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释虽不太喜欢这小子,却不赞同他这做法。
“天元仙尊一定不想失去你这关门弟子,我留下。”
“师叔。”花不语看向遥遥可见的密林,“我一定会出来的,我也放不下师尊。”
分明是再合理不过的话,沈释却还是从里面听出来什么,蹙眉并未接下。
二人穿进怜秋秘境,被遮天蔽日的死气震得心生寒意。还未落地,花不语便如闪电般飞了出去,快得只剩下残影。
当啷一声,花不语以最强硬的姿态,护在了季沧笙之前。
他发誓会护这人周全,便决不食言。
即便他不知自己即将面对什么,或者他早就知道此次回来,会豁出性命,可他的剑意凌厉,不带锱铢犹豫与胆怯。
相较于死,他更怕身后这人,会死在自己面前。
沈释也在顷刻间有了自己的思量,花不语能挡下那黑影,更重要的是,季沧笙身为天元仙尊,他从未见他虚弱至此,分明已无力站立,却还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他的心仿佛也一同燃起来,血液焦灼,痛无可复。
沈释没再犹豫,一把揽过那仿佛风一吹就会消逝的人来,自季沧笙继承之后,他时时警醒,从未逾越半分,连名字也只有午夜梦回时才敢在梦中低吟,他想了半辈子的人,如今遭受这般折磨,着实好与撕心裂肺。
他实在太过瘦削了,甚至抱不了满怀,沈释护着怀中之人冲破冲冲阴魂恶鬼,离开了只剩死气的怜秋秘境。
阳光照下来,他们又回到了这充斥着“生”的世界。
沈释不敢再拖,在怜秋秘境不远处将季沧笙放下,想先替人查看。
季沧笙低着头,双手无助似的抓紧沈释的衣襟,他跪坐在地上,几乎耗尽了力气才未倒下。
啪嗒。
啪嗒。
圆滚烫热的泪珠簌簌滚落下来,砸在质地偏硬的布料上,在这午后连风声都微不可闻的寂静中振聋发聩。
“师兄……”季沧笙近乎呜咽,“求你,救救他……”
那头沉默数息,浅声叹了口气,像是捧起极易碎散的花朵一般,轻柔地抬起季沧笙的脸。带着薄茧的指腹扶去了眼角的泪水,那双眼里再没有抑制,如最真实的他,深情且温柔。
“这是你第一次求我。”
季沧笙这才清醒过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可他伸手阻止,却连衣角也抓不住。
沈释封了他的筋脉,让他再使不出半分力气。可他还是挣扎着起来,强撑着这具可谓残破的身躯,步履蹒跚地走向秘境入口。
一步,再一步,疼得他快失去意识,几乎找不着任何理由再走下去。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走了多远,直到树林尽头出现一个挺拔的身影。沈释左手抱着花不语,他们二人身量相差不多,以至于看上去略有两分滑稽。待到沈释走进后,季沧笙从那泛着阴冷死气的身体中感受到不息的生气,仿佛最后一根紧绷的弦不负使命地崩断了,跌进沈释怀中彻底昏了过去。
沈释这才脱力,直直向后倒去。
花不语说的不错,他确实有那个实力留下,虽然伤重,却还是将那红衣女子击退了。
沈释望着影影绰绰的树叶,裹着夕阳,泛着温暖的颜色。
白歌是第一个抵达的,他医术不精,只能把所有保命的玩意儿一股脑先用上,然后简单地清理了二人身上的阴气。好在他总爱了解这些,随着花不语调理的时候学了不少,才如此娴熟。
玉蝴蝶与七汝前后脚到,食盈兽放大了身形,驮着四人回天元门,只留玉蝴蝶收拾残局。
三日后。
季沧笙只觉得自己做了很长一个梦,说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搅得他生不如死。
他并不如花不语那般伤重,二人一并安置在天元堂,由折花和李淑君轮流看守,醒来的时候小姑娘正蹲在一旁抄佛经,她认的字不多,大都跟着形状画,却抄得十分认真。
小小的方桌上晾着一排刚抄好的生宣纸,墨汁浸得字体模糊,努力写整齐的字有大有小,还有些歪歪扭扭。
季沧笙侧过头便能看见还在昏迷中的花不语,他忍着不适坐起身来,吓得李淑君直接跳了起来。
李淑君看着他,呆愣了整整两个呼吸,眼圈渐渐发红,泪水啪嗒一下就下来了,她张张嘴没说出话来,腿一软跪到地上,趴在床头放声大哭。
屋外的人听见这动静,纷纷赶了进来,季沧笙只感受得到花不语呼吸虽虚弱,也还算平稳,便问道:
“寒枝仙君呢?”
