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安想着,从小到大得到的最好的两次礼物,一是外公送的小猫,后来,是父亲支持她创业,资金方面毫不迟疑地给了支援。
其实已经足够了。
等她上了车,小唐助理绕到副驾驶重新坐回去,问:“酒店刚刚临时换了,安总,接下来我们去哪?”
“去酒店。”
暮色渐浓,时隔了十一个多小时,像是没有睡好,她不失烦躁地想拿手机出来,摸进手包里,微怔:“我手机呢?”
赶的凑巧,唐助理闻声扭向她,手里的机屏闪烁着来自“林总”的来电显示,得到她的颔首,助理接通电话交给她,话筒里男人温存般低沉的嗓音,夹着电流声弥漫:“安安,陪我吃饭,我带你去吃你爱吃的,好不好?”
鹿安弯唇,挂断之前冷然的道了句:“我还真没料到,你会这么卑鄙。”
还没来得及关,那端反问:“卑鄙?就你身边那打工仔,你知不知道拍卖会那天我给你打过电话,是他接的。”
“安安。”他呼吸一沉,一直以来无法深想却不断发作的痛楚,透着切骨的嫉恨,燃烧着被压抑成歇斯底里般:“——你有这么重的洁癖,那你确定他是干净的吗?”说这句话时,他唇边呼之欲出的,只差四个字。
至少我是。
派助理买新的手机作暂用,她先一步办了入住回房,一点胃口也没有,站了会,着手从清行李开始,当助理送来手机和卡,鹿安已经洗了澡,将电脑带上了床,坐在那刚点进别墅的监控系统。
监控是买下别墅的那天安装的,为了防盗。
她轻点其中一框摄像中的画面,正对着客厅,颜色灰白,因着阿竹没有开灯,高处的摄像头将他衬得小小模糊一抹,坐在茶几前整理着什么,再一看桌上,隐隐约约摆着糖纸,他微低着头,一张一张地摸过去,还有别的收藏。
轻而易举,她能想到他紧着下颔,长睫投覆,衬出奇异的执拗神色。
更像是生闷气的样子。
生气了?
她有些惊奇,但他不再动弹了,眼睛在黑暗里被镜头拢入,伴着低弱信号的卡顿,他动静极慢,小小的,柔糊的,几乎梦呓般出神地轻唤:“安安……”
声音落入空气,涟漪都没有,他又静默下来。
心脏骤然被酸噬揪紧,鹿安微微抽了一口气,立刻就后悔了,舍不得再这样教育他,顿了顿做好了准备,按下语音键,临前心口发胀,缓了小会,才不稳发出了一声:“阿竹?”轻唤传达那端,视频里也能听见她的回音,隔着浓重的电流,但格外清晰。
腾地,他从桌前站起,左右看了看,她忍俊不禁再叫了一声,循着声源他终于找到监控,走了几步停在镜头下。
他仰着脸,嘴角明显轻颤着,回唤的更轻,不敢相信:“……安安?”
“是我。”答的越发轻柔,“怎么不开灯?”
“……省电。”
又掉入寂静里。
知道是网络不畅的因素,他不安地等着,被密密紧紧的低潮来回地碾,可是没有办法,他没有办法,过去了很长时间,她慵软的笑声清浅,拂入耳中,将他救了出来:“可是我看不清你。”她含着他所熟悉的温柔感情,一字一字:“我想看看你,阿竹。”
敲在他心上。
灯依次绽亮,光线倏然一瞬,江默难以适应地眯起,便在灯纽前陷入短暂的缓和,整只又慢吞吞地,理理衣摆,摸了摸头发,再回来,抬着的一双眸被水意覆盖,湛净的满是紧张。
他盯了许久,唇抿得更直,发现完全看不见安安。
欲滴的郁气湿漉的濡到她一样,只是鹿安摸不着,最后,隔着屏幕轻柔擦拭他脸颊,不管林书文想拿她手机做些什么,从始至终,她最不想的便是阿竹难过,更不想他一遍遍陷入死角,按照昨天拟定的计划,她对自己坦诚心疼,所以语气不由得带上严肃:“晚饭吃了没有?”
