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都是学校的希望,学校重视是应该的。
凌颂有点不高兴,怎么偏偏就挑了温元初生日这天,太不巧了。
但事关学习,他只能让步:“那就去呗,两点是吧,吃完饭我陪你一起去,这动员会总不会开好久吧?说不定一下就结束了,等开完再看电影也一样。”
温元初点头:“不会太久,应该最多一小时。”
吃完饭再坐车去学校,时间将将好。
路上凌颂难得正儿八经地问起温元初,大学打算学什么。
温元初答:“学物理。”
凌颂“啊”了一声,完全没想到回得到一个这样的答案。
“为什么,不枯燥吗?”
温元初:“你看过《时间简史》吗?我看到你家书柜里有,我觉得那书有点意思。”
看过当然看过,他刚回家那天就翻过了,那会儿一个字都看不懂,学了物理之后有一次无聊又去翻了翻,虽然依旧似懂非懂,但大概知道了说的是时间、空间那些高深的东西。
“……学这个有什么意思?”
“为什么没意思?”温元初淡道,“古人说的转世轮回,其实也是时间空间转换的一种可能性,未必不是真的。”
凌颂心里咯噔一下。
要不是温元初神色太平常,他都要以为这人在暗示什么了。
他本人,不就从四百年前到了这里吗?
温元初继续说:“道法、佛法,某种意义上来说,和现代科学,是有共通之处的。”
凌颂咽了咽喉咙:“那温元初,你信轮回转世这一说吗?”
沉默一阵,他听到温元初说:“有的事情,宁可信其有。”
凌颂心里七上八下,温元初抬手揉了揉他后脑的头发:“我随口说的,别想太多。”
“那你真要学物理啊?”
“再说吧。”
凌颂想一想,以后他们一个学物理,一个学考古,一个探寻古代秘密,一个探索未来世界。
……还挺配?
行吧。
两点之前,到达学校。
开会的地点在学校小树林一栋单独的楼里,凌颂没跟着进去,跟温元初说就在外头等他。
他走去小树林后面的湖边,那里有凉椅,可以躺着睡觉。
虽然天气炎热,但躺在树荫下,不时有微风拂过,勉强还能接受。
凌颂很快昏昏欲睡,半梦半醒时,他觑到前边有人站在湖边上发呆。
是个穿着初中部校服的学生。
起初凌颂没有在意。
初二升初三的学生和新一届高三生错开了补课时间,初三生是七月补课,这会儿还没放假,想来是个初中毕业班的学生,才会这个时候出现在学校里。
不过这个点,不是应该在上课吗?
凌颂抬起手,眯着眼睛看一眼手表,两点二十,是该在上课没错啊?
大概是逃课出来的?
凌颂摇头,现在的小孩,真真叫人头疼。
他闭上眼,翻过身去,准备睡一觉。
身后忽然传来“咚”一声响。
凌颂眉头一动,回头看去,刚才还站在湖岸边的初中生不见了。
哦,在水里呢,正艰难挣扎着上下起伏……!
凌颂霍然起身,这下瞌睡全醒了。
跳湖了?!
他赶紧跑过去,那学生还在水中浮沉。
凌颂快速四处扫了一眼,没看到别的人影。
“有没有人?!这里有人落水了!有人来救人吗?!”
放声喊了几句,回答他的只有唰唰风声。
湖里的学生看起来已经快没力气挣扎,凌颂有点慌,他虽然学了游泳,游得也还不错,但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清楚的,并不敢贸然下水救人。
可眼睁睁地见死不救,也不是个办法。
最后凌颂蹲下,一手小心翼翼地扶住岸边的一块石墩,另一只手捏着他刚掰来的一根树枝,伸过去,焦急地冲湖中的学生喊:“你抓住树枝,我把你拖上来,快点!”
落水的学生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慌乱中终于捉住了凌颂递过来的树枝。
仿佛扯到了救命的稻草,湖中挣扎的人用力一拉。
凌颂脚踩在岸边湿滑的泥地上,重心不稳,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拖进了水里。
骤然落水,浑浊的湖水从四面八法涌来,那些呼气换气的法子全部失效。
凌颂被水呛到,辛辣刺激感从嘴鼻一直蔓延到喉咙深处,五脏六腑都好像灼烧起来。
他本能地挣扎,却挣不开那个将他当做救生圈死命拽着他的初中生,被拖着不停往下沉去。
呛水、窒息,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他已经是第二回经历。
浑浑噩噩间,脑子里那些片段的记忆不断涌进来。
失去意识之前,凌颂恍惚想到,原来从前那个他果真也是他吗?
