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2)

王老先生坦然受了张玉凉一礼,抚须笑道:子瑜闭门读书已有月余,可有收获?

子瑜是张玉凉的字。瑜有美玉之意,是王老先生为他所取,寄托着望他君子如玉,温润端方的希冀。因他未行冠礼,是而他的字只在师长和几个亲近的好友之间流传。

回先生,所得不多。张玉凉谦逊答道。

王老先生摆摆手:不必与为师客气,你只说都得了什么感悟。

是。

张玉凉颔首,稍作思索便将自己这几日读书所得娓娓道来,虽然只说了个大概,也只有寥寥数句,但胜在精妙高深,引得老先生连连点头,赞赏不已。

做学问,横向求博大,纵向求精深。以张玉凉的年纪,无论做到上述哪一点都颇为难得,老先生自然不吝啬肯定。

不错。等他说完,老先生夸奖道:与乡试时相比,子瑜的学问大有长进,尤以《尚书》感悟最多。

说完,他忽然又话锋一转:不过单凭这点进益,想要取得会试头名是不可能的。雍朝进士科主要考试策、帖经、杂文三项,《尚书》虽属帖经内容,然考得少而深,子瑜不必在《尚书》上过分下苦功,还是要多研习《论语》和《中庸》这样考得较多的典籍。

雍朝即程澹如今所处的朝代。

雍朝科考有两种常科科目,分别是明经科与进士科。进士科是选拔官员的主要途径之一,考试内容比明经科灵活,难度自然也就比明经科更大,素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张玉凉明年要考的便是进士科。

进士科的考试项目有三种。

第一,试策,即对时事发表议论;第二,帖经,即对儒家经典的掌握程度;第三,杂文,即吟诗作赋的能力。

这三大考试内容几乎囊括一位优秀文人需要的所有知识素养,同样也作为一道高高的门槛,拦下了将近九成的考生。

三个科目中,试策比例最重,杂文的分值最小,而帖经的考试形式最灵活。每一年帖经的出题范围和题型都与之前截然不同,唯一的规律便是少考《尚书》,多考《论语》和《中庸》。

正因如此,王老先生才劝张玉凉主攻《论语》《中庸》,而不要在《尚书》上花费太多精力。

玉凉明白。张玉凉眼中掠过一抹不赞同,却并未直言反驳,而是无可无不可地先应下。

王老先生活到这把年纪了,不可能看不出张玉凉的不以为然,当即笑呵呵地道:你目前的主要任务是考取进士,为张家拿下三元及第的荣耀。待完成这项任务,你再想研读《尚书》或是别的什么,为师不会过问。

张玉凉一怔,随即拱手笑道:是。

哦,差点忘了正事。满意地点了点头,王老先生忽的想起自己真正的来意,当即正色道:为师今日并非为考校你的学问而来,而是想给你引见一个人。

先生请说。张玉凉颔首。

王老先生道:此人你应当也认识,是去年的探花郎李诚,如今在翰林院修撰经书,学识渊博。他听说你是今次秋试的解元,想与你切磋学问,正好你也苦读了一段日子,不若与他交流一番,兴许能相互促进。

王老先生虽无官身,却是举世闻名的大儒,李诚能得他亲自为门下弟子引见,可见其必有惊才绝艳之处。

张玉凉没有多想,一口应下了,但藏在他袖子里的程澹却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不知为何,程澹听到李诚这个名字时,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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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朝的科举内容参考了唐朝和明清设定,但主要还是我的私设。

踏红

送走王老先生,张玉凉也没了赏雨的心情,从袖中抱出程澹,缓步走回书房。

程澹敛起若有所思的神色,假装自己是只普通猫缩在他的掌心,耳朵软软地耷拉在两边,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

猫奴张玉凉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不对劲,顺势往书案后一坐,将他捧到眼前,担忧而温柔地问:团团,你怎么了?可是方才被风吹着了?

