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出门前来向他汇报的人正站在檐廊下候命,周景城进门之后冷声吩咐。
背身负手听完了事情的经过,周景城冷哼一声,“康谦?”
不过转瞬又笑了起来。
“去,先把今天看到这件事的人查清楚,不认识他们二人的就算了,其他的处理好,总之这件事,我不想听见一点风声。”
“是。”
有了这桩事,恐怕祖母一定不会同意康家向辅国公府求亲。
原是还担心祖母见了康谦之后会有结亲之意,他还琢磨怎么把这个人收拾了,现在他自己撞上来,正好省了他一桩麻烦。
白筱诺在周老夫人的院子里陪着抄了一下午的佛经,吃了晚膳之后才带着夏儿回去,手里还抱着一本过些时日老夫人去寺里敬香要用的佛经。
“小姐,这么多佛经,下月来得及么?”
白筱诺摩擦了一下手里的经书,“只要每天上点心,抄快一点,老祖宗去敬香之前能行的。”
“您为什么坚持要帮老祖宗抄这些经书啊,咱们府里那么多东西,挑一些别的礼送给过去不是一样么?”
白筱诺盯着泛黄的书封,低声道,“夏儿,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用银子衡量的,我帮老祖宗抄佛经,是真心祈愿她老人家到时候能得偿所愿,佛祖有灵,也定能感受到我的诚心,施惠于老祖宗。”
夏儿虽然听不太懂,但莫名觉得她家小姐说的有道理,“那我给小姐磨墨,也祈祷老祖宗能心想事成。”
迈步进辅国公府的时候,白筱诺看着前面的葳蕤古树,寒凉瓦石,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辅国公府太大了,院子里一片安静,让人忍不住望而却步。
“小姐?”
夏儿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您想什么呢?鹰老来了!”
白筱诺这才看到从旁边小道上挑着灯笼走过来的鹰老,停下脚步等他靠近。
“小姐今天回来的晚,老奴有些不放心,可是这人到底是上了年纪,等着等着竟然睡着了。”
昏黄灯光下,一脸褶皱纵横,眉眼慈祥,还带着一丝歉意。
“是我的错,没有派人回来通知。鹰爷爷,以后我如果回来的晚,会让人回来知会你的。”
鹰老惶恐,“不敢不敢!小姐只要注意安全就行,老奴在这等您回来。”
把手里提着的灯笼往前送了送,“我送小姐回院子。”
有了鹰老在,白筱诺忽然觉得这辅国公府也没那么岑寂了,至少,还有一个等着她归家的老人。
“今日,府上收了封帖子,是忠远伯爵府的赵夫人送的。晚上的时候,有人在府门口送了封信,老奴一并放在书房了,另外,明日就是老夫人的生辰,礼物我已经为您备好了,不知道小姐今年要不要亲自参加?”
鹰老口中的老夫人并不是白筱诺的亲祖母。
她的父亲白勤良乃是祖父的嫡妻所剩,后来因病薨逝,祖父便一直未娶,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在弥留之际,将陪了他许多年的宁姨娘抬为续弦,成了白府名正言顺的女主子。
宁姨娘一共生了三子两女,在她被抬为续弦之前,长女白蔷已经嫁给一个京城本地的富商为妻,长子白茂也娶了工部梁尚书的庶长女。
就她当时的身份来说,这已经是两门不错的婚事。
后来她被抬为续弦之后,身份自然不同,二子和次女都结了不错的婚事。
但这些都和白勤良没什么关系,早在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就做主给分了家,辅国公府是白勤良凭着自己一刀一枪的挣来的军功。
严格来说,现在的辅国公府和白家,也只是同宗不同族的两个世家罢了。
所以鹰老也只是称呼那位为老夫人,而白筱诺长这么大也只是在三岁被带回京城的时候见过她一面,后来她被养在镇国公府上,就断了联系,现在已经记不起那位老夫人的样貌。
“我既是已经回来了,自然是要见见的,明天我亲自带着礼物过去吧。”
“这样也好,小姐可以趁机多和白府的人亲近亲近。”
白筱诺抿唇没有接话,听到他的咳嗽声,担忧地问,“鹰爷爷,你可是染了风寒?”
