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曾经与他无关的东西,现在忽然摆在了面前,花不语本能地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季沧笙那坐都嫌弃骨头撑着累的人,怎么会亲自照顾一片花田?
“喳喳!”
“叽叽!”
几只小鸟儿突然从空中落了下来,一个比一个浑.圆,砸在肩头都能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用脚指头都能猜到是谁喂出来的。
这些鸟儿长相差不多,是花不语不认识的品种,好像在哪儿见过,但一时又不太想的起来。
约摸是天下的鸟儿都差不多吧,才会有这种莫名的熟悉感。
季沧笙打开那膝盖高的栅栏一角,走进花圃,花圃不大,只有一条小路,却足够把里面的花草都照顾到。
花不语暗叹季沧笙究竟是多喜欢这些花,病成这样了还要亲自照料,赶忙跑过去帮忙,却在看清季沧笙脚边的幼苗之后,整个人冻在了原地。
这片不大的花圃中,在争奇斗艳的花枝下,藏着一些不起眼的小小幼苗。这些幼苗看着十分普通,大概再过些时日就能拔出漂亮的花儿来,可花不语还是……感受到了。
他愣愣地、僵硬地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抖得厉害,却根本不敢触碰。
这是……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能分辨出来。
这株幼苗里带着娘亲的灵力。
他呼吸不畅地深吸一口气,转而向其他几株藏在花间的幼苗探去。
一十七株,一株不少。
一十七人,一株不错。
这些幼苗,竟然是用全村人的精血培养出来的!
那时候他还太小,什么都不知道。
那一天来得太急,所以完全没发觉。
他们整个村落守护的……竟然是这么个东西?
花不语不可思议地看向季沧笙,他一双眼眶浸得通红,连句话都问不出。
“这些是我在附近发现的。”季沧笙缓缓解释到。
在收敛好全村人的遗体抹去痕迹之后,季沧笙还是感受到了一些气息,最后在附近发现了几个隐蔽极好的篮子,因为结界的主人逝去,暴露了它的存在。
季沧笙并没有将这件事报出,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但是它们是属于神农氏一族的,神农氏后裔不灭,季沧笙就不会把它们交到其他人手里。
而这些幼苗并不是普通的植物,每隔三个月,就需要用鲜血浇灌一次,否则就会芽叶枯黄,慢慢衰败。
八年。
整整八年。
若不是季沧笙此刻血液被蛇毒所染,恐怕在出师之前也不会告诉花不语这些幼苗的存在。
“你还没有强大到足够保护自己。”季沧笙说,“调查此事我不阻拦,但你要去送死,就不要白白浪费我天元门培养你的资源。”
花不语缓缓将压死在心底的浊气呼出,点头到:“是。”
被看透了。
刚才的一瞬,一股强大的怨恨弥漫上了心头,他恨不得当场飞出去,将八年前的事拎个水落石出。
可季沧笙的话如当头一棒把他敲醒,自己拿什么能力去查,即便查到又如何?能雇佣那样的杀手,篡改人的记忆,以自己现在的水平,怎不是以卵击石?
一把折扇不轻不重地落在了头顶:“快点弄好,我累了。”
“……是。”
“用不了那么多。”
“浸到芽尖泛红就行了。”
季沧笙在一旁出声指挥,靠在树下悠悠摇扇,偶尔捏着毛团子掂两下,看着花不语一次又一次地割开手腕。
少年毕竟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个子是冲起来了,骨架却没长开,卸下护腕后倒显两分纤细,高骨圆润尤为好看。
鲜红的血液滴到稚嫩的绿芽上转瞬便浸了进去,最后嫩绿的叶芽一点点泛着暗红,有些耷拉的叶片也变得充盈起来。
好在都是些嫩芽,用不了几滴血,花不语起身之后也并未感到不适。
“这片花圃以后就由你照顾吧。”季沧笙手扶着树干撑起身,步履虚浮,往前一个踉跄,被一双手稳住了手臂和后腰。
花不语几乎是下意识就扶了上去,宽袖之下的手臂能直接捏到骨头,腰肢不盈一握,身子单薄得硌人,满怀的暗香带着不易察觉的药味。
脆弱的,病恹恹的花,仿佛还没有碰,就会自顾自碎掉。
而这样的躯体,却要扛起整个门派,维护上仙界的和平,守护天下太平。
呼吸变得有些紧,花不语心如擂鼓,血液冰冷,他这八年来,究竟对这样一个人做了些什么……这样一个,无声又无底线对自己好的人。
那些前世的偏见,即便无数次的理智告诉他,怀里这人与记忆里大相径庭,他还是孤注一掷地觉得他十恶不赦,觉得他心怀鬼胎。
天元法则真的会出错吗?
