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虽然奇怪大少爷好生生的在处理军务怎么问起了两位小姐,但还是老实回答,“二小姐这个时辰应当在后院假山处练筝,三小姐……白小姐前个儿一早已经离开镇国公府了。”
“离开?”
自动忽略掉二小姐的情况,周景城眯着眼,问的缓慢,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杀伐之气四溢。
随从心神不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是的,前个儿一早,辅国公府的马车来正门接的人,这两天陆续把三……白小姐的东西已经拉走了。”
周景城气笑了!
一脚踹开挡在跟前的随从,疾步从房中走了出去!
贺阳郡主正在房中盘点账目,听到丫鬟通报,忙起身走到明间,就看见儿子已经长身玉立的站在里面。
对于这个儿子,贺阳郡主可是一千一万个满意,长相身材继承了她和镇国公的所有优点不说,就连在战场上的生杀予夺也丝毫不输当年的几位老将军。
她可是从几位将军夫人那里不止一次听过对他战场勇猛的称赞,她们从哪知道的,自然是几位将军对儿子的称赞!
“城儿,军务处理完了?我这两天对府里下了死命令,你放心在家,保准等你爹回来之前不会走漏任何风声。”
周景城转过身,直接问,“娘,是您让诺诺搬走的?”
语气低沉冷冽,带着些许杀伐的威压,贺阳郡主心底竟闪过一丝畏惧,但是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她的亲生儿子,又觉得好笑,怕是她弄错了才是。
“城儿,你今年也双十的年纪了,哪还能这么直呼人家姑娘的小名儿?让人知道了笑话!小诺到底是白家的大小姐,如今她已经及笄了,再住在咱们家不合适,所以她自己提出来回辅国公府的,不然娘还能开口撵人不成?”
“她自己要走的?”
贺阳郡主拉着儿子坐下来,“是啊,这姑娘大了,自然就懂得避嫌了!”
周景城看着正在喝茶的母亲,深邃的双眼半眯,起身,道,“娘,我手上还有点事没处理完,就先走了。”
看着儿子眨眼间已经踏出房门,贺阳郡主才有些晃神的发现,他竟然是来打听白筱诺的?
那可是喊了他十几年哥哥的人,儿子不会干出这么荒唐的事儿吧?
可是又想到这六年来白筱诺三五不时地往边境送的信,又难保儿子不必感动。
这可不行!
镇国公府不介意帮着养个遗孤,但是绝对不允许儿子娶一个克死双亲的女人回来当媳妇!
辅国公府。
“小姐,院里院外全都清理了一遍,这是账目,您看看?”
老管家叫白鹰,是看着白筱诺父亲长大的人,这些年辅国公府全靠他在打理,如今白筱诺回来,府里的中馈自然由她管着。
白筱诺眼泪涔涔地走到老管家身边,亲手扶起他,“鹰爷爷,你快起来!”
“大小姐,可不能再乱喊,我哪能当得大小姐这么称呼。”
这话鹰老这几日已经说了无数遍,可到底也没把小姐的称呼给纠正过来。
那天一见到亲自赶马车的鹰老,白筱诺的眼泪模糊了视线,想起上辈子她游魂飘荡时看到的场景。
一个佝偻着脊背的老人,带着几个随从,躲过沙匪和流寇,耗尽身上的盘缠买通守关的将士,徒步走了近千里,到她在异国的土坟前上了三炷香。
末了,就那么死在了她的坟边上。
她当时不知道那是谁,现在终于见到。
“鹰爷爷,你就是小诺的爷爷,父亲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小诺还小,以后这家里还是交给您管着。”
“可不敢,可不敢!小姐刚回来可能这些不上手,要不要老奴安排个人来教教小姐?”
执掌中馈,这是每个当家主母都必须会的一项技艺,鹰老不知道她在镇国公府上学了多少,只能试探性得问问。
只有真正在意你的人,才会为你的以后着想。
上辈子,贺阳郡主从来没教过她什么是中馈,学习那些的时候,她已经是在太后的宫里。
“鹰爷爷不要担心,我不是不懂,就是最近可能事情比较多,无法顾忌到府里的事情,所以还是辛苦您老帮忙看着,要是您觉得累,再找个放心的人帮着您也行,我给他对牌。”
鹰老摆手,“老奴不累,就是这么大的家业,小姐还是亲自看看比较好,这些年,白家这些个旁支,没少打家里的主意,您看看,好歹心里也有个数。另外,您这才刚回来就要忙?有什么需要的您跟老奴说,老奴去给您办。”
推脱不掉,白筱诺就让夏儿带人把那几大箱的账目搬了下去,抿了抿唇,对鹰老道,,“鹰爷爷,我要招亲。”
第4章忍不住抱哄
白筱诺一句话,将鹰老吓得险些跌坐在地上。
且不说他们家小姐现在没什么名声,但就招亲这件事本身,要是小门小户的百姓还好说,就是家里几亩地,几间房子的算盘。
可辅国公府唯一的小姐招亲,心怀不轨,冲着府里的钱财势利来的,就不知道会有多少了!
