爻楝昨日损失了那么多的血,又在冰天雪地里遨游数里,一杯热水当然不够,他小口小口地喝干净杯中茶,递还给竹涧说了声还要,就这么还要还要,竹涧活生生充当人肉木炭,替他烧了整整两大壶茶,爻楝通通喝得一滴不剩。
“你可真是渴得很了。”竹涧叹为观止,随后他意识到一个异常严重的问题,“对了,你饿不饿?你现在是凡人,既然会渴,那也是会饿的吧?”
爻楝摇了摇头,他并不是不饿,而是发自肺腑地担心万一竹涧一时冲动,去森林里给他猎一头鹿来,然后撕下血淋淋的肉让他生吃,他到底应该如何拒绝才不会让竹涧再次发飙。
竹涧自然不会懂得爻楝的顾虑,他欲言又止地绕着床铺转了半圈,终是忍不住试探着问道:“你的……角,还痒吗?”
“什么?”爻楝散漫地拉起被子,盖住肩膀和暴露在冷空气中半晌就冰凉无比的双手,只留一张脸在外面,竹涧厚着脸皮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头顶那两只龙角还痒吗,用不用我替你揉揉?”
“……”竹涧不问还好,一问爻楝就感觉一阵钻心的痒意从头皮一直酥到了尾椎骨,之前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五脏六腑的剧痛上,如今内伤刚好了一些,龙角便冒出来歇斯底里地彰显存在感。
面对竹涧明晃晃的司马昭之心,爻楝迟疑数秒,违意地合上双眼道:“不痒了。”
“哦,那万一日后又痒了呢,还是我来替你揉一揉吧。”只要是竹剑人想做的事情,有什么理由找不到的?他说着便不容拒绝地凑上前,一双罪恶的剑爪子就这么牢牢攥住了爻楝头顶的两只莹白龙角。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表情吗?”爻楝没有挣扎,因为知道挣扎也无用,他配合性地垂下头颅,不等竹涧回复便提前揭晓答案:“垂涎三尺。”
竹涧隔着发丝用指腹摩挲龙角边缘的皮肤,感觉手底的触感嫩到出奇,仿若就连稍微粗糙带些薄茧的手都能将它磨破,“我们现在这个姿势,真像互相抓虱子吃的猿猴。”他难得有心情挤兑起了自己。
不得不承认,酸痒的地方被竹涧这么温柔地蹭一蹭,非常舒服,酥酥麻麻的感觉渗入毛孔,冲散了沉积已久的郁结怠浊,只余下一缕又一缕的惬意流淌在筋脉血液之中,爻楝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人顺毛的猫,恬逸地躺在暖和阳光底下,肚皮腹毛大敞,慵懒得不想动弹。
这种互利互惠的友好交互在二人之间实属罕见。因为爻楝的配合,竹涧终于能一饱手福,揉个尽兴,他看着爻楝下垂的浅色眼睫毛,忽然道:“你就没发现你丢了什么东西吗?”
“……”或许是太过舒适,爻楝反应都慢了半拍,他后知后觉地开动莫名迟钝不少的脑袋,兽瞳内的黑影收缩成细线,留下大片波光流转的鎏金,倏然,爻楝抬起头道:“我的戒指被你拿走了?”
伤病和凡人之躯令他警觉力大为下降,若是以前,不说第一时间就能发现周围有什么变化,他就算是睡梦中也不可能让别人近身。
“是的。”竹涧变戏法一样从掌心里摸出回影戒,“这东西真是个好宝贝,如今在我手上,那也是我的了。”
“……”爻楝气结,“你可真是个强盗,但你要它又有何用,回影戒已认主,除了我,谁也无法使用它。”
“是吗?”竹涧无所谓地挑挑眉,“可我昨晚刚将它用在了兔大夫身上,看到了他关于我们的记忆。”
见竹涧神情不似作假,爻楝难以置信地皱紧眉,倏而他又无奈地叹口气,道:“是的,你是从我体内出去的魂剑,算是我的一部分,回影戒当然也会认你。”
这并不出竹涧的意料,他笑笑说:“你就不问问我在兔子的小脑瓜里看到了什么?”
“嗯?”爻楝侧过脸,从光滑的颈项处抿出一声轻飘飘的疑问,尾音无自觉地拉长,恰巧与回影中的那声反问交融于同一韵律,竹涧没来由的一愣,直到爻楝微有不耐地冷了脸,“你卖关子上瘾了?”