鹰老摆手,“老奴没事,可能是刚才打盹儿的时候着了寒,回去喝碗姜汤就好了。”
白筱诺还是不放心,吩咐洛儿拿了她的帖子去请大夫,一直等到大夫过来回话说确实只是着了凉才放下心来。
夏儿本来要伺候着她换寝衣,可白筱诺手刚搭到衣服上,就停下了动作,“先不换了,我等会儿还要去书房。”
她更担心周哥哥会像昨天一样闯进来。
简单地擦洗了一下,白筱诺带着夏儿到了书房,桌子上放着两封未拆开的帖子,上面一封上面写着“忠远伯府”四个大字,下面一封则是空白名讳的书信。
忠远伯府的帖子是邀请她参加过些时候的一场诗会,说届时京城世家女子都会参加。
白筱诺吸了吸小鼻子,嘟哝了一句,“说是诗会,还不是为了相看。”
她听周之棋说过好几次在诗会上的见闻,据说到时候女子做的佳品诗作还会传到男眷那里进行评审,每次还有一位京城三大才子坐镇。
她可是到现在都不知道京城三大才子是谁呢!
不过既然决定招亲,这种事情提前观摩参加一下也是好的,白筱诺将帖子交给洛儿,“明儿让人去告诉伯爵夫人,我到时候一定会准时赴约。”
而下面的这封信相比起来就厚重了许多。
里面是长长的一份清单,清楚的罗列着京城以及京郊各处与辅国公府有账务牵扯的铺子和所欠数额。
最上面数额最少的是几百两,最下面数额比较多的则高达八万多两。
整整一页之多,加起来怕是怎么也有将近二十万两!
白筱诺脚下不稳,脸色苍白地跌坐在椅子上,惊得夏儿慌声就要喊人,然而她话还没有喊出口,脖颈处又是一痛,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这会儿神思不属的白筱诺呆呆地转动目光,看向来人。
周景城看她巴掌大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更是白的吓人,走过去握住她的肩膀,轻唤,“诺诺,看我。”
第11章白府门前戏
低哑的声音让白筱诺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可是看到面前一张放大的脸,瞬间又吓的低了头。
“周哥哥。”颤抖迷茫的声音。
可是还没等她把眼前的情形理清楚,就看见倒在地上的夏儿。
白筱诺,“……”
为什么周景城每次来,倒霉的都是夏儿……
周景城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轻咳了一声,立即有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白筱诺有些惊惧地往周景城背后躲了躲。
“没事,他只是把你的丫鬟放回房间去。”边说,边伸手去拿她刚刚捏在手里的信,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低头看她,“就为了这个吓成那样?”
白筱诺不服地嘟囔,“这可是好多银子呢!”
周景城还是头回知道这小丫头还是个财迷的性子,忍不住揶揄,“出息!”
白筱诺悄悄白了他一眼,出息不出息的她不知道,可她知道周景城肯定没有这么多银子!他这种行为可不就是京城百姓常说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么?
“你怎么就想着自己把这些钱填补上?脑子就不能转转?谁吃进去的谁买单,这话还用我教?”
周景城也不知道看没看见她的小动作,嫌弃地开口。
“可我都不知道这是谁签的,怎么让人吐出来啊?”
要真是清楚每一笔都是谁用的,白筱诺自然可以照着单子放辅国公府里的人去讨账,可这统一签的都是辅国公府的名字,自然也无从讨要。
正在白筱诺想再向他求教的时候,却发现那个正面沉如水地看着落在地面上的帖子,“忠远伯府”四个大字明晃晃地映入眼帘。
那是她先前递给夏儿的,被周景城敲昏之后,这帖子也落在了地上。
白筱诺想上前去把帖子捡起来,却有一只大手先她伸下去,把帖子捏了起来。
白筱诺伸手想接,周景城长臂一扬躲过,抽出里面的信看了一眼才扔回到桌案上,不过白筱诺还是敏锐的发现他的脸色好了些许。
“这种无聊的诗宴你也参加,有时间不如多在家坐坐女红!你看我的靴子都有些旧了,你找时间给我做一双吧。”
他这么瞬息万变的脸色把白筱诺弄得莫名,听到他说做靴子的事情,本能地拒绝。
衣靴这种贴身之物非亲近之人不可假手,让她来做那不是成什么样子?
“周哥哥,我这段时间要给老祖宗抄佛经,怕是没时间帮你做这个的,要不你跟郡主夫人说一声,镇国公府有几位手艺甚好的绣娘,我可以……”
“不必了。”
白筱诺看他的脸色又冷了下来,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讷讷地闭上了嘴巴站着。
“既然不想给我做靴子,就好好想想怎么把银子讨回来吧!这么一大笔钱,足够嫁你十回了!”
白筱诺,“……”
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个所以然,再抬头的时候,发现房间已经空无一人。
若不是桌上还摆着随手扔着的帖子,白筱诺都以为他从没来过。
周景城趁夜回镇国公府的路上,脚步忽然一顿,问跟在身后的随从,“忠远伯府可有未成亲的少爷?”
