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标准的肉食动物,君子双刀此刻的吃相实在算不得雅观,他一连吞了三块肉干,被噎的直抻脖子,越发怀念起自家夫人的好手艺来。
“等完了眼前的事,都跟我家去做客!”他双眼发绿道,“我娘子手艺真是没得说。”
苏清风摇了摇头,“多谢美意,只是恐怕贫道还要先跟裴姑娘走一遭,将那躲在暗处的贼人揪出来。”
“这也不难,”裴绿裳乐颠颠道,“刘大哥家在扬州,咱们便先去西湖,再往扬州,正好便厚着脸皮赖在他家中,也不妨碍去找扬州城内的第二人问话。”
刘文君也不细问他们要去找谁,闻言点头不已,“是极是极,就这么定了。我虽不敢说腰缠万贯,宅院却也不小,莫说你们三个,便是三十人也住得下!”
他祖辈乃是江南双刀刘家,名下许多肥田、大湖,端的是个土财主,细细算起来,情况倒跟鹤鸣颇有几分相似,是个富N代。
凡事讲究门当户对,刘文君的妻子也出身当地望族,两人自小相识青梅竹马,虽然兴趣爱好截然不同,但因为很不缺钱,夫妻俩又都属于性格很好的一类人,小日子过的就很不错。
苏清风也没想到那几位受害人眼下便有暂居扬州的,如此倒也算两全其美。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扬州近在咫尺,相较之下虽小家碧玉了些,但自有一番风味,若能有知己好友亲自做陪,实在是千金不换的美事。
几人想到这里,不由都多了几分期待。
“鹤姑娘之后有什么打算吗?”苏清风忽问道。
打算么,自然是回家,可这件事却也急不来。鹤鸣想了想,“明腾的事我不能不管,想来百鬼窟也不会轻易放手……说起来,关于明腾我有一直有个猜测。”
苏清风道:“说来听听。”
“你们最近一次听到她的消息是在什么时候?”鹤鸣反问道。
三人各自陷入沉思。
“两年前的大战让百鬼窟元气大伤,从那之后那伙人就几乎销声匿迹了,只是百鬼窟地处深山峡谷,地形复杂又多机关,正道人士有心歼灭却也不敢深入,就这么僵持下来。”
“据说当时明腾受伤颇重,回去后就闭关了,之后就一直没了动静,不少人还以为她伤重不治而亡了呢。”
漫长的回忆过后,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自己知道的部分,倒也把那段惊心动魄的江湖故事拼凑得差不多。
鹤鸣点了点头,取了根树枝在地上飞快地写了几个名字,“之前我曾听管碧莹无意中说起一句,【教主,玩了这么久,该回家了】。也就是说,明腾非但没死,而且还早已出关,只是中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以至于连两位护法也摸不准她的行踪,只好四处寻找。”
如果不是一段时间内人跑丢了,也不至于认错。
鹤鸣托着下巴,继续讲述自己的猜测,“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百鬼窟内部并不像外界想的那样铁板一块,甚至明腾的教主之位坐得也不是那么稳当。”
“且不说我与明腾的容貌和长相有多么相似,假如你我是百鬼窟的护法,若一心为百鬼窟着想,本教人才凋敝、群龙无首,外面又有正道虎视眈眈,哪怕弄个假教主回去稳定人心也好啊,可冯元一却直接对我下杀手,怎么想都不太合理。”
其实她一直就有类似的猜测,不过之前跟裴绿裳他们交情不深,相互之间也不够了解,所以就没说出来。
苏清风颇以为然,“的确。”
无论正邪,一派之主就是主心骨,哪怕折了呢,只要只是个摆设也能发挥巨大的作用。冯元一的反应确实说不过去。
刘文君在四人中年纪最大,人脉也最广,消息自然最灵通。
他沉吟片刻,倒是想起一些早已被遗忘的旧事,“正如鹤家妹子所言,前任教主带回明腾时只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孩,而那时冯元一就已经是左护法,地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时因为前任教主无儿无女,还曾有人传言下任教主就要从两位护法中选出,谁知……”
后来右护法身故,管碧莹上位,而冯元一一直到现在还做着他的左护法。
因为百鬼窟内几次权力更迭进行得都很顺畅,至少外界没有任何风波,所以大家也只把这些话当笑谈。
可如今看来,笑谈却未必真是笑谈。
裴绿裳惊讶道:“你们的意思是,冯元一觊觎教主之位久矣,想借机上位?”