“咳,”竹涧莫名一阵心虚,他顾不得生气急忙道:“我看到……我看到我得了失心疯,你把我手打断了,绑在床上不给下地,还留我一人在卧房里。”
爻楝:“……”
爻楝惊了,当初竹涧得疯成什么样,才能让他痛下杀手直接将其手打断。
“兔子给我熬了三个时辰的药,端来了你还不给我喝,说是即便倒泔桶里也不会施舍给我。”
“你这定是假话,我不会打这样的比方。”
“好吧,后半句是我自己添的,但你不让我喝药绝对是真事。”
“……”爻楝勉强接受了这一诡异的设定,“然后呢?”
“然后,嗯,还有就是我知道我是如何从你体内分离的了。裘融小大夫说了,全是因为你作恶多端,人神共愤,引起了上天责罚,然后走在路上被一道天雷劈中,将我劈出你的体内,由魂剑化成了如今的人形。”
爻楝:“……”
他沉默着由半坐的姿势改为躺,再用被子蒙住头,懒得搭理这个失心疯还没好的蠢货剑灵。
“我是说真的。”竹涧毫无他早已被嫌弃得体无完肤的自觉,仍趴在被褥上喋喋不休,“裘融亲口说的,劈得可惨了,人都给劈焦了。”
“竹涧,你别以为我没了妖丹就治不了你。”爻楝忍无可忍地回手掐住竹涧的两腮,“我非妖身,是凡人之体,妖丹虽取但灵根仍在,且熟记万千法诀,待我病好,修炼必一日千里,到时候——”
竹涧不甘示弱地回瞪他,“怎么,你是要暗示我趁现在将你斩草除根?”
“我只是要你安静些。”爻楝疲惫地叹了口气,想要对付这种吃软不吃硬的泼皮,要么比他更无赖:一道禁言咒边儿呆着去,要么就只能适当示弱。
竹涧果不其然在他苍白的面容下悄然退让,“安静好吧,我这就走给你安静好了吧,对了,裘融让我给你去镇上抓药,我差点给忘了,那你先睡着……不行,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万一来只老虎把你叼走了,我上哪儿找去?你的死活是与我无关,但是我想讨回记忆必须要有你……”
还是好吵啊。爻楝忍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从亵衣最里的夹层里摸出一个储物袋,“里面有根黑色的绳,找出来,你既然能驱使回影戒,应该也能打开它。”
“黑绳?”竹涧接过储物袋,很自然地打开伸手进去翻找起来,“东西好多啊,这储物袋你也用不着了吧,给我怎么样?”
“……”爻楝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波澜不惊了,但他还是为竹涧的厚颜无耻摇头称奇。
“找到了,是这根吗?”竹涧从手掌大的储物袋里拽出一根两米长的黑绳,爻楝点点头,伸出手示意竹涧将绳子交到他手心里。
竹涧把储物袋往怀里一揣,好奇道:“这怎么用啊。”
爻楝没有回答,他直接将绳子一端于竹涧脖颈上绕一个圈,系个结,而另一端则缠绕在自己左手掌心,松松地缠几圈,再握紧拳,两人之间的黑绳立即消失无踪,摸不着,也看不见。
“好了,你去吧,若出了事,我便用力握拳,你脖子里的绳则会收紧,那时你立刻赶回来便是。”
竹涧:“……”
数秒后,一声咆哮震飞了方圆数里的鸟雀,竹涧怒吼道:“你遛狗呐!给老子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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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近墨者黑
“我怎么解?”爻楝勾起唇角,眼底狡黠一闪而过,再抬眸已是平稳无澜,无辜演得极为逼真,“这绳是我先前炼成的法器,现今的我没有法力,如何解得?”
“那你给我啃了!”竹涧被爻楝的心黑骚操作膈应到不行,感觉现在就被勒得窒息,他不停摸自己的脖子,但摸来摸去就只能摸到一圈空气,“爻楝你能不能要点脸,我是为你好,担心你的安危,结果你呢,借机阴我!”
“你只要把……”
“不可能!”
“那没什么好说的了。”爻楝重新躺下盖好被子,“早去早回。”
“……”
竹涧在爻楝床边停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亦或者只是自顾自生闷气,爻楝背对着他阖着双眸假装已经睡熟,不一会,只听竹涧铿锵有力地走出门,又孔武有力地推门回来,茶杯底啪得磕在床头木桌上,发出水花四溅的声音。
“喝不死你!”
