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红
走出张府,李诚回身望向这座代表着权势与荣耀的府邸大门,唇角扬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
方才,他故意在张玉凉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那位名满天下的才子此刻应该已经在研读自己赠送的书册了,这正合他的心意。
只要张玉凉看过这本册子,又参加了明年春试,这脏水想泼不到他的身上都难!
一想到明年春试的风暴是由自己一手引起,其中甚至会牵涉到张家这样的高门世族,李诚便抑制不住内心的得意与兴奋,很想邀几个好友一同喝酒庆贺一番。
明年春试之后,他为数不多的好友恐怕都会离他而去,他能与朋友们把酒言欢的机会已然不多,今日正是一个好机会。
当然,庆贺的理由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且他并不后悔。
既然选择走捷径上位,就要承担起捷径带来的后果。为此,李诚甚至不惜得罪如日中天的张家,又怎会在意几个无官无职的朋友?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从进入官场的那天起,李诚便已想好自己今后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长出一口气,李诚收回目光,大步离开。
并不知道计谋已经败露的他看上去是那样意气风发。
寝室内,程澹垂着头,心虚地接受张玉凉的批评。
不过,说是批评,其实也就是几句不痛不痒,甚至算不上重话的念叨而已。
入冬了,夜里外面冷,你为何要往外跑?若是在屋里呆得闷了,何不等我回来再让我带你出去透气?夜风这样凉,你吹了半宿,万一着凉怎么办?现在还是一只小猫就这么调皮,等长大了,你打算怎么翻天?
程澹弱弱地喵一声。
他从来不知温文尔雅的张玉凉这么能唠叨,马上子时了还在对他说个不停,而且边说边帮他暖身子,妥妥的口嫌体正直。
不许顶嘴!张玉凉板起脸戳了程澹额头一下,罚你明日少吃一顿,下次再犯就罚两顿。
程澹压低耳朵,可怜兮兮地抬头看着他,试图萌混过关。
张玉凉心里一软,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忍住改口的冲动,但也舍不得再说他了。
罢了,是我没照顾好你。轻叹一声,张玉凉把终于暖和起来的小毛团塞进被窝,然后解衣躺下,揉揉他的脑袋,说道:天色不早了,睡吧。
话音未落,程澹便刚好打了个哈欠,往前爬几步窝进他颈间,耷拉着眼皮,不一会儿便在他身上清冷香气的包围下沉沉睡去。
张玉凉却睡不着。
险些失去程澹的心悸感犹在心头缠绕,他的手脚现在还是冰凉的,任被褥再暖,也捂不热他凉透了的心肺。
通过今夜的事,张玉凉终于对程澹在自己心里的份量有了一个明确的认知。
这只小黑猫是自己按部就班的人生中的例外,因绝无仅有而弥足珍贵。
张玉凉无法想象失去程澹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甚至仅仅是做出这样一个假设,他都觉得浑身都疼,就好像程澹的离去抽掉了自己一半的血肉,相比之下,心反而显得不是那么疼了。
侧身面向睡熟了的程澹,张玉凉在他耳尖上亲了亲,挨着他闭上眼,渐渐的酝酿出了些睡意,在半梦半醒中度过这一夜。
浅眠多深梦,而且是噩梦。
张玉凉的胸口像被大石压着,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来。
梦中错乱的光影交织成他最担忧会发生的场景,他想要阻止,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令自己恐惧不已的离别重复上演。
程澹正蹲在桌上吃鱼肉粥,无意中抬头一看,就见侧躺在床上的张玉凉好像魇住了,眉头紧皱不说,额头还直冒冷汗,和他以前做噩梦醒不过来时一模一样。
忙咽下嘴里的粥,程澹跳下桌案,一溜小跑到床边后借力往上跳,准准地落在张玉凉身边。
喵?喵!