“小姐,这可是关乎您一辈子的大事,咱们还是好好思量思量才好。”
鹰老是真怕自家小姐一时脑热,就做出什么荒唐事情来。
到底不是在跟前儿长大的,鹰老也摸不清她的脾性,只能委婉地劝说。
白筱诺哪里会不明白他的顾虑,可是她也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鹰爷爷,我不是心血来潮才说这件事情,也不会贸然行事的,你别太担忧。”低着头,白筱诺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些哽咽和委屈地保证。
辅国公府很大,白筱诺很娇小。
厚重肃穆的黄花梨木交椅里坐着,却连一半的位置都没占到。
鹰老心酸地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坚定道,“小姐说招亲,咱就招亲!”
周景城跟着小厮还没走到正房门口,就听到这么一句话,脚步顿了一下。
再抬头的时候,还是原来的表情,可领路的小厮却莫名感觉后脊发冷。
“禀小姐,周大少爷来了。”
白筱诺咻然抬头看向门口,看到那个逆光而来的少年将军,攥紧了手中的茶盏。
鹰老躬身迎上,“老奴参见周大少爷,不知周大少爷今日来所谓何事?”
“嗯?”
周景城尾音上挑,忍着怒气没把挡在他面前的老人一脚踹翻出去。
“周大少爷恕罪,府里只有小姐一个主子,按理应该她来招待您,只是我们家小姐尚未出阁,还请您多担待。”
以前在镇国公府怎么样他不管,但既然小姐已经回了辅国公府,那就必须按着祖宗的规矩来。若是小姐尚未出阁就与男子私下见面,人多口杂,传出去落个私相授受的名声,他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下去也无颜面对老国公。
周景城到底是死人堆里杀出来的,一身杀伐之气内敛着的时候,与这京城里谈诗论画的寻常公子无异,可若是将一身的气势尽数释放,就连平日里每天跟着他的副将都难以抵挡,更何况上了年岁的鹰老。
竭力稳住脚步,鹰老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正准备再开口,白筱诺糯糯地喊住了他,“鹰爷爷,周哥哥来找我恐是周祖母有所交代,你吩咐下面上些茶和点心吧。”
鹰老应诺,行礼之后走到了门口,吩咐下面的人去准备,自己一步也不曾离开正房。
周景城假装看不见他的这些小动作,只是冷着脸走到白筱诺面前。
“为什么?”
没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意思,但只是听到她的声音,白小诺就忍不住指尖发颤,额前的碎发和长长的睫毛挡住了她眼中的水光,规矩地行了个礼,低声问,“周哥哥问的是什么?”
“为什么搬回来?”
双腿微曲,脊背挺直,一举一动都如同用墨尺量过一般的幅度,这样标准的礼仪看得周景城的心里又是一阵烦躁,语气带这些不耐。
这丫头现在是真把他当外人?
端着茶盘进来的夏儿看到这情形,心里无声叹气。
周大少爷一定不知道小姐这些年日日夜夜地盼着他回来,盼着他能跟她讲话。
可是这些年,小姐每月两封信,风雨不停的送出去,却像石沉大海一般,大少爷一封回信都没寄回来过。
现在小姐终于想开了,他又是何必呢?
白小诺接过夏儿另一只手里的点心,借着这个动作的遮掩,吸了下小鼻子,盈盈回答,“周哥哥怕是忘了,筱诺已经长大了,再住在镇国公府不合适,而且辅国公府多年无主,这些年大小事都压在了鹰爷爷的身上,他如今年岁已高,筱诺心中深感愧疚,所以才搬回来住的。”
周景城冷哼一声,他一个字也不信!
真是这样的理由,为什么去年刚及笄的时候没有回来,反而是在他即将回府的时候搬回来?
男女大防这样的理由更是不存在,镇国公府里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子,和祖母一起住在后宅,谁还能说什么不成?
“说实话!”
捏紧椅子的扶手,看着那个娇小的丫头仪态优雅地给她端点心,上茶,周景城沉声问。
白筱诺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抿唇不语,用沉默坚持自己的回答。
周景城站起身,冷冷地撇她一眼,“这是你自己选的,将来可莫要后悔!”
白筱诺看着他的眼神,心中剧痛,眼泪一下子就充盈了眼眶。害怕被他看见,又迅速地底下了头,白色的泪珠溅落在地面上,留下指甲大小的一片湿渍。
周景城离开的脚步一顿,沉默良久,转过身,身体微弯,粗粝的拇指刮上她白嫩嫩的脸颊,无奈道,“诺诺,你可知我为何冒着欺君的风险连夜赶回?”