答案是否定的。
只有符合那些冗杂的条条框框所述品性的人,才会被法则所承认。他所背过的那些可以说有点过分的祖训,自己花了几十年都无法修成,这个人却在十一岁的年纪就能继承。
那是天性,是刻在骨髓里改变不了的,这样的人,是不会做出背叛天下之事的。
花不语真的很想问,上一世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那个样子,可眼前这人,还什么都没有经历过……
还没经历过!
花不语猛然惊醒,说不定这才是他重活一世的原因,为了阻止惨烈的未来!
这些想法不过转瞬,花不语只是顿了顿,便不自觉地握紧了手,口中默念起法诀来。
白色的云雾缱绻,慢慢汇聚于脚下,柔软而稳重地将二人抬了起来。
“师尊小心。”
花不语依旧保持姿势护着季沧笙,驾云往屋舍飞回,心脏急促而有力地跳跃着,让他莫名兴奋起来。
他要躲的,一直都不是季沧笙啊。
或者说,只有跟季沧笙走得越近,才能在一切变得无法挽回之前制止!
想要变得强大,守护身边的人,守护他的归宿,守护这个归宿所保护的,天下苍生。
他一定要阻止,一定会!
腾云缓缓落下,同他心里那块漂浮已久的巨石,坠到地面消散后,只剩下满心的踏实。
“师……”
“砰!”
季沧笙甩给他一个闭门羹。
还能不能给为人师表的某人留点面子了啊!
被关在门外的小朋友挠了挠耳朵,他好像忘了,即使他不刻意去避开,这人的性子也不太好相处。
但是。
花不语还是笑了起来。
他终于找到了。
前世未曾拥有的,早就送到了身边。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是半夜两点,写这章的时候满地打滚儿,后面一千字脑内循环无数遍“脑瓜疼”,感情处理太难了。而且我觉得,固执观念的恨意要转变不在朝夕,文慢热,很慢热,接下来两个小副本轻松一点,培养培养感情撒撒糖增加互动,他们终于破除隔阂了(单方面)(爆哭)
来推一波我可爱基友的文文:
《谁拿了反派剧本》by温翡烟儿
谁比谁更坏,谁才是反派?
第30章第二十八章
要问季沧笙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端出去。”
自从长灵镇回来一月有余,天天都是花式鸡汤,现在季沧笙一闻到鸡肉的味道就反胃。
花不语将食盒放到桌上,再卷起袖口用绳子绑了绑,才慢慢将菜一样样端了出来。
少年个子又高了些,内务送来了新的衣服,今年夏季私服的布料添了几种颜色,众位师兄师姐纷纷把最稀少的一块布料让给了这位“小师弟”,花不语不得不衣服刚做好就穿上,以感谢各位同门的好意。
怎么说也是满了十四岁的人了,私服也不再统一都是束口,平日里穿着倒是舒适,就是穿惯了弟子服之后做这种琐事不太方便。
这个月他主动揽了每天送饭的活儿,整天像只蜜蜂似的在季沧笙面前嗡嗡嗡,有时候比折花还勤快,让这个习惯了照顾师尊起居的师兄经常闲得两手空空。
今天花不语也如往常一样——反正他不怕季沧笙发脾气,这人只是骂,不是真的发脾气,跟个小孩儿似的,多听几次就适应了。
少年摆好饭菜后,晃着勺子从砂锅里舀出一碗鸡汤,黄澄澄的肉汤上只飘了几个圆圆的油点,还被勺子一个个剜走。
乘好汤之后,花不语再往另一个碗里夹了鸡腿和鸡翅,把皮刮掉之后将活动肉剥成小块,再放进方才的汤里,端到床前,也不说话,用内力蕴养着肉汤保温。
这种对峙往往输的都是季沧笙,今天他下定决心坚决不再喝了,就听见花不语道:“前几日偶然在书上看到了莲花酥的做法,就拿去食堂了,今天刚做好新品,还是热的。”
季沧笙:“……”
他怎么没早点把这崽子弄死呢!