最后的意识里,他好像听到了温元初过于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
有一双手将他抱住。
是温元初。
第51章做骗子
凌颂一直没醒。
他的耳边听到许许多多杂乱无章的声音。
马太傅在朝堂之上颓然摘下头顶乌纱,泣泪与他说:“从今往后,微臣再不能为陛下分忧,陛下您请多保重。”
他的师父刑道人目光悲悯,一再提醒他:“摄政王狼子野心,陛下万不可对他仁慈心软。”
小德子哭着跪地哀求:“陛下,您跟奴婢一起逃吧。”
还有温彻,那个人肃容冷冽,说:“陛下从来这般优柔寡断、愚不可及,不若早日退位让贤得好。”
也是温彻,不,是温元初。
几岁大的温元初板着脸,眉头紧蹙:“你离我远点,不要来烦我。”
十二岁的温元初帮他拦下疯马,厉声呵斥:“不会骑就不要骑,你的命不是你的一个人的,你凭什么不珍惜?”
十五岁的温元初捏着那片被他弄坏的银杏叶标本,手背青筋暴起,极力压制怒意但嗓音冷然:“你走吧,以后再不要来我家,我不想跟你说话,走!”
十七岁的温元初对他的告白无动于衷,漠然告诉他:“你不是他。”
十八岁的温元初将他按在雪地里,放肆热吻,说:“喜欢你。”
凌颂恍恍然睁开眼,守在病床边的哥哥嫂嫂凑过来,嫂子目露欣喜:“小颂你醒了,感觉还好吗?”
凌颉按床头铃,问他:“记得我们是谁吗?”
凌颂点点头。
面前的夫妻二人同时松了口气。
凌颂昏睡了三天。
连医生都说不明白,只是溺水而已,看着也没什么大毛病,怎么就是醒不来。
但凌颂已经是第二回这样,他们只能耐心等。
凌颉告诉他,爸妈刚回去,换他们在这里守着:“还有温元初,他已经不眠不休地守了你三天,今早我强硬将他撵回去休息了。”
听到温元初的名字,凌颂的喉咙滚了滚,没吭声。
医生来给他做检查,又问了他几个简单的问题,凌颂一一答了,最后说:“哥,嫂子,我好像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凌颉夫妻俩闻言愈加欣喜:“真的都想起来了?”
“嗯,想起来了。”
他确实都想起来了,他就是从前的凌颂,从前的凌颂就是他。
从前的凌颂所思所想所为和他一模一样。
他们是同一个人。
只是前面十七年,他丢了上辈子的记忆而已。
医生说还要做脑部ct,凌颂意兴阑珊,心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
没半个小时,他爸妈听说他醒了,立刻赶回医院,同来的还有温元初。
三人脚步匆匆地走进病房。
温元初黑眼圈浓重,神情紧张,一进来就死死盯着凌颂,要不是病房里还有其他人,他已经冲上去了。
凌颂愣了愣,目光从他脸上掠过。
凌母走上前抱住儿子,哽咽哭泣。
凌颂回神,轻拍她的背:“没事了,妈,我没事了。”
儿子醒了且没什么大碍,凌父凌母终于放下心,跟凌颂说了几句话,嫂子将他们先送回家。
凌颉的目光在凌颂和温元初之间转了一圈,说:“你们聊吧,我去找医生问问。”
凌颂倚在床头,垂着眼没说话。
温元初上前去,用力抱住他。
温元初略重的呼吸就在耳边,凌颂心里不是滋味,抬手回抱住他的腰:“真的没事了。”
安静相拥一阵,温元初将他放开,哑声问:“为什么要逞强?”
听出他声音里的颤意,凌颂只得说:“……也不能见死不救,我没想到会被拖进水里,那个初中生,他怎么样了?救上来了吗?”
温元初蹙眉,声音冷硬:“没事。”
跳湖的初中生因为前次月考没考好,有一科退步严重,被老师说了几句,一时想不开,还差点连累了凌颂。
凌颂听罢有一点无言,现在的小朋友,心里都这么脆弱的吗?被老师说两句就要死要活,像他前辈子那样每天被摄政王教训,被人架着逼着左右为难,不得寻死个千八百回?
想到摄政王,凌颂心头一跳,昏迷时梦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又一次出现在脑中,且逐渐变得清晰。
他无意识地抠着身下床单,不敢看温元初的眼睛,犹豫一阵,小声说:“我,记起之前的事情了。”
温元初握住他手的动作一顿,缓和了声音:“记起了什么?”