程澹伸爪用力拍张玉凉的面颊,口中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喵叫,希望能把他从梦魇中唤醒。
张玉凉睡的不沉,只是被噩梦缠住才会难以苏醒。程澹拍他的脸,相当于从外部施加压力,替他撕开了梦境的迷雾一角,顺利将他叫醒。
猛然睁眼,初醒的张玉凉神色茫然,脑子还是迷糊的,直到目光聚焦于程澹身上,加上缺乏睡眠导致的头疼,这才让他清醒过来。
团团捂着抽痛的前额,张玉凉缓缓坐起,用疲惫的声音道:吃过早饭了吗?
程澹仰头盯着他,圆圆的猫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虽然头疼得厉害,但看到他担心的眼神,张玉凉还是不由得笑了笑,将他拢进怀中亲了亲耳朵:我没事,就是起晚了有些头痛。
乖巧地竖起耳朵给他亲,程澹隐隐有种他是被自己昨天晚上的偷跑吓到了才会做噩梦的预感。然而转念一想,程澹又觉得他不至于因为一件小事吓成这样,于是否定了上一个猜测。
也许他真的只是单纯的做了个噩梦吧。
程澹却不知,自己的偷跑不过是勾起张玉凉不安的引子。
不知道自家团团乖萌外表下百转千回的心思的张玉凉把他放回鱼肉粥旁,随后唤来婢女服侍自己洗漱穿衣。
程澹见他似乎走出了噩梦的影响,恢复成平日淡定沉稳的模样,也就没再多想,继续埋头吃自己的早饭。
一小碗粥下肚,程澹吃了个八成饱,意犹未尽地把碗底的米粒也舔掉。
一旁正在穿外衣的张玉凉见状,向身前的婢女投去一个眼神,后者立即心领神会地将原本是为他准备的那碗粥端给程澹。
程澹一愣,看看粥又看看张玉凉,没有下嘴。
恰巧张玉凉背过身示意婢女打理头发,错开了他的视线。
给张玉凉束发的是张夫人安排过来服侍他的红藕,姿容清丽,心细如发,算是他的贴身婢女之一。
此时,见张玉凉把自己的早饭让给程澹,即使红藕已习惯他对程澹的宠爱,也仍是大着胆子规劝道:公子,这粥是夫人一早起来特意熬好差人送来的,怎能让一畜生
程澹耳朵往后一扯,看着红藕的眼神满是气恼。
他现在虽然是猫,却格外不喜欢畜生、禽兽之类的字眼被套在自己身上。
所幸不等程澹气过三秒,张玉凉便为他出了气。
红藕。张玉凉的声音冷冷的,像寒潭底下的阴影,明日起,你不必到我这儿伺候了,母亲那边我自会去解释。
红藕错愕地瞪大眼,手指一拽,不小心扯掉了张玉凉几根头发。
公子!被琴竹拉开,红藕如梦初醒地跪下,苍白着脸认错: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再不会多嘴,请公子饶奴婢这一次吧!
话音未落,她的眼中落下泪来。
程澹也被张玉凉的严苛吓到了,瞟一眼惹祸的粥,往旁边挪了挪屁股,然后陷入沉思。
为什么他会有一种张玉凉色令智昏的感觉?
那么问题来了,猫色算不算色?
下去。张玉凉吐出冰冷的两个字,剥离了温雅面具的他有一瞬间看上去比他的父亲更加不近人情。
红藕不敢再哀求,抽噎着起身,边擦眼泪边走出房门。
房中的氛围因这个小插曲而降至冰点,剩下的婢女大气不敢出,利落地帮张玉凉整理好着装,便静悄悄退了出去。
团团,怎么不吃?张玉凉转身,见程澹离那碗粥远远的,偶尔余光扫过去还露出几分嫌弃,失笑道:不是没吃饱?
程澹喵一声,又往旁边移动两步,以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拒绝。
好吧,我放在火盆边热着,你想吃了再告诉我。
宠溺地揉揉他的脑袋,张玉凉随手端起粥放到火盆旁,顺势在书案后坐下,拿起一卷竹简阅读。
程澹和平时一样走到他手边趴卧下来,挨着他打盹。尾巴尖微微晃动,不时扫过张玉凉的手臂,却不会因为打扰到他而受到责备,反倒会换来一个含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