四人皆是一愣。
“师叔并不在附近。”
季沧笙一听,立刻要起身,把五个小徒弟吓得不轻,连忙一拥而上堵在床边。
“弟子这便去寻师叔下落。”
玉蝴蝶连忙道。
“我也去。”白歌为了让季沧笙放心,也应声道。
“师尊,师兄定会寻到师叔的,您先养伤,成么……”七汝面带担忧,眉头紧锁,继续道,“踏花……他的情况可能不太好。”
季沧笙心中咯噔一下,终是坐了回去。
折花找来靠垫扶他靠下,时不时替七汝所述补几句缺漏。
那日众人赶及琵琶镇时,怜秋秘境已彻底被损坏,四周阴气鬼气浓郁,却没发现任何阴魂,应该是如数葬身在了秘境之中。
玉蝴蝶清理完周遭的阴气,上报天元门,四位天元门上仙携四大门派派出的七位上仙共同消除了秘境残骸。
食盈兽告知了部分实情,众人商议后决定隐瞒此事,待他醒来后做主,便借口下了假令,让二十二上仙处理此事,留在天元峰严守此事。
交代完一切,二人皆是沉默下来,连在一旁哭累了的李淑君表情也沉重起来。
仿佛有什么想法隐隐欲现,季沧笙忽然觉得自己不敢将视线挪开。
“踏花他……”折花欲言又止,最后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道,“五脏受阴邪之气破损,根基受损,功力丧失大半,现在……只有炼体初期的修为。”
季沧笙忽然觉得呼吸一滞。
“不过……”折花犹豫道,“踏花体内,好像存在着什么……特别的东西,伤势有些奇怪。”
与其说是伤势,更像是……凤凰涅槃。
遭受阴邪之气损伤,而新生脏腑更显精.壮,现在这样子,换做寻常修者早是命悬一线,他却更像是养精蓄锐。
折花不敢说这结论,他们这几个人的见识并不如天元仙尊广博,若是判错了……或者说,他们不愿相信此事是真的。
但花不语体内的阴邪之气太过浓重,食盈兽捏着鼻子吃下一些,好歹保住了性命,断是不敢随意送到二十二峰医治,依旧得等季沧笙醒来断绝。
季沧笙沉默片刻,好容易消化了折花说的话。那些字让堵在他的胸口,仿佛每一个字都要将他的命带去两分,刺得他心脏疼痛无比。他缓了良久,才道:“我知道了,都下去吧。”
“师尊!”
“师尊!”
“天元仙尊!”
几人皆是惊呼,最终相视一眼,没说什么,自觉离开了屋内。
季沧笙对着门外的人缓声道:“我已无大碍,让我单独待半天,下午再过来吧。”
师命难为,七汝皱了皱眉,还是给天元堂四周立起了隔音结界。几人心怀担忧,回了天元峰的弟子房,烦躁地聚集在一起,说不出一句话。
季沧笙又缓了许久,才蓄上力气起身。花不语的卧榻距他不过两步之遥,却让他觉得遥不可及。
他走到床前,极轻地坐下,看着那平静的睡颜,甚至不敢用手触摸。
终究还是……
终究还是,逃不过命运吗?
