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地说,他便乖绵的点点头。
目睹他们离开,李医生情绪复杂地蹙着眉,拿手提正镜框,看似只是稍稍惊讶,内心却翻起了惊涛骇浪,他没有想到,会有人主动放弃治疗人格障碍的,何况还是偏执型,若病患在后期不被加以阻止,引发的后果根本不能想。
他深深地叹气,握着推车一动,算了,治不治疗也是别人家的事。
远离食品区,忽然背后响起急切的叫喊:“哎哎哎,先生你等下!”粗重的喘息渐近,带着风飞窜到身边,但见来人斜背着一只黑包,上身到脚亦是全黑,喘着气,谨慎的左顾右盼,再转头看向他。
医生不知道他是谁,就见他兴奋的拉紧包带,压低嗓音问:“你刚刚说,偏……”表情一拧,吃力地念,“偏执……偏执症——障碍?”
话题至此,作为历经不少人情世态的心理学医生,还有什么不明白?当即沉了脸,难掩嫌恶的否认:“不好意思,是你听错了。”拔腿就走,但那人好不容易抓住突破口,急得立马追上来:“哎,你等下嘛……”
高大的货架间,斑点地砖,白球鞋缓缓地走。
来往的开始有少许驻足议论,许初年面无表情,拇指摩挲着食指的指骨,注视着远去的两人,错落的睫隙间抑着幽沉的暗光,稍纵即逝。
熙熙攘攘的零食区,趁大灰狼不在,奇奇撒娇起来简直如鱼得水,一眨眼,就得到小半推车的零食,他喜滋滋地数着战利品,蓦地想到别的,身子一转,巴巴瞧着她,摇摇欲坠地要起来:“姐姐,我可以要香香吗?”将圆润的脸蛋凑上前,双眼忽闪着期盼。
但苏南沫怕室外环境污浊,孩子年纪较小,担心会将细菌传给他,就说:“不行。”转而揉了揉小精怪的头发,促狭的吓唬:“小心哥哥回来吃了你。”
奇奇一股气“啪叽”拍漏了。
小包子就沮丧地坐回去,蹭蹭挪挪抱住自己的零食,拿背对着她,逗的她心里直乐,“宝宝……”盈着清香的热气拂入耳朵,猝然痒的她一晃,属于他的影子从头顶罩下,揽着细腰往怀里贴,吻住她唇间未来得及褪的笑意。
周围依然吵杂,他们站在人来人往的过道,远远近近的低呼声定格在这一瞬,生了热蒸汽似覆上啸音。
苏南沫脑袋空白,呆了一瞬,想起小包子还在,体内凝滞的气血才急速沸腾,胀红着脸慌张地挣扎,黏热的吮吸却不肯停,勾缠着浸润湿透,溢出酸糯的控诉:“不要对小崽子笑。”继而拿虎牙磨她的唇皮,恶劣地啃了好几下。
他睫尖浅浅拂动,露出来的一面无害极了,低声嘀咕:“小孩子好麻烦啊。”
浓浓的嫌弃意味,苏南沫胸哽,连忙去看推车里的小包子,幸好他在排列零食,恹恹地埋着小脑壳,于是她哼了声,戳戳他的胸口,咬着字:“回去再说。”推着车牵起大号醋精迅速溜出围观视线,跑去结账。
结果忘了问,刚刚那一会他去了哪。
超市门前是停车场地,不见边际,刘三儿端着相机,按住显示屏上的照片不断划过,有那位医生的背影,侧脸,模糊的五官,也有清晰的,他激动地合不拢嘴,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坐进了车内。
对话筒谄媚的叫:“肖夫人……”
一通事办下来,比想象的还要顺利,他仅动动手指,将查到的信息写进邮件里轻轻一按发送,自然又换来一封红包。
初冬的天色黑的快,覆在城市上方深远空冷,没有星辰。
深巷里藏着几家按摩小店,地面湿泞积着水,倒映着粉色的霓虹灯,其中一扇玻璃门被推开,刘三儿一脸舒坦的紧了紧裤腰出来。
他拿出烟盒,前方就是亮堂堂的巷子口,能尽管放心地点烟,将烟草点燃后,做一遍深呼吸,吐出大团浓雾,连带肺部淤结的浊气,变得神清气爽。
咬着烟走着,面前忽降下黑影,遮的视线一暗。
是件黑色的防风服。
目光定定地凝固在上面,霓虹灯光明灭闪烁,宛如死水安静,愣是迟钝地听到一声闷响,面门剧痛,受惯性地重重仰倒,摔进水洼里掀起极高的水花。
整个人竟然再爬不起来,躺在污水里,含咽着细弱的痛吟声。
湿热的血水溢出破皮流淌,火辣辣的痛,眼前一阵黑一阵花。
刘三儿哆嗦着,眼睁睁看着打他的人走近了,外套敞着,里面同样是纯黑色衣服,颀长的身躯修韧有型,一看就蓄着过盛凌人的力量,过来拎他衣领,口罩和兜帽蔽着脸,就露着眼瞳,慑着尖利的死气微微弯起。
手套下的关节曲成拳头,离刘三儿的鼻梁特别近,他头皮炸麻,连连摆手声嘶力竭的求饶:“你等下!等下!我们有话好好说小兄弟——”
沉厚的击打声就响起,又猛砸了数下,生狠地迸溅开血沫子。
殷红的血渗入水洼蔓延,晕染开涟漪。