要说这莲花酥王二娘也不是不会,但因为做法太复杂所以食堂很少做,端上来就被抢光了,某人脸皮薄,也懒得讨,所以一年也吃不了几次。
季沧笙暗叹一口不争气,起来喝了汤吃了肉,恨不得把汤碗都丢到天元门外面去,真不知道花不语那小子是怎么天天跟着吃也不会腻的。
一小碗鸡汤下肚,胃口也败了,长方的小碟子被推过来,上头缀着三个不到一掌的莲花酥,外翠里粉,层层分明,不同一样那些经吃不经看的,每一层“花瓣”都薄得透亮,如粉似玉,倒不像道吃食了。
除了莲花酥,还有几片小菜。这是花不语早上去采花的时候在荷田里扒的,诗里“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那种脆嫩的荷叶,撕成小片裹着面粉炸出来的小吃,也不知是哪个地方传出来的。
胃里油腻的感觉被解开之后,才算舒服一点,看着花不语把碗筷收走,季沧笙神色略有些复杂。
这些事以前都是由折花来做的,他也就习惯了,现在突然换了个人,还是花不语,别说一个月,就算一年十年的他也习惯不了啊!
花不语拿着食盒的盖子,忽然感受到什么似的抬起头,带着些不解到:“师尊,还有什么吩咐吗?”
季沧笙:“……”
他总不可能说,反差太大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吧。
更何况季沧笙还有前世的记忆,以前这个养不熟的崽子自生自灭去了,他倒没什么真的把上辈子的死对头给抓过来豢养的实质感,现在这、这还真是有点折寿啊。
“今天的功课都做完了吗。”
“嗯。”花不语盖上食盒,眉眼一弯,少了几分少年气,软和得像懵懂春光,“师尊要检查吗?”
季沧笙:“……”
这朵小棉花还真是让他有些无力,总是能事无巨细地做好每一件事,想着法子刁难都找不出半点毛病。
按理说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在照顾人方面,练功可要落下吧,偏偏他天赋也极高,整个天元门能教的东西都被他学完了,只能跟着季沧笙一点点练精,但无论什么时候考他,都能游刃有余。
真是条没有骨头的鱼,连根刺儿都挑不出来。
季沧笙扇子一展,出门喂鸟去了。
花不语跟在后面,合上了门,转身便看见遥遥竹林边上等了个人。
“师尊。”玉蝴蝶拱手,看样子已等候多时,几只圆圆的肥啾都落在他肩头昏昏欲睡,此时被这头的动静惊醒,扑棱着翅膀飞起来,晃晃悠悠绕了一圈,砸到了季沧笙怀里。
玉蝴蝶早已习惯了这种场景,全当没看见,走程序一般报告今年面世大会的情况。
“朱雀门将比武大会定在的立秋当天,天元门一共拿到了十个邀请名额,今年的名单……”
这比武大会,也叫面世大会,每四年举行一次,除了年龄要求在四十岁以下,其他倒没什么限制,主要是为了让新人有个切磋交流的机会。
面世大会除了上仙界大小门派会有不同的邀请名额,只要年纪适合都可以报名,资料审核通过之后,即便是民间散修也可以参与。
上一世,花不语是在二十六岁的时候拿到了第一名,也是通过面世大会一举成名,收获了各大校门抛来的橄榄枝。
面世大会在上仙界十分受重视,由四大门派轮番举办,受邀之人都是各大门派顶尖的弟子。
而小门派或者散修出身的,也可以通过在面世大会的优异表现夺得大门派的青睐,说不准就能一跃龙门。
优秀的人多了,难免会有比较。此会可谓万众瞩目,名门贵派谁不想趁机炫耀,哪家徒弟更争气,也难怪天元门二十二位上仙会争抢这十个名额。
以往面世大会,天元门会派四到六位上仙过去参加评选,有徒弟参选的,师父自然要过去,徒弟拿了名次,老师脸上也沾光啊。
至于天元仙尊,因为不能随意离开天元门,就算座下第一要参加,也只是知会一声,并不会亲自出面。
“今年的名单我来定。”季沧笙没等名单念出来,便打断了。
“……”已经练成遇事波澜不惊的玉蝴蝶有瞬间的愣神,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甚至不多问一句,就将请柬和二十二位上仙一番争斗抢出来的名单交了出来。
“把白歌叫来。”季沧笙甩了一下手头的薄纸,吩咐到,“另外你们也准备一下,今年我带你们参加,见见世面。”
“……是。”玉蝴蝶作揖告退,对于师尊的决定从来不会有半点怀疑。
而花不语却是直接呆愣在了原地。
gu903();虽然他这辈子活到现在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可上辈子还是知道的,若非不得已,天元仙尊禁止离开天元门,别说这种为期一月的会事,武林争霸大会都请不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