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收点孝敬把人放了,或者干脆利落点直接都杀了……
这师爷正寻思着,天上突然凭空打了个响雷。
他一哆嗦,手里的纸一下子飘到了地上,他眼见着白纸最下面缓缓地浮了四个大字——【天理昭昭】。
一旁的捕快没注意这细节,只是被这白日响雷吓了一大跳,低声骂了几句,又转头问师爷,“您看……”
师爷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张纸揣怀里,再抬头,便是一脸正气,“查,好好查!咱们衙门必定不放过一个坏人、不错判一个好人!!”
时越借着系统远程偷窥了这一幕,总算是放下心来,完全无视了系统对他在这上面浪费能量的抗议。
——一个系统,要什么自行车啊?
时越心满意足地睁开眼,就看见李六仍是一脸苦大仇深,还是因为先前知道卢国公封地的事儿陷入郁闷。
这小崽子自己都还麻烦缠身、不知道活不活得了呢,还有闲心在这儿忧国忧民?……跟他那倒霉爹一个德行。
不过时越心情不错,对李六这点小情绪报了点和蔼的包容心态,他思索了一阵儿,说:“要不我给你吹个小曲儿吧?”
李六这会儿没心思听什么曲儿,但是看着时越兴致勃勃,也不好扫他的兴,勉强笑了一下,“洗耳恭听。”
时越:……
你这表情,像是要“堵上耳朵不听”。
——唉~想当年,他的曲子可是千金难求,到这小崽子这里,却是一脸上刑……
抱着不跟小孩一般见识的宽容心态,时越从袖子(系统空间)里摸出个笛子。
这笛子通体碧色,材质似玉非玉、上面隐隐有波光闪动,一看就不是凡品。纵使李六这会儿心不在焉,也不免多看了这笛子几眼。
时越拿笛子转了一下,抵在唇边。
李六几乎下意识地端坐起来。
他甚至有一瞬觉得自己应该焚香沐浴、斋戒三天,不过这思绪一闪而过,并未在脑中留下什么深刻的痕迹,因为……笛音响了……
清亮的曲调入耳,仿佛自己并非在逼仄的车厢,而是在什么滚滚洪流之前。他恍惚中似乎看到了旷野无际,荒蛮蒙昧、教化未开之时,人在同野兽的争夺中艰难生存,在一片荒凉中,终于产生了自己的文明、部落……
这从无到有的创建之景,让人心中激荡,李六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而外面赶车的霍宽更忍不住、长啸出声。
就在一切渐入佳境之时,笛音却陡然的高亢起来,李六恍惚意识到,这是……战争……
——男儿生而在世,自当建功立业!
大盛本就是马上所得,他也该效法父皇,开疆拓土……胸中豪情随着这曲调喷涌而出,但是那笛声却并未一直激昂慷慨下去,在短暂的激烈之后突然变得婉转……甚至哀戚……
是父母在哭泣子女的逝去、是妻子期盼丈夫的回归、甚至是幼儿的细弱无力的哭声。满目焦土、尸骸遍野,这疮痍之景让人眼眶发涩。
可那焦土之上,却缓缓地生出了一根翠绿的枝丫……那种生命的感动,无以复加。
渐转悠扬的曲调中,一切似乎都在渐渐变好,时间似乎抚平了一切的伤痛,然后又是突然激昂的曲调……
战争、修养、繁荣、再战争……
——循环往复,好像是打不破的轮回。
等到一切终了,李六愣愣地抬头,看着时越,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先生……”
在这种规律的洪流前,一切人为都太过渺小,无能为力到几乎绝望的地步。
“我……该做什么?”
……或者……我又能做什么?
时越并没有回答,而是眉眼柔和地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
李六一时回答不上来,他看着时越,似乎又透过时越看向更远的远处。
脸上表情怔忡,看起来就……呆呆傻傻的。
时越:……
完了,李昀这儿子,不会被他给弄傻了吧?
第4章辞官归隐的军师04
李六一连几天精神恍惚,让霍宽都心生担忧。
问自家主子没有得到回话,霍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时越。
时越正习以为常地咳着血,自从咳血被发现了以后,他也不藏着掖着了——那还怪累得慌。
反正他们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
就比方说现在,霍宽看见他咳血也不像当初那么紧张,例行的关心询问之后,还记得自己一开始来找时越的缘由。
“没事儿……在那悟呢。”未免给人造成不必要的压力,时越语气十分轻松。
然后……
霍宽点点头,表情肉眼可见的一松,道了句谢,就走了。
……走了?
——那可是你家主子?这么不负责任的吗?