若是如此,他便再也不能让他留在身边了。
他从未如此恐惧过,只觉心中空掉了什么,拽得他又酸又疼。
季沧笙缓慢伸出右手,指尖微颤,却闻闻地落在了那张苍白的脸上。
与他一般熟悉的阴冷,刺得他指腹发疼,也更坚定了他的心。
“我不值得你这样,从前世起,我亏欠你太多了。”
他低声感慨着,话音刚落,床上熟睡的人猛然睁开了双眼。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被审了,作话答应的后半章,我先放过来,证明我写完了的,明天审核通过我贴回去,佛了
第109章第一百零六章
若是说恢复意识,花不语甚至更早半刻,可是他的身体沉重极了,疲惫和倦意让他止不住想睡过去,却有什么支撑着想要清醒过来。
接着他便听见,季沧笙的声音,问的第一句……不是自己。
仿佛有数万长针,齐齐扎进那一拳肉里,挑得血肉模糊也不罢休,连呼吸都要给他封住。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之痛,恍惚间怀疑起来,这般的意义谓何。
“踏花……他的情况可能不太好。”
花不语早在秘境之中便心里有数了,光是能活下来都是奇迹,他听着众人对自己的谈论,仿佛在听另一个人的事。
直到他冷静了些下来,才慢慢回嚼在怜秋秘境中玛瑙那番话,这才觉出些不对味来。
前世他一直以为,沈释是因季沧笙而死,毕竟那时他看到的,是那个草菅人命的恶魔,那时沈释为了不把他卷进去,并未提及分毫,花不语只好自行调查。
花不语寻着那天下之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季沧笙,也算寻出一些眉目,其中就包括肉.皿。
那时的记忆莫名变得有些模糊。
“天元仙尊,你可真是狠啊。”玛瑙的视线飘向某处,仅轻瞥一眼,季沧笙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可没那个精力分辨在场之人多出了谁。
“多亏了你,尊上的肉.皿得以培育,为什么……要将他毁了呢?”
季沧笙蹙着眉心,显然没听懂玛瑙的话中之意。
“寒枝仙君,可是伦家特意献给尊上的肉.皿,你把他毁了,尊上可是很生气呢。”
“你说什么?”
“天元仙尊,你可别听不懂啊,若不是你,尊上现在……”
花不语只觉记忆有些模糊。
还有什么,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现在想来,当时因为沈释的死而忽视的内容,分明季沧笙阻止了什么,才让玛瑙如此愤怒,否则,玛瑙也不会如此气急败坏地想要季沧笙性命。
可那之后,季沧笙为何要将四大仙门已逝上仙的亡躯炼成活尸,且以此献祭打开阴界之门……
这一切都太过矛盾,花不语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而在怜秋秘境里,玛瑙也提了肉.皿,只不过所指不再是沈释,而是自己。
因为重生一次,这世上终于有什么变了。
如今按下那些偏见,花不语才觉,前世沈释得知自己可能成为复活不该复活之物的存在,而自行了断才是,那时季沧笙的反应,不像知道此事。
而现在……该是轮到自己决定了么?便是如……上一世的沈释那般,自行了去?
他舍得吗?
他真的……能有那般觉悟吗。
花不语心中思绪万千,搅成一团乱麻,甚至想要逃避之时,忽的听到季沧笙沉吟道:
“我不值得你这样,从前世起,我亏欠你太多了。”
他神魂一震,惊讶地看向季沧笙,这一瞬,仿佛坠入冰川,从头到尾都清醒过来。
他没错过季沧笙眼中一闪即逝的惊惶。
不知是哪来的力气,花不语一把抓住了那只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语气不禁带上两分逼问。
“上一世?”
“你听错了。”季沧笙见不得那双眼睛,说不出缘由,只怕眼神撞到一起,便什么也拦不住了。
“师尊……难道你也……”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双垂着的眸子,嗓音颤抖,“有上一世的记忆?”
季沧笙怔了怔,一点点抬起密林似的软睫,眼色暗了下来:“你有。”
“是。”花不语并不想否认,他的心跳捶打着胸腔,几欲跳出。
“哈……”那双看不清情绪的眸子再次垂下,将情绪敛进阴影里,似笑似叹,意味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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