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铭手指在桌上轻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武看他这幅神情,后背一凉。
不知道哪家小姐又要倒霉了。
诗会结束之后,夏儿不死心,又拦住白筱诺,重新换上了一个香囊,这样一耽搁,马厩里只剩下为数不多几辆马车。
回府的路上,白筱诺心情看上去很好的样子,还会时不时地在腿上打两个拍子,鼻子里偶尔哼出一两个字。
夏儿看了白筱诺一眼,又垂下了眼帘。
这哪里有一点点儿刚才端庄淑雅的样子!
两人正各有心思,马车忽然就剧烈的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就往一侧倒去。
白筱诺慌忙用一只手臂撑住车厢壁,一手去拉坐在靠近马车窗户边的夏儿,担心她一个不慎摔出去。
一声嘶啼,马儿被车夫控制住。
“小姐,您没事儿吧?”外面传来车夫战战兢兢的声音。
白筱诺收回刺疼的左臂,狼狈地看向夏儿,“受伤了么?”
夏儿揉着后脑勺,轻轻晃了晃脑袋,“没大碍,小姐呢?受伤了么?”
白筱诺抿唇没有回答,让夏儿扶着自己的右胳膊下了马车。
车夫在她出来前就跪到了地上,“请小姐恕罪!请小姐恕罪!”
甭管小姐有没有受伤,哪怕是收了惊吓,他一个车夫也当不起,可是家中还有怀孕的媳妇,他只能咬牙争取。
白筱诺看他别扭的跪着,“你是不是受伤了?”
车夫豁然抬头,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又连忙低下,“谢小姐关心,奴才没事。”
这半路上,就算是有事儿也找不到大夫。
“这是怎么回事儿?”白筱诺指着少了一侧车轮的马车问。
车夫这才撑着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上前查看,小心翼翼地回禀,“是车轴断了,小姐,马车一时半会儿修不好了。”
他们现在马车坏在半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要是天黑下来……
白筱诺显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蹙眉道,“你的腿受伤了,先到马车里面去坐着吧,我带夏儿先到前面去,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人。”
夏儿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小心地跟在她身边。
半个时辰后。
“白小姐?”
一辆马车停下,别庄里遇到过的荆姑娘撩起轿帘疑惑地看着她,“你这是被人打劫了?”
夏儿瞪她,这位小姐是专门回头来落井下石的?
“你瞪什么瞪,这会儿人都走没了,要是没有我,你和你们家小姐就等着露宿荒郊野外吧!”荆敏自然是看到她的神色,轻哼一声。
白筱诺自始至终没有说话,还望旁边让了两步,似乎要让她过去的样子。
夏儿马上换了脸色,正准备说点什么,就被白筱诺悄悄捏了下手心。
荆敏看她一眼,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这是个什么人,在别庄的时候偷听她和秦玫讲话,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整场诗会都端着个架子,现在都落到这种田地了也不知道服个软?
只要她求自己,她就大发慈悲地放她上来。
可是这个锯嘴葫芦,半个字也不说。
“白小姐好大的气量!车夫,我们走!”
看着荆敏的马车绝尘而去,夏儿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小姐,你为什么不让我求求荆小姐啊,前面还不知道要走多远呢,你这样在外面走,万一遇到危险,鹰老肯定要了我的命。”
白筱诺看着她一笑,“她会回来的。”
话音刚落,就看见荆敏的马车再一次去而复返,荆敏黑着一张脸,粗声粗气地咬牙道,“你,上来!”
眼神直指白筱诺。
白筱诺闻言,单手行了个礼,眼睛亮亮地甜笑,“筱诺多谢荆姑娘。”
最后一丝余辉照到她的脸上,能看到一层淡金色的细细绒毛,光影在她眼中流转,赤诚又热烈。
荆敏被她笑得脸上一红,语气也柔和了许多,“你别多想啊,我就是看你可怜!你们快上来,我还有事呢!再磨叽你们就走回去吧!”
说完,就放下了帘子。
荆敏的车夫笑着把脚蹬给白筱诺放上,“我们家小姐其实就是担心两位,这才让我赶车回来接你们的,小姐快上车吧。”
“老罗叔,谁让你多话的!”
马车里传来一声娇呵。
白筱诺点头跟车夫致谢,“我知道的。”
不过声音太小太糯,车夫并没有听清,恭敬地等着夏儿把她扶上去。
马车缓缓朝着别庄的方向行驶,夏儿和荆敏的丫鬟坐在外面聊天,“你们家小姐都走了,为什么又回来了?”