被这么信任的时越摸了摸自己那丁点大的良心,难得生出些愧疚来。
……要是进上堰之前,李六还没恢复正常,他就再帮帮忙好了。
所幸,在进入上堰的前两天,李六像是终于缓过来了。
他颇为郑重地同时越道了谢,又重新自我介绍了一番——大盛六皇子,李景信。
李家小六终于有了大名,可喜可贺。
作为交换,时越也告诉了李小六自己的全名,“时意”。
——什么?你说是“假名”?
怎么能叫假名那么俗气?这年头,谁行走江湖没个诨号?
……
李景信虽然知道这位小先生早已猜到,但是真将一切坦白,还是让他松了一口气,好像把心头的一块大事儿放下,觉得两人关系瞬间亲近了不少。
几人还算顺利地进了下堰。
这个时候是不太鼓励百姓四处游荡的,要想离开户籍所在地,需要一类手续十分麻烦的证明,叫做“过所”。
他们一行人用的过所,是时越从那些山匪身上摸出来的。当然上面的信息跟三个人肯定对不上,时越使了点障眼法,最后成功蒙混过关。
就昭林郡那情况,普通老百姓显然不太可能弄到“过所”,显然,那群山匪就算是在通县应当也是欺压百姓的那一波人。
进城之后,当然要去找屈将军,但是他们这一路风餐露宿,都快活成了野人,这时候奔着将军府去了,怕是在门口就会被当成讨饭的赶出来。
当务之急,是打理一下仪容。
这一路上,除了最开始那一波山匪,也没遇到什么情况,三人又是在野外没有用钱的地方,虽然钱不多,但剩下的银子,还是足够租了一个小独门独户的小院子的。
等到重新打理完毕,终于有点人样了,李景信和霍宽却有了分歧。霍宽的意思是他带着信物去求见屈将军。但是屈将军其实并非李景信的亲信。
李景信赶这么大老远的路,来求助一个不是亲信的屈将军,也是有原因的。
他这次在北沧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便是因为错信了“自己人”,这会儿李景信也来不及排查到底何人背叛,索性全都避开。
屈将军不是他的人,但也并不是别人的亲信,这就足够了。李景信也不必他做什么,只是求一队护卫。
——护送皇子回京,屈将军想必不会拒绝的。
但是问题也就在这里,屈将军并非李景信的亲信,只带着信物上门,对方未必肯帮,而李景信亲自上门,霍宽又害怕危险。
万一……就是有万分之一的概率,这位屈将军投靠了别人,李景信这次便是有去无回。
霍宽当然不能替主子做决定,最后李景信拍板——他亲自去将军府。
走之前,他突然想起来,转头看向一旁老神在在喝茶的时越,“先生怎么看?”
因为吹了一首小曲儿,终于把“小先生”前的那个“小”字拿走的时越笑了笑,将手里的茶杯放下。
“……你还是好好想想罢。”
时越语气轻淡,李霍两人却骤然变了脸色。
霍宽失声:“屈将军也投靠他人?怎么会?”
先前他只是为了主子的安危,例行排查可能的危险,但是心里也十分相信这位屈将军的。
说起来,这位屈将军其实是前朝降将。
这么说,或许不太准确,屈家驻守北疆的历史比前朝的历史还要长。一个家族能延续如此之久,自然有他们的生存智慧
——其中之一便是绝不参与皇子之争。
但这种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时越知道他们误会了,他站起身来,笑问李景信:“敢问殿下,您见过这位屈将军几次?上次见到屈将军,又是何时何地?”
李景信:“去年年末……大盛每三年,各地驻疆大臣都要入京觐见……”
他唇瓣动了动,神情凝重下来,显然也意识到什么。
霍宽看看主子,又看看时越,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屈将军……不一定认识主子?”
他又喃喃低语,“可不会啊?去年屈将军才入京觐见过,入宫前还跟殿下寒暄了几句,不会这么快忘吧?”