被突如其来的预感扰得心神不宁的程澹听到他淡泊的声音,忽然觉得满心的不安都被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取而代之,仿佛滂沱大雨中撑在头顶的那把伞。

程澹把脑袋从前爪间抬起,猫瞳亮晶晶地与张玉凉对视。

少年的面容仍带着稚气,但身上已经显露出沉稳陡峻,令人安心的气质。

程澹提起的心稳稳落回原地。

他眯起眼喵了一声,伸出粉嫩的爪子轻轻印在张玉凉的额头上,就像昨日他对盈风做的那样,只是力道更重一些。

送你一个祝福。

张玉凉微愕,内心涌起莫名的愉悦,忍不住轻笑一声,顺着他的爪子低头,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顶。

程澹条件反射地压低耳朵。

短暂的亲昵之后,程澹跳出张玉凉的怀抱,窝在他的手边打哈欠。

张玉凉见状,想吩咐侍女送他回房休息被拒,只好退而求其次,让人把他睡觉用的小篮子取来,再哄他睡到篮子里。

由于程澹比较乖巧,整个过程倒是没花费多少功夫。等安置好了他,张玉凉才专心投入读书中。

为了弥补照顾程澹而浪费的时间,张玉凉看书时不得不提高效率,比平日更加专注刻苦。

正因如此,他从午后一直读书读到将近傍晚,不管是书房里灭了又燃的灯,或是时起时停的雨声雷声,都没有入他的耳进他的心,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相反,程澹虽有困意,却在小窝里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儿觉得灯太亮,一会儿觉得雨声太吵,好不容易要睡着了,一阵雷鸣炸响,又将他惊醒过来。

如此循环往复大半个下午,他的心情变得格外的不美妙。

翻了个身还是睡不着,程澹气恼地一甩尾巴,索性坐起身,从篮子边沿扒拉出张玉凉送的玉璧搂在怀里,鼻子紧贴在上面嗅那种猫薄荷般好闻的味道。

清新淡薄的香气犹如微凉的风盘绕身侧,程澹烦躁的情绪逐渐被镇压扫除,但同时,他的睡意也一扫而空。

完全睡不着了。

一只睡不着的幼猫大概是只废猫。

程澹委屈巴巴地想。

玉璧凉,莫要贴着肚子。张玉凉冷不防开口,略带沙哑的嗓音把程澹吓了一跳。

下意识扭头看向身旁,程澹的视线还没来得及落到张玉凉脸上,怀里的玉璧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拿走。

程澹想也不想便伸爪抱住张玉凉素白的手腕,四肢紧紧缠在他的小臂上,即使被提到半空也不放开。瞪得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玉璧,脸蛋委屈地皱成一团。

睡不着就够痛苦了,为什么还要抢他的玉璧!

变成猫加上睡眠不足而导致智商直线下降的程澹全然忘了玉璧原本就是张玉凉的东西。

张玉凉却是让他胆大包天的举动惊得心头一颤,另一只手忙放下书托住他颤巍巍挂在自己手臂上的小身体。

团团!他声线一沉,正要责备两句,但对上他控诉的小眼神后,责备的话又都咽了回去,些许气恼随之化成无奈的叹息。

用力其实也不是很用力地搓了一把程澹的头,张玉凉将他捧在掌心,柔声道:你是渴了、饿了,还是觉得无聊?这玉璧太凉,你不能抱着睡,否则会受寒的。

程澹看看玉璧又看看张玉凉,又想拿回玉璧又不想打扰他看书,犹豫再三,最后一扭头从他手上跳下,笨拙地爬进篮子,蜷起身子闭上眼,不再搭理他。

程澹知道读书不易,况且张玉凉又有重任在身,所以不会拿这种小事去闹他。毕竟是成年人,事情的轻重缓急程澹还是可以分清的。

不就是小小的失眠吗?他还不信自己克服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