随从,“……”
***
第二日,府上早早地就开始忙了起来,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吵得人根本没法安睡,白筱诺因为凌晨才歇下,这会儿被吵醒时,原本甜糯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夏儿,让他们安静点儿。”
嘟囔完,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把整个人都盖住,还完床里侧挪了挪。
可惜并无人回应她的吩咐。
后知后觉的白筱诺重新睁开眼睛,眨了几下才想起,夏儿昨晚被周景城的人送去了耳房,她凌晨回来前还去看了一眼,夏儿那会儿睡得正酣,她也就没有唤她,自己回了房间歇息。
难道现在还没醒?
周哥哥昨天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心里装着事儿,白筱诺也睡不着了,想着今天还是白老妇人的生辰,她这样赖床肯定是不行。
起身正准备穿鞋的时候,房间的门就被推开,夏儿一手捂着后脖颈来回转,另一只胳膊将面盆夹在腰间走了进来。
看到她起床,吐槽道,“小姐,奴婢这两天也不知怎么了,总感觉迷迷糊糊的。明明记着昨天跟你在书房里,怎么今天起来的时候在耳房睡着?连衣裳都没脱。”
白筱诺连忙低下了头,清了清嗓子,道,“兴许是这两天事儿多你累着了,要不我准你一天假,那你好好休息一下。”
给她一天假,算是当做周景城打伤她的补偿。
夏儿摇头道,“今儿怕是不成,府里且乱着呢!白老妇人不是要借咱们的戏台么,说是下午的时候过来,正宴还是在白府那边操办。现在四太太请的班主正在往后面搬东西呢,奴婢瞧着可有好些人。”
难怪这么吵闹。
说来也是巧,当初皇上赐宅子的时候,这辅国公府的位置就在白府的后面,若是从正门进出,那要绕兜一大圈儿才行,可若是直接从白府的后面到辅国公府,那就是穿一道墙的事情。
等到鹰老过来请安的时候,白筱诺问白府的人以前借地方,是怎么过来的。
鹰老道,“最先是绕着从正门那边过来的,不过后来白老妇人说路远,两宅本就连着,就在后面墙上造了一扇拱门出来,自那之后,都是从那拱门进出。”
所以,辅国公府就成了白府的后花园?
白筱诺咬着酥饼没说话,鹰老怕她不明白,详细解释,“那拱门就在府后水榭的对面,平日里管后院水榭的婆子就住在那边儿上,若是白府有事儿的时候,会是从我这里拿钥匙开门。”
“只有一把钥匙么?”白筱诺开口问。
“本来是有两把钥匙的,但是有次办宴人太多,那婆子被人不小心撞到了水里,钥匙也落了进去,人被捞上来倒是没事,但钥匙没能寻上来,打那之后,就只剩老奴身上这一把了。”
说完还把钥匙从身上解下来,双手递上。
白筱诺推拒,“不用了,还是放到您老身上吧,这要是我拿上也没用,贺礼都装好了么?”
既然是拜寿,她自然是不能从后面直接穿过去,而是要从白府的正门光明真大的进去才算全了礼数。
况且,她今天可不是单纯去贺寿的。
白府到底也是京城的钟鸣鼎食之家,这一辈虽然没有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可府门的规格还在,门前大匾上的题字,据说还是前朝御笔。
虽说这白老妇人是续弦,可到底是白家上任主母,不管是碍于情面还是出于礼数,今日的白府终归是热闹非凡。
小厮不停地在唱和着礼单,接过夏儿地上去的帖子之后,直着嗓子唱和,“辅国公府白小姐……到……”
前面声音还很亮,可是到最后一个字却没了音,周围的人都转头看去。
鹅黄色长裙的姑娘盈盈站在府门前,白嫩的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并没有因为小厮的失礼而动怒,一双眼睛微弯。
小厮脸色涨红,贺礼都唱不下去了,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小人有眼无珠,见过大小姐!”
他并不认识白筱诺,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继承了整个辅国公府的白大小姐,刚才念道辅国公府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再看到站到面前的人,他就是个棒槌也反应过来此人是谁。
白筱诺顶着众人的目光,娇糯地让小厮起身,“我今日是前来拜寿的,你且起吧。”
软软的声音,配上的她唇角的梨涡,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小厮慢吞吞地起身,正在犹豫着贺礼是继续唱还是怎么办,里面就传来一阵喧哗。
“可是诺儿来了!快来,让祖母看看!”
苍老的声音夹带着欣喜,白老妇人被几个儿媳扶着朝门口赶来。
白筱诺心中一寒。
小步快走,脸上还是镜前练习了无数次的笑,在白老妇人她们到门口台阶之前走下去,折腰行礼。
“筱诺给老夫人问安!您是不是怪罪筱诺来晚了,才特意出门来迎?”
她是今日的老寿星,又是白筱诺的长辈,这样亲自到府门来迎接,看上去亲厚,实则是给白筱诺一个板上钉钉的狂妄无礼的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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