时越摇摇头,“我听闻,屈将军并不擅于记人相貌。”
……其实,屈守疆是个中度脸盲,不是很熟悉的人,他根本认不出来。
当年李昀收服屈家军,是派他来跟屈老将军谈判,谈判倒是顺利,不过之后为表友好,由当时同他“年纪相仿”的屈少将军带他去城内四处逛逛。
他只在一个小摊旁边看了片刻,就眼睁睁地看着屈家少将军带着另一个跟他衣饰相仿的人一同走了,一路甚是自然地继续介绍着当地的风土人情。
被抛在后面孤零零的时越:……
说实话,他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这是屈家设好的圈套,趁谈判结束松懈之际把他引到街上,然后再伺机杀人。偏就是那么巧,那日是北沧在上堰城内奸细和外部串通,想要拿下上堰的日子。
不过后来,亲眼看着那个和他撞衫的人,被屈少将军拎小鸡仔一样拎起来,麻袋似的横搁在马背上,一边逃一边被颠得吐……
……说实话,时越其实有点庆幸的。
幸好被拎不是他。
李霍两人一点都没有怀疑时越的话的意思,也没有问他那个“听说”是听那里说的。
不过,李景信沉吟了一下,还是道:“我还是准备亲自登门,不过要做些准备……”
时越点点头,“你决定便好。”
他本来就是给这两人提个醒,别等进去后直接被当骗子轰出来。至于李景信怎么取信屈守疆——李家小六要是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好,那他死在北沧不冤。
……
几人毕竟奔波了许久,既然还有准备要做,索性就不急着今天去将军府,先好好歇息一夜再说。
屈守疆虽然是个将军,但是实在是个很接地气儿的将军。
练兵空闲,也常在城里逛逛,路上的百姓见到他也不惊讶,都热情地招呼着他,甚至还有些年大的妇人还拉着他问几句他怀孕的媳妇几时生产。
屈守疆虽然也不太认脸,但是都觉得面善,知道是常碰见的熟人,一一笑着答了,面相虽凶,但他其实脾气不错,被一路问着也不见不耐烦。
街边也有热情的小贩,把手里的老母鸡往屈守疆手里一塞,道:“夫人既然要生产了,也该炖汤补补身子,也好再生个如将军一般威武的小将军。”
屈守疆当然不收这些东西,板着一张脸要给银钱,可这会儿工夫,那小贩已经把地上铺的破布一卷,脚底抹油地溜了。
若是追,屈守疆肯定是追得上的。但他从小在这儿长大,上堰的百姓大都知道自家将军这点不大不小的毛病,那人只跑了几步,就站住了往人群里面一藏,毫无破绽地融进了正逛街的百姓之中。
屈守疆抬眼,看来看去觉得谁都挺像的,但又不好挨个抓人去问,这事情就只能这么了了。
他拎着一只被五花大绑的母鸡接着往前走,又收获了大葱、豆腐、豆芽若干……给的人全都说是可以和鸡一起炖的……
屈守疆抱着罐子挂着葱拎着老母鸡往前走,心不在焉地想着到底该是豆腐炖鸡呢、大葱炖鸡呢、还是豆芽炖鸡呢,冷不丁地就看见一个人影。
!!!
这个人!
他、打、死、都、忘、不、了!
原本已经被绑地奄奄一息的老母鸡似乎察觉逃跑的机会,费劲全力扑棱着翅膀,只是那绳子啊绑得实在结实,只留下一地零零散散的鸡毛。
……
李霍两人去将军府了,时越觉得依他们的能耐,大概率还是能要到一队护卫的。他就等着抱大腿,跟着一起回京就行了。
于是,他很放心地出来浪了。
时越记性不错,但对快穿者而言,这其实不算是个好的能力,过于冗杂的记忆容易把人逼疯。不过,好在时越早就过去了那个最危险地阶段,他学会把这些记忆分门别类地收藏起来,等到需要的时候,再调出来看。
故而,他虽然已经许久没来上堰,但是如今走在街上,还是能想起当年那位少将军语带自豪的介绍。
确实……于那时已陷入炼狱的中原大地而言,上堰实在算的上净土了。
时越对照着记忆,缓缓走过这些摊位,今昔的模样对比,倒是横生几分趣味。
正悠悠闲闲的走着,突然听见一阵不太和谐的“咯咯”声——谁家的母鸡没关住跑出来了?
时越想着,抬头去看,就看见一个近两米的中年壮汉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表情够凶、气势够足。
……要是不看他手里提的母鸡和身上挂的大葱的话。
第5章辞官归隐的军师05
时越花了几秒钟去思索这个人是谁,很快就从对方那高出平均水准一大截的身高中得出了结果。
虽然过去了二十多年,但是屈守疆的变化其实不太大。
——有得人长得比较着急,少年时就是一副沉稳威严的面相,屈守疆就是这样的人。
这种长相,这在有的地方不太得人喜欢,比方说当年脂粉之风盛行一时的南都,但是在时时受到北沧侵扰的上堰,这种长相实在时再受欢迎不过了。
起码时越就亲眼见过,上堰的姑娘们见到屈守疆之后的含羞带怯,大胆些的甚至会当街拦住送东西。
……可惜屈将军不认脸。
虽然认出来,但是时越还是做出一脸茫然之色,“请问……您是?”
——又、认、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