“是我们家小姐的簪子落在了别庄,那是御赐之物,所以只能回来寻!哎,那是你们府上的马车么?”
夏儿转头,看到那少了一个车轱辘的马车点头,“是我们府上的马车,不过梁公子怎么在那?”
第20章受伤惊医正
芝兰玉树的男子,银色锦衣被镀上了一层淡金色,正在和白筱诺的车夫说着什么,唇角弯起一抹弧度,看上去温雅清隽。
两个丫鬟的话荆敏和白筱诺自然也听到了,到附近的时候就停下了马车。
“梁公子,您是刚从别庄里出来?”荆敏从马车里跳下去跟他打招呼。
白筱诺想了想,也让夏儿扶着她的右臂从车上下来。
梁铭嘴角的笑顿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复了他大才子的风雅模样,“见过两位小姐!适才和几位好友讨论时间长了些,所以耽搁了时辰。两位小姐这是要回别庄?”
白筱诺一直笔挺地站着,嘴角噙笑,规矩又乖巧。
荆小姐明显是对这位大才子感兴趣的紧,她就没必要往上凑了。
荆敏看了她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明明白白:算你识时务。
“是我有件很重要的东西落在别庄里了,这才回来找,半途遇上了白小姐。”荆敏矜持的解释,“她的马车坏了,我们就同乘一辆回来,没成想竟然遇见梁公子。”
梁铭眼神淡淡地看她,眼风扫过白筱诺那甜软清澈的笑,下颌紧了紧,“荆姑娘心善,白小姐也是运气好,既如此,梁某就不打扰了。”
荆敏和白筱诺行了个礼,荆敏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看了白筱诺一眼,“你不喜欢梁公子?”
白筱诺懵,“?”
荆敏哼了一声,“别装了!上车吧,让你的车夫坐前面!”
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白筱诺这会儿也没心思细究她的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马车里。
取了簪子之后,荆敏的马车一路驶向辅国公府,婉拒了那老管家进去喝茶的邀请,看一眼那铁笔银钩的“辅国公府”四个大字,放下了轿帘。
“小姐,辅国公府的院墙为什么这么高啊?”
她的小丫鬟收回好奇地目光,问荆敏。
荆敏被她一问,才想起刚才走到辅国公府这条街的时候看到的院墙,赫然比别人高了大半截,而且上面还隐隐冒着些参差的尖瓦片。
不像是府邸,倒像是一座大狱。
“可能,因为是武将吧。”
丫鬟呼吸一顿,幽幽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白筱诺进到府中之后,一直强撑的笑脸瞬间崩裂,夏儿看她脸色不对,上前查看才发现,小姐两鬓全是豆大的汗珠,发丝有些已经浸湿了。
“小姐!”
夏儿一声惊呼,把鹰老吓的一个哆嗦,连忙上前询问,“小姐可是伤了?伤哪了?伤的如何?”
白筱诺勉强不让自己牙齿打颤,苦笑一声,“鹰爷爷,我以为现在该先找大夫。”
鹰老一跺脚,就往府门跑去。
辅国公府里人仰马翻,自然瞒不过周景城留在这里的人。
没过片刻,正坐在书房里看书的周景城就听到辅国公府那边的来人说有事禀报。
周景城手上动作一顿,冷声吩咐,“不见,以后也不用再来汇报了,让人都撤回来。”
随从看向看着他手里一两个时辰都没翻一页的书,默默地低头转身,还没跨出房门,就听背后咬牙的声音,“斥候营的人?叫进来,要是没什么重要的军情,军法处置!”
随从眨了下眼睛,面无表情地出去通传。
周景城撂下手里的书,随手拿了一个黄澄澄的橘子掰开,正准备捏一瓣扔进嘴里,就听来人道:
“禀少交军,白小姐受伤了。”
呲——
橘汁溅在周景城的银色衣袍上,留下一道深色的印记。
“你说什么?”
周景城问的很慢,语气很轻缓,但前来禀报的斥候莫名觉得后背一寒。
“白……白小姐受伤了。”
嘭嗵一声巨响,在斥候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的时候,周景城已经站到他面前。
风雨欲来的气势吓得战场之上,死人堆里,来回奔波的斥候也禁不住后退了两步。
“说清楚!”