就见小竹子一滞,目光闪烁地挪移。
一目了然的虚。
似怕极她生气,他连忙走去厨房热了碗饭菜,回来茶几前对着监控吃,她工作不少,尽力匀了大部分精力给他,说一些喃喃自语想让他安心,敲着键盘还是一下比一下慢,不知不觉从监控望过去,见他搬来了床被,往沙发一铺,悄无声息地再留一盏暗灯,就钻进了被子里捏住被沿,小心地黏着镜头。
他胆子变大了些,能主动地直视起监控器,同时按捺不住,拱上被子掩了掩耳朵。
耳根偷偷地烫,只有江默知道,捏着被沿的手攥得有多紧,他目不转睛,四面里只余了他一样静悄悄的,气息闷堵在胸腔里,钝钝地冲撞起来,感受到昏沉,支持不住挤出发颤的呢喃:“安安……”尾音破碎,小叶子似蜷起。
“嗯……”
扩音器传出她睡醒般的动静,伸出懒腰,鼻音软磁的笑,停了一会,声音轻和:“我在,这几天我都会这样陪着你睡,不会走。”
“还有,不管谁跟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信,你只能信我。”
恍惚间以为是做梦,听到那边声息安顿,静静的显出她细匀可辨的呼吸,蹭着枕面的沙沙声,挠得他暖烫,无处可逃,江默将脚踝蹭蹭,试着缓缓地团着被子舒展,捋开隐约痉挛的郁结,再也抑制不住,又蹭把她的枕面。
痴热凝深,颤抖的睫隙溢着病态迷乱的黏,轻喘。
“……安安……”
这是她的枕头,跟客房里的枕头是同一款白色,唯一不同,全是馥郁的香。
当做安安还在,离在咫尺。
不然,他不能安心……
翌日一早,安安跟他打了声招呼要忙工作,通话暂止,江默只能起床,收拾背包再吃了一碗剩饭便也出门了。
一路徒步,比起郊边别墅,偌大的老城区熙攘嘈杂,电器一条街上夹着窄小通入民居的楼道,上了楼,则来到明亮的走廊,水泥堆砌的护栏外是晾衣的院子,走廊里是好几扇漆红的门,有的门没关。
江默走到尽头的门前,敲了敲,攥了下手:“阿伯。”
门应声而开,走出一个老伯,对着他时没什么脸色,打量了一阵子让了他进来:“昨天怎么没去上工。”去厨房拿杯子倒水,端着茶水寻他,见得他独自站在卧室,因为没有客厅,他在屋子中间回过身来。
“阿伯。”
手心有一些冷,他就这样站着,“阿伯,我来拿钥匙。”
起初跟安安说,他来这儿打工是为了帮亲戚,这位远房亲戚便是阿伯,店里有两位老板,一位是阿伯的儿子,一位是出钱不出力的阿伯。
显然意外,老伯错愕了一瞬,终于弯腰放下水杯,顺势靠坐沙发里休憩,不提别的,只一句话:“想要你爷爷那间铺子?他当年可是跟我说了,你想做回他的老本行,就得谈成一笔生意,至于是哪种生意,你心知肚明吧。”
“将假的说真的,将真的说是假的……这种生意,你做的来吗?”
做不来。
不管是他自己,或是阿伯,明明知道他根本没有撒谎的潜质。
不等他答话,手机一震,发信人是安安的号,信件里只一张照片,老伯不清楚那手机送来了什么,就看他脸色刹那越发苍白,发红的盯着屏幕,而后背包也没放下过直接出去。
等着计程车,手机被握的发热,他眼睫微湿,一径木讷地死死攥着它,慢一拍才想起临睡前她的嘱咐,让他谁都别信,隔着嘈嘈切切的街边人声,寒气仍旧钻入指尖。
一辆漆黑的轿车截住了他。
车门被从里打开,后座里老人满身肃穆,眼角也漠然不屑去瞥他,嘴唇微启:“进来。”
出声的霎那,江默一动。
安安的外公。
然而目光细不可察地微挪,宛如犹在出神,静然地落定老人腕上的那串金刚菩提的念珠。
车身发动,他不出声的紧紧贴着车门抵触,取掉背包抱到怀里来,扫见窗上老人阖眸冷峻的倒影,甫一出声,便是沉沉的毫无起伏:“书文打小就喜欢小安,他有本事,有能得到她的资本,论抢,你抢不赢他。”
车子朝前慢驶,这一周围的车辆过多,人群密匝。
老爷子面上浮起浅浅不耐,并不大显露,按住性子轻巧拨弄起念珠,收入他的眼帘,拨着他越显苍白宁谧,睫毛遮着暗晦的雾,凝视着那串念珠,一双手搂着背包相互捋起指骨摸着那骨节线。
越来越急促,混乱的趋向盲目折磨,在老人话语落下后生是一个字说不出,没有人教过他。
要怎么做……
能得到安安……
他不想再等。
第十三章【必报】
巴黎自八月末便早早入了秋,枫红连延酒庄的路上,唯有酒庄前精心修剪的植被保持着茵绿。
巴蒂斯特的这庄园偌大,成排成行的葡萄树,跟他生意一样繁茂,以至于原本承诺每一季给她酒店供酒,到了目前变成一年一次,所以在车上,鹿安根本没心思瞧风景,想等见了庄园主径直切入主题。
车里下来,管家领他们入了宴会,正是热闹,巴蒂斯特举着香槟对早到酒庄的林书文碰了酒,注意到她时,他笑了一笑,法语道:“你好,小鹿小姐。”笼统的介绍起自己家人及在舞池里的朋友们。