巷子里归于阒静,他弯下腰,掏出刘三儿裤袋里的手机,用刘三儿的手指操作一番,再放回去,走出巷子口转过弯彻底消失。
夜幕穿过落地窗,弥漫在寂清的办公室,此时接近零点,静得可闻针落地。
收到妻子已经睡下的信息,霍沅合上文件准备下班,这两天项目太多,逼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便迫切地想要他的姝姝抱抱,返回到收件箱,下面一封是几个小时前来自阿年的信,只一句话:“帮我查两个人。”末尾附带照片。
霍沅看了看,拨出电话。
话筒那端低低的呼吸作响,被夜色衬着森沉,他挑眉,出于长辈的身份告诫道:“别玩得太过,虽然你帮了我个大忙,但足以抵消今天晚上你做的乱。”
对面一下子只剩忙音。
给挂断了。
霍沅不由捏住眉心,笑了一笑。
与此同时,新城区中心,富源公寓的地下车库,四面都是冰冷的白墙,天花板上镶嵌有盏盏旧灯管,以及偌大的通风管道,锈迹斑斑。
周围暗沉一片,停的车辆不多,李医生才从诊所下班回来,推开车门锁好了车,顿时一股阴风拂面。
车库里空无一人,仅潮湿的冷风吹拂起衣摆,他停下步子,远处的灯“啪”地寂息,陷入不见五指的漆黑,一排一排的黑暗靠近,依稀听见谁的喘息,诡异的亢奋,引得身上的热气不由己地从脚底流失。
他打了个寒噤,硬着头皮赶紧去寻公寓入口,就在这时,旁边的停车区里有窸窸窣窣的响,鞋底刮擦过地面,漫不经心地走出了黑暗,出现在他面前。
那倾出的寒气似乎凝聚在头顶上方,不同往日稍作收敛,而是再无所顾忌,化作最深重噬人的威压排山扑来,退无可退。
李医生看清楚了,惊骇的脱口:“是……是你……!”
那人不理睬,反倒攥手成拳加快步伐冲来,千钧一发之际,炸开女孩气急败坏的叫:“许初年!!!”
拳风堪堪刹住,停在李医生的鼻头正前处。
刚刚他出手的速度太快,现在停下来,从方向看是直击最脆弱的鼻软骨,李医生被吓出冷汗,脚软地动了动,劫后余生地悄悄拍了拍胸口。
武力值高的,比想象中还要可怕啊。
女孩火急火燎地奔来,阿年的身份之前就暴露了,所以不怕扯掉他兜帽,露出口罩后的半张容颜,眉目还是那个眉目,只是奇怪的,他眼梢细长,隐有淡淡绯色,洇着润泽比之前更添了病态的妖冶,不似真人。
苏南沫扯下他口罩,揪他的耳朵,越发佩服自己,即使处在盛怒都不敢用大力,可他委实过分,下午刚跟医生说他很健康,晚上就去找人打架,气到她心颤。
“你是要气死我!快跟医生道歉!”
任她拽着,许初年没有任何脾气,捉住她衣摆拉近用双臂缠紧,循着香气迷恋地埋进颈窝,抚着她的背,温柔的自语:“宝宝乖啊,他们是坏人,一直想要分开我们,必须得给他们一点教训。”
越过他肩膀,苏南沫一边听着,和不远处的医生对视上,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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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姝姝觉得吧,霍沅在某一方面真是执拗的不同凡人……
就比如,他能做到无时不刻对她暗送秋波。
她抱着文件本是在走廊上走得好好的,迎面纷沓的脚步声传来,玻璃墙壁折着清亮的冷光,大理石地面阴影绰约,走在最前端的男人一如最初的修长,气质极为出众,身边的两位助理在低声说话。
当经过她时,霍沅特意垂下脸,金丝镜片后上挑的眼稍脉脉含情,带着上目线浅弯起来,顾盼生辉。
仿佛在唤:“小姝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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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私发给小可爱们的段子:
狭小的卫生间,她背靠着凉丝丝的墙壁,丝毫感受不到盛夏的燥热,不知道过去多久,迷蒙中看见一双长腿慢慢踱过来,高大的身躯顺着墙壁在她对面坐下,那额上都是汗,眼尾勾翘,似笑未笑。
他放下了锁门的钥匙,丝质的衬衫和西裤服贴着修长身姿,曲起一条腿,姿态闲适的轻声说道:
“你说我有病也好,我只希望你能乖乖的,现在,学乖了点吗?”