斥候有种错觉,他要是说辅国公府那位少了点什么,绝对会被当场大卸八块,如同那把被他撞翻的铁梨木椅。
“是手腕伤了,左手。从诗会回来的路上……”
斥候把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给周景城。
那位白小姐伤的不严重,这么解释清楚的话,少将军一定会消气了吧?斥候心中默默地盘算。
然后没等他送口气,就听见周景城阴沉地呵呵笑了两声。
还没想明白什么意思,周景城已经快出了房门。
随从同情地看了斥候一眼。
哎。
站到辅国公府院墙外,周景城左腮被舌头顶得鼓了鼓,然后转而向正门走去。
随从看着那高耸的院墙,嘴角抽搐。
门房一听是镇国公府的人来了,二话没说就把人迎了进去。
他们可是收了鹰老的指令,这镇国公府对府上和小姐有恩,以后见到镇国公府的人,一定要倍加恭敬。镇国公府的主子要进府,无需通禀。
更何况,面前这个,他也不敢拦啊……
一身煞气,眼角翻红,刚才他走过来的时候,门房甚至觉得下一刻自己可能小命不保。
还好他只是受周老夫人的命令过来送东西。
周景城这会才没心思主意他的小九九,大步就像正房走去。
夏儿在大夫说白筱诺有些骨折的时候,就猜到肯定是马车出事的时候就伤到的,只是没想到小姐竟然忍了这么久。
“小姐,您当时为什么不告诉奴婢?”
哭得眼睛红红的夏儿这会儿像个兔子,蹲在白筱诺跟前给她手腕打扇。
小姐刚才正了骨,大夫说这药会有点灼烧感,有人帮忙扇风能好很多。
“当时可能我太害怕了,也没感觉到疼,就没发现吧。”
白筱诺背靠在一个大大的迎风枕上,声音绵绵的,像是有些困倦的样子。
夏儿看了她一张苍白的小脸,此时还挂着浅淡的笑意,便信了她说的。
白筱诺因为折腾了一天,很快入梦。
梦里是她的上辈子。太后娘娘要出宫礼佛,放寻常人家,这就是一件小事,但这可是天和地位最尊崇的女人,排场自然不同。
周景城就是那天负责护卫的将领。
白筱诺和公主陪在太后左右,上了香之后,却不知道哪里跑来了一群刺客,场面混乱不堪。
她和公主贴在太后身前,有一个刺客越过前面防守的卫兵和大和尚,一剑刺向公主,却没想到她后背被人一推,就挡在了公主的前面,剑直接刺在了肩胛的位置。
她回头,只看见周景城正收回手。看了她一眼,就上前替公主挡开了其他的攻击。
公主那会儿可能被吓坏了,扑倒他怀里哭个不停。
紧接着白筱诺就发现周景城比之前更英勇了,很快就将刺客收拾了个干净。
大夫请上来看伤的时候,先去查看了太后和公主,然后才过来看她的剑伤,没忍住,白筱诺嘤咛了几声,却看到周景城一双眼睛冒着火光走过来。
他就站在她躺着的软塌不远处,高大巍峨,看着就让人觉得安稳。
只是他的语气却不是很好,皱着眉头,十分不耐,“这么点儿伤就受不了了?那我们这些战场厮杀的人早该把朝堂喊塌了!没事儿别出声博同情!”
白筱诺当时认真回想了一下,发现周景城在外面杀敌征战回来好像从来没喊过疼,于是她就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再出声。
许是还要再去看公主的状况,他又看了白筱诺一眼就回到了太后和公主身侧。
后来,再受伤,白筱诺也不会出声了。
感觉到脸上有什么东西爬来爬去,白筱诺慢慢睁开了眼睛。
周景城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冷脸看她,“这么本事?受伤了也不吭声?”
白筱诺侧过脸。
这会儿并不想看见他。
“白筱诺,受伤不吭声,你现在躺在这完全就是自作自受!”
白筱诺依旧不言不语。
唱独角戏的周景城默了默,转身走了出去,白筱诺眼睛微动,似乎觉得那道身影,有些落寞?
昏黄的烛光晃动,房间里一片安静,白筱诺重新闭上了眼睛,却久久无法再入睡。
屋外,周景城问了鹰老是哪位大夫之后,就离开了辅国公府。
夜里,辅国公府的大门被敲开,一个拎着药箱的老头擦了擦额头的汗,自报家门,“老夫是太医院医正龚奇,来给白小姐看伤。”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