“……都记起来了,上次,上次落水后忘掉的事情,都记起来了。”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凌颂的目光落回温元初脸上,温元初没看他,拿了个苹果到手里削。
凌颂有一点失望。
为什么他之前跟温元初表白,温元初会拒绝他?
温元初从小到大都对他很冷淡,可温元初说以前就喜欢他。
那句“你不是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有温元初曾经说的“我自以为是做的事情,在他眼里看来好似都是错的,他一点都不信我”,这一句,又究竟代表了什么?
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凌颂下意识地拒绝,他不敢去想,也不敢问。
他宁愿自欺欺人。
可温元初这副沉默以对的态度,又让他很不舒服。
温元初到底在想什么?
温元初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凌颂气闷道:“我又吃不了,我躺了三天了,医生说只能打营养液喝稀粥,现在不能吃固体食物。”
温元初默不作声地收回手,低声说:“抱歉。”
“你跟我道歉做什么。”
凌颂抢过他手里苹果,往垃圾桶里一扔,躺下背过身去。
身后的温元初无声看他片刻,伸手过去,帮凌颂将被子拉高。
凌颂闭起眼,一句话不想再说。
凌颉从医生那里回来,大致提了还要做几样检查:“如果检查结果都没什么问题,再观察个三五天就能出院了,还好不会又耽误了学习。”
病房里的两个都没吭声。
凌颉看他俩一眼,察觉到气氛不对,没再说什么。
下午张扬他们几个来医院看凌颂,林秋怡那仨也跟着一起来了。
温元初把病房让给他们,去了外面走廊上。
一众同学犹豫再三,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是王子德先开口。
“老大,……你怎么又掉湖里去了?”
凌颂翻了个白眼,没好气:“我这次是见义勇为、舍己救人好吗?你们这副表情什么意思?”
夏朗星嗤他:“旱鸭子还想着救人,差点把自己赔进去,你可真厉害,要不是刚好那会儿开完会了,温元初去找你,你今天还能躺这里嚣张?”
凌颂不想理他。
他知道夏朗星说话不好听,但没恶意,可他就是憋屈,尤其听到说确实是温元初救了他,更加烦闷。
林秋怡推了一下夏朗星胳膊,制止了他更多的胡言乱语,问凌颂:“听说你昏迷了三天,现在好了吗?”
“好了,还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真的啊?”
这下所与人都惊讶了,围着他你一句我一句地提问。
凌颂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最后他郑重声明:“我之前那次落水也是意外,真不是为情自杀,你们以后可别乱说了。”
他就说他怎么可能因为表白被拒就想不开。
那天在小树林里堵温元初,被明确拒绝后,那个混蛋还丢出一句“你不是他”这样莫名其妙的话,他气得翘了下午的课,躲在湖边偷偷哭。
落水就真的是个意外,一不小心脚踩空了而已。
以前没有记忆的那个他,果然有点蠢。
姚娜娜先出了病房,温元初坐在外头发呆,她过去他身边坐下,随口问:“跟凌颂吵架了?你的脸色可真难看,一准是你生气着急又把人给骂了吧?”
女生的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温元初沉默不言。
许久才说:“……我骗了他,他好像起疑心了。”
“你总不会是脚踏两条船被他发现了吧?”
“行啦,有什么大不了的,骗了就好好道歉呗,还能有过不去的事情啊?”
温元初没再接话。
这件事情,恐怕很难过去。
凌颂如果知道他就是那个人,还会理他吗?
……只怕会吓得躲到天边去吧。
他不敢说。
他确实是个懦夫。
入夜,温元初留下来给凌颂守夜。
凌颂犹豫道:“我哥留这里就行了,要不你回去吧,明天开学了。”
“你不返校我也不返校。”
温元初丢出这句,说什么都不肯走。
最后是凌颉让步,叮嘱他晚上也要睡觉,别一整夜都干瞪着眼睛,离开了医院。
凌颂已经喝了家里熬好送来的粥,温元初也吃过了晚饭,他去打来热水,给凌颂洗脸擦身。
凌颂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打破了僵局:“温元初,……你不累吗?”
温元初手上动作没停,嗓音淡淡:“不累。”
凌颂心情复杂,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他搞错了?
这个人这么好,这么温柔,他为什么会怀疑他?
帮凌颂擦洗完,温元初打开电视机。
他俩都没看,但房间里有电视里的声音,总算不那么尴尬。
凌颂的脑子还有点晕,躺在床上半梦半醒,回忆那些断断续续的过往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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