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阿姨跟他俩看完照片就乐呵呵去接着做午饭了。纪寒景拿手机一直比划到开饭前,才颇有成就感地把成果发给祁燃,燃哥你看。
到底是从截然不同的地方裁下来拼在一起的,为了不让违和感那么明显,纪寒景把两张对齐后叠了层做旧的滤镜试图融合背景,但效果出来莫名像恐怖片氛围,深宅旧院里会发生灵异事件的那种。
看他专心致志的样子还以为是个什么p图高手,结果忙活半天搞出个诡异的作品。祁燃一边嫌弃这是个什么丑东西一边又忍不住地笑,还保存原图放大来看,怎么这么奇怪啊。
意识流意识流。
午饭吃得相对简单,整个下午两人都在陪祁阿姨准备年夜饭。近些时候很流行除夕夜全家人去酒店包一桌,省时省力,但祁阿姨看不上那个。鸡要自己挑,鱼要自己选,腊肉是老家寄来的。配上最出味儿的做法,蒸炖炸炒。刀工利落给萝卜切出花儿来,掂着大铁锅还能颠勺,纪寒景看得叹为观止。
我之前拍过部电影,也是美食题材的,在中餐馆的后厨打下手围观了一个月,以为只有里面的师傅才会这一手。没想到阿姨您也这么厉害,都能营业当住主厨了。
彩虹屁也吹得叹为观止。祁燃靠在一旁看这俩人聊得火热,看得津津有味,顺手偷吃两口冷盘。
唉,可惜我崽崽不爱进厨房。这点手艺要失传的呀。以后家里的厨房冷冷清清,可怎么过日子呦。
没事儿您传我!他不用进厨房我做给他吃!
祁阿姨手巧,不止是颠勺。家里的靠垫儿啊抱枕啊全是自己手工绣的,连纸巾盒都有外套穿。过年还用红色丝线编了团锦结和小灯笼挂在家里应景。
两个傻儿子却什么都不会做,拿她剪窗花剩下的红纸玩儿了小半天。什么像样的东西都没整出来,人倒是也玩儿得挺欢乐。
这栋房子里,从很多年前祁燃离家上大学开始,三口之家就只剩下两个人的声音了。明明只少了一个人,生活却像多了一大半的空白。孩子们笑声传到厨房里,祁阿姨一高兴,眼泪都快下来了。又赶紧给收回去别再滚进汤锅里。
日沉西山,祁教授也终于忙完从书房出来,正赶上饭菜出锅,帮着端菜摆盘。
热气腾腾的一大桌,菜色丰富香味诱人。电视一直开着,在播春晚前的预热新闻,热热闹闹的响。
四人围坐。纪寒景看看身处的环境,恍然觉得这是只有在戏里才见过的氛围,每分每秒的时间都值得好好记在心里。
祁教授难得的高兴,一顿饭下来红的白的都喝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
开始提起祁燃光荣的小初中学时代。譬如连续数次蝉联班里数学考试单科倒数第一,譬如跟人打赌这次肯定又不及格未尝有过败绩。
一声声叹息特别沉重。显然一开始是想把儿子当小教授培养的,谁知道半路夭折去当了明星,后继无人了。
都跟你一样闷头做学究呀?多无趣哦。祁阿姨给他添酒,我们崽崽现在发展得多好,厉害死了。
纪寒景跟着疯狂点头。
祁燃不是不知道,自己往娱乐圈发展最初父亲的忧心比母亲更重。向来木讷沉默的人,也拉着他父子间谈过好多次话。见他始终坚持才不得不尊重他的选择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之后的人生里,有光芒万丈的精彩纷呈,也有一身尘埃的黯淡消沉。虽然日常报喜不报忧,但家里父母总是会听到些什么,或在网上浏览到负面的新闻。每次打电话过来,都是母亲在跟他说心里话,开解安慰。
祁教授从没责备或鼓励过他。至暗时刻里,也不过一句累了就回家。
但是这样的一句话就够了。来自家庭的支持是他能坚持走这条路的信心和勇气的重要来源,即使父亲和母亲支持的方式不一样,却有同样的分量。
但有一句话,祁燃从来没敢问过,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候。
他想知道,自己做到今天这一步,有没有被父亲认可的资格。即使没有遗传到多么优秀的智商,总拿不出分数漂亮的试卷,没有做学问的天赋。靠自己努力得来的成绩,有没有让最亲近的人值得为之骄傲的意义。
他没有说话。纪寒景余光里注意到,似乎对他变化的情绪有所察觉。餐桌下悄悄地牵住他的手指,靠过来刚想小声说什么,突然听见祁教授端着酒杯又开腔了。
上个月,老刘家的儿子从国外那个研究所回来了。跟我炫耀。
他抿了一口酒,咂摸着说,诶呀,那个嘚瑟啊。说那宝贝儿子副研究员要转正了,外面儿多少小姑娘追着他想嫁呢!还问,问我们燃燃现在哪儿呢。
桌上大家都听着,祁阿姨哦了一声,你怎么说他的?