然而白筱诺根本就没有听见他的问题,她只听见那一声“诺诺”。
上辈子,她天天围着他说“诺诺最喜欢橙子哥哥了!”、“诺诺给橙子哥哥做了糕!”、“诺诺给橙子哥哥磨墨啊?”……
可等来的永远都是他不耐烦的一声“白筱诺”。
此刻周景城什么都还没说,只是一个称呼,就让白筱诺有些溃不成军,眼泪像断了线的东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橙子哥哥……”
细弱蚊蝇的称呼,却叫的周景城脊背酸麻,她那特有的娇软甜糯声,像是藏了糖,裹了密,让人忍不住就想她抱到怀里好好哄着。
周景城常年在外征战,手指并不细腻,但是形状很好看,指头又长又直,曲起的时候,会有好看的弧度。大拇指的指腹因为常年握刀,有一层厚茧,擦到白小诺剥了壳的鸡蛋一般细腻的小脸上,有些疼。
“哎……”
无奈的叹了口气,周景城感觉自己的手指已经不够用了,根本擦不干净这小丫头脸上的泪珠,直接直起了腰身,把人就这么抱进了怀里。
白小诺瞬间僵硬,也停止了哭泣。
头顶传来低笑声,胸腔的振动敲击着白小诺的耳膜,她忍不住就红了脸颊,红了脖颈。
“不哭了?”
低沉又浑厚的声音带着戏谑,白小诺自欺欺人地又往他怀里躲了躲。
可是动作间看到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鹰老,白小诺瞬间脸色煞白。
手上用力,猛地推开周景城。
这个人从来没有在乎过她的名声,所以才这么毫不顾及的做出这种举动吧?如果她再像上辈子一样被他哄得眼瞎耳聋,那重活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擦干脸上的泪珠,白筱诺退后两步,疏离道,“久不见周哥哥,筱诺失礼了!还未来得及亲自恭贺叔父和周哥哥得胜还朝,现在就算是补上了。”
站在旁边的鹰老无视周景城难看至极的脸色,将白筱诺挡在身后,“周大少爷,我们小姐身体有些不适,您要是还有什么吩咐,老奴来办就行。”
白筱诺抓住走上前搀扶她的夏儿,“周哥哥,你以后要是有事就直接跟鹰爷爷说吧,我还有事,先回房了。”
虽然知道这样做很失礼,但是刚才比这更失礼的事情她不是也做了么?
好在这会儿房间里只有他们四人,鹰爷爷和洛儿都是自己的人,断不会说出去坏了她的名声。
周哥哥……应该也不会吧?
白筱诺这辈子不敢赌,遂在踏出门槛的时候,回头看他,“周哥哥,女子名节比性命还重要,刚才是筱诺一时激动唐突了,还请周哥哥切莫放在心上。”
呵,这丫头是敲打他忘了刚刚的事情,不要毁了她的名节?
周景城捏紧拳头,房间里响起咔咔的指节声。
到这会儿他也没弄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他刚才明明看到了上辈子熟悉的白筱诺,为什么她一下子又变得这么远?
低头看看自己胸前的一片湿濡,若不是有这个作证明,他真怀疑刚才那个小姑娘是不是真在他怀里哭过。
周景城眼神阴翳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嘴唇绷成一条直线,连招亲的事儿都忘记追究就回了镇国公府。
***
梨园里,两个年过六旬的老夫人坐在雅间,品茗听曲,外面咿咿呀呀的戏曲唱的精彩,两位老夫人也听得入神。
等到一曲终了,中间换场的时候,康宁伯府的老太太才开口,“我今天约了老姐姐出来,您应是猜到了我的来意,我那个小孙子虽然顽劣,可人不坏,他爹也正准备给他谋个正经的差事,这将来啊,定然能撑起一房门庭,那丫头自小长在老姐姐你跟前,我对她的品性自是不担心的,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看上我家那混小子。”
周老夫人放下茶盏,缓慢地摇着手里的团扇,“筱诺这孩子自小失了父母,我难免多偏爱几分。只是你也知道,我这些年多是在吃斋念佛,她一直是我那儿媳妇在教养着,我不是自夸,这满京城拿出来比比,也再没有比她更纯善的了。”
康宁伯府老夫人听了这话,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
周老夫人又继续道,“谦哥儿那孩子我也见过几回,长得俊,嘴也甜,既然你们已经去白家族老探过口风,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这孩子们自有孩子们的姻缘不是?”
康家老夫人一定这话,连忙赔笑,亲自给她添了杯茶,“老姐姐,这事儿没先跟您通气儿是我的不是,但是那孩子毕竟姓白,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家的姑娘,于情于理,我们这不都该先跟白家说一声不是?你看,现在我不是就约您出来说这事儿嘛!”
周老夫人面色微带不虞,“这就我们老姐们俩,我说话也就不客气了!那白家若是真能好好替筱诺相看,为她打算,辅国公夫妇能咽气之前不把她送回白家?当年筱诺他爹勤良承袭爵位的时候就有诸多人不满,在外领兵打仗,那可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白家人呢?不说帮忙就算了,能少添堵添乱就不错了!这些,咱们这些京城老人可都是看在眼里的,要不最后能把筱诺那么大点儿的孩子放到我周府寄养?”
康家老夫人听得冷汗涔涔,端起一杯茶盏掩饰自己的尴尬。
康谦这婚事要是成了,他们和白家也算是姻亲,如今这些话,可算是把白家那些人给贬到了地底下,她难免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