当有男人注意过来,瞧见那新来的女人褪下了风衣露出来长裙,挽起的长发散着尾,扫着纤美的肩颈,一片动人的皎洁,在她含笑起来,比湖水明艳。
非常漂亮。
没看够,猛然被阴沉的面孔遮挡,他对上那道沉寒的视线,一个哆嗦,逃也似连忙避开。
林书文太阳穴上的细筋抽跳着,拽过侍从准备拿走的她的大衣,重新将她裹回去,压着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量:“要是不想套上我的衣服,就好好的穿你自己的。”转身向着侍从,法语流利的道:“一杯温橙汁,谢谢。”
鹿安不明白他抽的什么风,他两只手还按在她肩上,人又高,几近是遮挡住了所有看向她的目光。
包括庄园主。
“……”
将他的手拂开,目前最紧要的是:“巴蒂斯特先生,关于供酒方面……”
“鹿小姐。”那庄园主一声乐呵的笑:“放心,酒会如期提供给你们,林先生作为我的好友,而您又是林先生的未婚妻。”见她神色滞住,忙补充:“对,林先生说过,你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所以在这方面上,鹿小姐会比较害羞。”
音乐未止,是舒缓如水的钢琴声。
格子木窗前的蕾丝抽纱,隔着一层纱质,屋子外的葡萄林拥成金丘。
鹿安收回目光,垂眸笑笑,小梨涡漾的深美,复又抬头:“不,巴蒂斯特先生,我想您是误会了,我们家里人口多,他说的应该是另一个妹妹,至于我,我有男朋友。”
“哥哥。”她一口法语,狡黠的毫无畏怯,面前男人不敢置信又不得不抑着狰狞佞气,这里满是人,而他万万没料到,她竟然真的能,轻而易举地放弃递到嘴边的熟肉,明明她最在乎利益,却将他反过来,令他亲自将自己陷入了更不能想的地步。
“我的手机该还给我了,哥哥。”
语末那一个词,刺耳至极的扎挑得林书文瞳孔一紧,他用力地压制下去,只是那股暗怒愈烈,被他不断地压制,再压制,又不断被她挑起,攥住她的手,不顾她挣扎狠狠地拽着走去卫生间方向,拽进去,一手阖门,重重地扑上她掐着她肩膀撞上门板。
咚的一声闷响。
每一晚辗转反侧,只有晚上,才敢放任所有的嫉恨出闸,那每一张照片,呼吸里斥着难忍的涩疼,他几乎狰狞,不断地想,为什么……
“他到底哪里好?!”
她面庞咫尺,静静地望着他。
室内的灯光映出她眼底漠然,可是气息是暖的,果乳馨软的香,充盈着被他禁锢在胸前与她的空隙。
像极小时候,是能将他融化的冰冷灼人。
冰冷,却绽着令他心悸的光亮。
“安安……你不要再逼我了,我可以等你,我能等,但是你不能再逼我了。”握着她肩膀的动作紧了紧,勉强放手,尖戾犹在,低声又追加:“……跟他分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紧紧的盯着眼前女人。
猝然衣领一紧,胸腹剧痛,被她膝盖正中。
林书文捂腹后退,见到她的脸色已经变了,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层难忍的厌憎,扇掸起衣服。
“你要是还不清醒,我有的是办法。”
要不是得从他内袋里夺回自己手机,鹿安早就将膝盖顶上去,这会将它擦拭着,出了门,迎面是疾来的助理。
“安总。”小唐助理附耳说:“您外公把江先生关拘留所里了。”
“说他涉嫌盗窃,盗了一件古董。”
鹿安一滞,冷冷的回过头,林书文还捂着腹,眼里阴霾的笑意接近狰狞,愈发挺拔地暗暗长出了一口气,眉宇生了温柔,“安安。”
这一趟巴黎之旅只能匆忙告止。
当鹿安回国,国内时间华灯初上,自己安排的男律师已经将人赎出来,实在不容易,花了很大功夫才能这般撬了老爷子的关系网,能把人安全送回别墅去。
路上她买了蛋糕,记得阿竹生日在最近,可是还没来得及在巴黎为他买点礼物,抱着蛋糕到达别墅前,她稳稳地一手托抱,一边找着钥匙。
开了门,客厅一处的暗灯亮着,茶几前的男人捏着像是佛串的东西,拿小刷子在轻扫。
她开门声轻,换好拖鞋进屋,小竹子至少有两秒钟没有反应,怔怔的侧头看着她。
他立刻起来,鹿安盯着他手上的念珠,多少意外:“这是,我外公手上的那一条?”
gu903();唐助理调查了详细经过,阿竹今早出了门,半路被外公拦截带去他朋友家鉴赏古玩,回来的路上,放阿竹下车后不久,又派人将他诬陷入了拘留所,并且从他背包里找着了那件小古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