别说不是故意的,即便是故意,也是应该的。”
他说着,顿了顿,又道:“晋如会这样说,全是因我之故,到最后,竟是我拖累你了。”
若不是因为迟长青的原因,陈思远绝不会拦着他会京师的,好友是为他考虑,迟长青不能怪他,只是担心小哑巴难过。
岂料洛婵却摇摇头,明眸如水,在他手心里写:不是,你很好。
她想了想,继续写下:当初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与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写到这里,她的心突然一跳,鬼使神差地写:所以,我很喜欢你。
☆、第80章第80章这青天白日的,咋还不锁……
第80章
所以,我很喜欢你。
当看见这句话的时候,迟长青起初是没有反应的,确切说来,他是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保持着往日的平静,过了好一会,洛婵见他没有说话,不禁有些赧然地收回手,心里忐忑地想,她方才是不是说得太直白了?
娘亲曾经说,女子要矜持些才好。
这可是她活了十六年以来,头一次这样不矜持,大将军不会以为她往日都这样的吧?
想到这里,洛婵便觉得十分难为情,懊恼之余,心情也低落下来,直到一只手忽然覆上了她的手背,暖暖的热度让她惊异地抬眼,却是迟长青正捧起她的右手,放在了自己的掌心,低声道:“你方才写了什么?我没看清。”
洛婵心里一跳,但见迟长青目光灼灼,眼神炽热地望过来,她蜷了蜷手指,竟是半个字也写不出来了,细白的指尖轻轻颤抖着,划了几笔,又停住了。
她有些难为情,然而并未退缩,仍旧是在迟长青的注视下,重复地写出了那几个字:我,很喜欢你。
最后一笔才落下,洛婵便觉得自己的手被迟长青反手握住,然后用力一拉,她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的怀抱,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将她团团裹住,洛婵猛然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她感觉到了拥着自己的那双手臂一点点收紧,像是要将她揉入骨血之中去。
她听见耳边传来了男人微哑的嗓音,道:“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洛婵疑惑地抬头,却只能看见他宽阔的肩,一只带着暖意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耳侧,将她的右耳捂住了,那一刹那,天地间万籁俱寂,嘈杂的雨声都被隔绝在外,与此同时,洛婵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砰——
快而有力,自贴着左耳的胸膛下传来。
那是迟长青的心跳。
他说话时,胸膛处会发出轻微的震动,洛婵听见他说:“你听,它也喜欢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
洛婵靠在大将军的胸膛前,仔细听那心跳,渐渐地与檐下的雨珠混在了一处,一声一声,传入耳中,便仿佛也与她的呼吸脉搏重叠起来了。
她在心里想,这是何等的幸运?我喜欢的那个人也喜欢我。
……
几日小雨不停,院子里的草都疯长了起来,苔痕苍翠,洛婵的病还未好,不仅未好,她甚至觉得自己病得越来越重了,每每看见迟长青,便觉得心跳得厉害,噗噗噗的,像是要从腔子里跃出来似的,若是迟长青看过来,她就面红耳赤地别开眼。
起初迟长青不知情,还以为她又发高热了,以手试她额头的温度,一探之下,剑眉紧皱道:“难道是药没有用么?”
洛婵懵懂地摇首,还往后退了退,躲避的意味有些明显,迟长青莫名道:“你躲什么?”
洛婵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她从前就知道大将军模样生得好看,和大兄二兄们不分上下,倒也没有特别的感觉,但不知为何,这两日忽然就这样了……
她甚至觉得……觉得他比大兄和二兄还好看,剑眉凤目,鼻梁英挺,认真做事的时候,会微微抿起薄唇,神色专注,就连劈柴的动作也十分潇洒。
就在洛婵心里乱七八糟瞎想的时候,听见迟长青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又走神了,你一天天的不声不响,小脑瓜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洛婵回过神来,正好看见他伸手在自己鼻梁上刮了一记,痒痒的,洛婵腾地红了脸,连忙要跑开,却被迟长青眼疾手快地拉住,道:“跑什么?”
洛婵下意识捂住了脸,原本迟长青还没想到这一层,这会儿见她这般欲盖弥彰的动作,顿时如醍醐灌顶,明白了什么似的,微微眯起眼,道:“小哑巴,你这两日很不对劲。”
洛婵用力摇摇头,迟长青轻笑一声,一手撑着墙,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抱里,好整以暇道:“没有?”
洛婵又点头,迟长青毫不留情地戳破她:“没有你脸红什么?”
洛婵顿时心虚,脸红到了耳根,眼神飘忽不定,宛如此地无银三百两,迟长青忍不住低低笑起来,用手碰了碰她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垂,道:“你前两日不是还说喜欢我么?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喜欢,洛婵这回不躲闪了,迎着他的目光,点点头。
这话再听一遍,迟长青心里仍旧十分舒坦,跟喝了一坛子陈年老酒似的,整个人都熏熏然起来,他凑近些,道:“既然如此,你躲我做什么?”
洛婵只好红着脸写画:没有躲你。
迟长青剑眉轻挑,故作不信,道:“那每回我看向你时,你都撇开头,也不靠近我,这还不叫躲?”
洛婵没想到他早就察觉了,顿时赧然无比,迟长青看着她那小巧的耳垂,宛如绯色的玉,让人忍不住想要亲一亲,洛婵在他这炙热的目光中几乎要站不住,最后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没有的事,我是在看你……
迟长青轻笑:“看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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