她不大擅长考虑勾心斗角的事情,略想了一想就觉得头大如斗,禁不住哀嚎道:“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不挺好的吗?咱就别掺和了吧?”
话音刚落,她又后知后觉想起来鹤鸣的身份,不由讪讪道:“妹子你权当没听见,我昏了头了。”
那可是人家同胞姐姐,被推为百鬼窟教主也是误入歧途,怎么能不挂念呢?
说不定正是因为明腾知道了什么,想亡羊补牢,所以才离教出走了?
鹤鸣也知道眼前的情况确实有点乱,他们几个身上没一个清净的,也没指望解释什么“我既是明腾,又不是明腾”的悖论,只好干笑。
这操蛋的人生啊!
第四十一章
苏清风被出来找人的江明月拖回武当派小院时,洪梓铭刚踢翻那张多灾多难的石桌,尘土飞扬中冲着严正破口大骂,“一个两个的,什么屎盆子都敢往武当派头上扣,嫌爷爷们的剑不快了么?”
就连素来和煦示人的俞光也沉了脸,“小师弟正为程磊被杀一事四处奔走,严捕头是来兴师问罪的?”
看来是武当派这几年过分安静低调,以至于江湖中人都忘了那三尺青锋上沾的血腥气了!
弄到如今这个两头不是人的地步,严正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时间倒回去半个月,自己此生都不踏足少林寺的地界。
“这个,有几人曾见抱云公子与黄笙发生过一点小误会,走个过场罢了。”严正硬着头皮强笑道。
洪梓铭听不得一句,哐啷一声拔剑出鞘,后面几个小道士也如法炮制,一溜儿剑锋在太阳下放着灼灼白光。
“哪个混账信口雌黄,老子亲自过去捉了他来对峙!”
还你亲自去捉人,只怕是亲自去杀人吧?严正急得满头大汗时,忽听背后传来一道声音,落在他耳朵里简直宛如天籁。
“不是我。”苏清风平静道。
严正好像突然就抓住了救命稻草,刷的扭过身去,语速飞快道:“我问过了,道长也答了,就不再打扰了,告辞!”
话音未落,他就像身后有鬼追一样蹿了出去。
几个小道士熟练地将石桌扶起,有人兀自不甘心,问洪梓铭道:“五师叔,那咱们还去砍人不去?”
洪梓铭抬手给了他一个瓜瓢,“人名都没有一个,砍个屁!”
那小道士龇牙咧嘴的捂着脑袋,不情不愿地走了。
看见苏清风回来,俞光面色稍稍和缓,心道这小子终究嘴硬心软,到底还是恋家的。
谁知他还没开口,就见苏清风朝这边颔首示意,然后干脆利落的又转身走了?
俞光:“……?”
有本事你走了就别再回来!
出了武当小院之后,严正就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琢磨手头的两起命案。
“严大人。”
苏清风忽然从斜前方的松树林里跃出来,稳稳当当落在他面前,“可否带贫道去看看黄笙的尸体?”
严正愣了下,突然有点不确定地问道:“苏道长,咱们刚才见过面吧?”