林姝姝不理,却忍不住,狠狠往他身上吐出一口水,恶劣的同她外貌气质格格不入。
似乎以为这样,他就会对她心生厌恶,然后不再招惹她。
霍沅盯着胸前的唾沫印子,眼神闪烁了一下,继而泛起一层诡艳而温柔的光,挑起眉,拿指尖沾了起来,带着意味深长的狡黠,便涂抹在唇上轻轻一划,神态甚至更加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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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
下巴被硬实肩膀抵着,感知上一切未变,但好像又变了,她看清医生眼中的神色,微光闪烁,仿佛是说这些全在他预料之中,犹豫着,耳边的声线突然转冷:“宝宝在看谁?”
停车场内,只剩他们所站的区域亮着雪白的光,逼仄的响着他的回音,幽磁偏低,近在耳畔。
苏南沫一瑟,血色尽失,抓紧了他胸前外套,“……阿年。”
混沌的视野中,他侧过身,顺着她方才的视物方向去看,眨了眨,又看回来,深重的郁气没顶,安安静静的抛出三连问:“你想离开我?想听他的话?让你再疏远我?”
“别想了……”
他说出这一句,嘴角微扬,温柔的如雾。
苏南沫费尽力气,抑住从下而上的战栗,死命地抓着他衣服,和他对视,颤声低喊:“医生你先走!”
来不及,指尖被布料狠狠摩擦,刮起一阵火焚的灼痛,他在瞬间挣脱了束缚朝那逃跑的身影扑过去,以迅雷之势将人压制在地,砰的震荡开灰尘,“许初年!”隔着三米多远,尖叫声中掀起拳头至肉的闷响,惊心动魄。
她僵硬地钉在原地,指腹烫的疼,看清了他贲紧的身躯,不再是裹在外套里显现出的清瘦假象,拳风狠猛极快,带起血。
许初年从小打过的架不计其数,少数是阿爸阿妈争吵,他要护着沫沫,多数是夜晚饭馆内有醉汉生事。
现在,他扼着医生的下颚,不留余地钳制对方呼吸一顿猛捶。
“够了。”
身后她喉咙已然沙哑,虚脱一样无力,但字字冰冷刺骨:“我不管你行了吧,随你的便。”话一撂,抬脚转身就走,当真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呆愣的盯着手底下鼻青脸肿的人,眼镜片被他砸裂,染着血垂在一边,那血光折进瞳孔,一片猩骇。
苏南沫走的不远,蓦然被狠狠地撞出去几步,然后生冷的疼痛迅速勒上腰肢,“沫沫……沫沫,你不要……不要不管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水汽在喉间蒸腾,酸的眼泪沁出睫尖,不安地乱颤,急切来蹭她,蹭开厚厚的水痕,冰凉的唇轻啄下来。
他哭着,绵弱哀求,汲着温暖气息生怕会失去,一丝也不可以,胸口剧痛:“我错了,对不起……沫沫……我错了……”
“那你站好。”
许初年一听,力道反而下意识地收紧,等来她不耐烦并更冷的命令:“站好!”他慌地站直,手不松,见她艰难地要转身,才连忙松开了些。
“啪!!!”
耳光骤响。
李医生刚站好,拧着眉默默地摸着镜框,无奈叹息,这都什么事……就听一道耳光,清脆的他脚底踉跄了下。
白肤上殷红的五指印,尺寸偏小,刻意远远避过耳朵,依然强劲地扇得许初年偏过头去。
他外眼角血红,湿濡浓密的长睫低垂,覆着脸庞,又被力道震得齿龈流血,润着抿紧的唇鲜红欲滴,他垂眸望回来,眸子里清凌凌的水光,捧起她的手放指印上,急切讨好:“可以继续打,随便沫沫。”
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
扬手又一记耳光,忿忿扇到另一面,李医生戴上破损的眼镜,却也能将那泛红的指痕看得一清二楚,落向他怀中女孩的眼神便凝深,知道她这是赔罪,不用猜,她现在既无措又内疚。
心理疾病患者多见暴躁。
对于这位女孩,李医生微有动容,希望借今晚能让她看清现状,如果她愿意认真的考虑下人格障碍的治疗,那他受的伤多少值了那么点。
但他不敢久留,一握拳头,大声喊:“苏小姐,今天有位姓肖的女士找过我,询问许先生的病情,但我什么都没说,你放心。”一口气说完脚底抹油快速远离危险区,推开连接公寓的门,将停车库留给他们。
gu903();灯下昏暗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