祁教授一拍桌子,哈哈笑了,得意地说,我说你老刘牛什么牛?我儿子啊?大明星!那电视上,手机里头!走红毯!多少姑娘小伙子迷着!什么研究员啊?天天实验室里窝着一脸老相,头发也没剩多少。跟我们燃燃能比吗!
纪寒景先笑了。
手指被握住的力度加重了些。祁燃盯着桌面,眨了下眼,一大颗泪脱离眼眶吧嗒砸进碗里,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来。
祁阿姨不动声色地瞄了他一眼,诶呦。幸好他老刘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一堆,不得挨个被你批评一遍呀?
那是!我看哪个都不如我儿子!
幸好。
祁燃想。
那个在心里盘旋多年的问题,也不用再问出口了。
**
祁教授一来兴致喝高了。饭后祁阿姨照顾他去休息,春晚都没看就睡下了。留两个小的在客厅收拾碗盘。
他们家只是对这天团聚吃饭的意义看重,观看春晚这项环节不在其中。每年的春晚都是吐槽素材,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扒知识点贡献段子。两人洗刷完,正赶上春晚播到一个小品,就留在沙发上看个乐呵。
小品还行。后面的节目有点无聊,吐槽都提不起兴致。两个人搂搂抱抱在一起腻歪着聊天,虚度光阴。想等零点,跨年,说第一声生日快乐。
祁燃躺在他怀里语气感慨,今天啊。我还是第一次听我爸用那么骄傲的语气说起我。我以前总觉得他不太乐意我做现在的工作,就算支持我,也只因为是父亲的身份。心里是不认可的那种。
他肯定早就认可你了,就是不好意思说给你知道。
纪寒景看得明明白白,祁教授就是内敛,不怎么爱说心里话。跟阿姨还挺互补的。
祁燃嗯了一声,盯着他的下巴走神,又忍不住伸手摸,你都没跟我说过家里人的事。
主要是也没什么可说的,没你们家这么有趣。纪寒景笑笑,握住他的手从指尖吻到掌心,含糊地概括,包办婚姻,凑活过。
祁燃握住他的手腕,借力起身,又懒洋洋地靠在他肩上,我们上次在剧组里见过你妈妈。她真的很漂亮。
她一直都那么漂亮。
纪寒景说。
其实我小时候,最怕她漂亮。我们家原来的房子是三层,我住三楼她跟我爸住二楼。我不喜欢一个人待着,就老是跑下去找她。每次敲门,看到她只要一精心打扮过,就是马上要出门。经常玩上十天半个月才会回家,大包小包的购物,看购物袋的眼神都比看我高兴。
说到这段,还得补充说明一句,全是她自己的东西。都不记得给我买纪念品。
祁燃一乐,纪冬冬,你记仇的习惯是从小养成的吗?
纪寒景哼了哼,倒是没有否认。
她也不是没给我买过礼物。但是怎么说呢,我不想要。这个可能真的是从小养成了,我到现在都不怎么喜欢收别人礼物。
她只有在发现我情绪不对的时候才会买礼物给我补偿。搞到我后来觉得,收礼物这件事是跟不开心绑在一起的。那我宁可不要礼物,也不想不开心。
祁燃好奇道,你小时候,会因为什么事不开心?
因为没人陪我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