又是假冒抱云公子,又是魔教教主的同胞姐妹的,这才几天啊,他都被搞得风声鹤唳了。
苏清风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点头,“刚才三师兄、五师兄他们都在场。”
严正这才放下心来,“也好,咱们都说说各自发现了什么……”
从案发到现在,他和江疏泉就没睡过囫囵觉,基本上把认识不认识程磊的人都问遍了,得到的结果大同小异:
死得好。
人活着的时候,大家都还记得要留几分颜面,可如今人都凉透了,说到兴起,便也顾不得什么了。
正如之前柳斐所言,程磊吃喝嫖/赌无所不沾,问知己没几个,但要论起仇人来,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重样,随便挑出一个来都有杀人动机。
有人劝严正,这样的人死了还查什么?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哪怕说他恶贯满盈,佛祖都看不下去,半夜一道雷劈了呢,估计也没人有意见……
因为案子现在还没有眉目,程磊和黄笙的尸体暂时都停放在堆满了巨冰的偏房内。只是天气越来越热,再这么下去,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他们两人到时,江疏泉还在对着尸体出神,另外还有顾云复提着黄纸和香烛过来拜祭。
见他们过来,顾云复还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我之前曾与黄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她还曾替我指路,如今芳魂已逝,我也只能奉些香烛,聊表心意。”
严正叹了口气,“难为你有心了。”
黄笙名声在外,江湖上不知有多少男子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更有甚者扬言非她不娶。可现在呢?别说伤心,一个两个跑得比兔子还快,询问时恨不得指天誓日说不认识。
苏清风去查看了黄笙的尸体,得出的结论跟江疏泉没什么出入,“凶手是用剑高手,剑法恐怕不在我之下。”
严正忙问:“道长可知江湖上有哪几位么?”
苏清风略一沉吟,摇了摇头,“不好说,容贫道再想想。”
怪了,黄笙的死法确实平平无奇,可两起命案一前一后,当真毫无关联吗?
他又往那道已经开始变色的伤口上看了几眼,眉头微蹙,沉默着将衣服重新盖了回去。
江疏泉道:“道长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苏清风摇头,又道:“查案的事,贫道确实不大在行。”
严正摆摆手,“术业有专攻,道长不必在意。”
苏清风点点头,转身离去。
“道长等等我!”顾云复略一踟躇,将剩下的黄纸都投入火盆中,提着袍子追了出去。
“道长!”
“苏道长!”
苏清风看起来走的不快,但顾云复还是跑出去十几丈才堪堪追上,“苏道长且慢!”
“你找贫道有事?”苏清风停住脚步。
顾云复略平复下呼吸,“那个,道长知道鹤姐姐在哪里吗?我今天去找她,可是人不在。”
苏清风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长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不知道。”
“哦,”顾云复失望地哦了声,马上又稍显忐忑地道,“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
苏清风看了他一眼,“既然是不情之请,又为何要说呢?”
顾云复:“……?”
见苏清风竟真有拔腿就走的意思,顾云复急了,顾不上什么情不情的,快速说道:“我早就听闻道长你的大名,又侥幸能与你并列四公子,实在惶恐。”
苏清风沉默地看向他握剑的右手,“既觉得惶恐,那就好好练武。”
顾云复:“……”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他一张白玉似的小脸儿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我,我知晓自己剑法不好,功夫也差,所以能不能,能不能请你指点我几招?”
苏清风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毫无征兆地提剑就刺。
这一剑好似白日惊雷,银芒闪过,直冲顾云复左肋骨而去!
顾云复被惊得呆了,他右手持剑,仓促间无法抵抗,匆忙间将剑锋提起却已来不及,再想变招却是晚了。
眼见苏清风的剑尖已经刺破顾云复的外袍,冰冷的杀意在他皮肤上激起大片鸡皮疙瘩,只要再往前一寸,他便要落得个肠穿肚烂的下场。
然而就在下一刻,剑锋骤然由动变静,苏清风手腕翻转,长剑便已留下一道道银芒退了回去,像从未出鞘一样安静的伏在掌心。
劫后余生的巨大侥幸铺天盖地朝顾云复涌来,他终于低低地啊了一声,双腿一软,向后蹲坐在地。
苏清风微微俯视着他,神情不变,“你不适合练剑。”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云复就这么怔怔的坐在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低低地笑了几声,双手撑地重新站起。
“谁?”
路边的松树林中钻出来一个身穿粉衣的年轻姑娘,她不过中人之姿,但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看上去便活泼可爱了。
“顾公子,你没事吧?”她关切的问道。
顾云复随手拍了拍外袍上的尘土,摇了摇头,笑容灿烂,露出一点小梨涡,“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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