爻楝睁眼回过身来,房间里已无竹涧的身影,只留一盏浮着袅袅白气的灰黄色陶瓷茶杯。
良久,他挑起唇角一抹弧度,轻浅笑意一如窗柩那枝梅,再沾枕,爻楝片刻就睡着了。
这一觉无梦无扰,无忧无惊,只有满室茶语花香。
两个时辰后,爻楝悠悠转醒,他懒散地在被中舒展四肢,耀眼的阳光洒满床铺,他深吸一口气,脾肺仿佛都被林中清新的空气涤荡干净。
从梅花影子来判断,现今的时辰已是未时中,整间茅屋安安静静,不仅竹涧迷失在人类市镇中,就连裘融都不曾下山来,爻楝有心下床走走,但他一动便觉得手脚无力,腹内也隐隐作痛,只能废人一般躺在床上发呆。
往日在君湖岛,虽每日也是一人独居岛上,养了只不通人言的仙宠白虎,冷冷清清孤孤单单,但他一旦坐下冥思或者竹林练剑,时间便悄无声息地迅速流逝,天天都能为自己的技艺精进而欣喜,倒不觉得日子有多难熬。
但如今他只是一介凡人,躺了一会就觉得无聊透顶,爻楝数完院口篱笆有几根桩,又举起左手细细描摹他的掌纹走向。
正当他破罐破摔,想着要不握个拳把那聒噪源唤回来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且听那纷杂程度,还不止一两个人。
“裘大夫,裘大夫快救命啊!”
爻楝听出是昨夜那只倒霉灰兔妖阿球的声音,他轻轻按住咽喉,朗声道:“裘大夫上山去了,不在。”
阿球大致和裘融关系很好,闻言直接推门小跑进来,屋外一阵兵荒马乱磕磕碰碰,不一会,阿球走进爻楝所在的屋子,赤红的眼珠子满含泪水,胸前衣襟上全都是红褐色的血液,“团团,团团中了猎户的陷阱,大腿都被木刺扎穿了呜呜呜……”
人类捕猎大多也是为了生活,爻楝无从置喙什么,可接下去他却听阿球嚎啕大哭道:“山里现在遍地都是埋伏陷阱,不是毒就是刺唔哇哇,我多少兄弟姐妹……都死了,村庄婴儿失踪……定是妖怪所为,妖怪怎么可能会中这种……铺草挖坑的小陷阱啊……呜呜呜……这妖怪也食兔子呢,我们两边都受气呜呜呜,活不下去了……”
“先别哭。”爻楝把竹涧留下的凉茶递给他润嗓,“你是说,人类村庄里有妖怪偷窃婴儿,这妖怪就藏在山里,所以人类才时常上山狩猎,大大影响了你们的生存。”
“是啊龙君大人。”“龙君大人。”门外又钻进来两只身形矮小的兔子妖,不是顶着个兔子脸就是举着个兔爪子,皆是化形还不利索的小妖怪,碰上力气大点的成年人类男子都得落荒而逃。
爻楝看见了兔脸妖怀里瑟瑟发抖的小白兔,同他昨日来时一般虚弱,本应雪白的大腿血肉模糊,绒毛上混杂了猩红的鲜血与干涸血块。
“裘大夫上山采药去了,我不知他何时才能回来,但若只是皮外伤,我有一朋友也能医治。”
“……是那名很凶的仙君大人么?”明明竹涧根本不在这里,灰兔阿球说这话时还是胆怯地向后退一步,似乎被说了坏话的人随时都有可能从阴影跳出来,将他一顿痛殴。
爻楝忍不住笑起来,“是他。”他说着攥紧了左手,做出一个拉拽的动作,三名兔妖瞪圆红石榴一般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指,耳朵一垂一耷,爻楝都不禁不合时宜地想着真有点可爱,怪不得门派里的师妹们都喜欢养几只作灵宠。
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竹涧气喘吁吁地踹开裘融家大门,“爻楝!”他一手提着三包纸袋,另一只手的五指聚着剑气,气势汹汹地冲进房间,狠戾道:“是哪个不长眼的——”
门内三只瑟瑟发抖的兔子相拥在角落里疯狂飙泪,爻楝本人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而扑鼻的血腥味则来自于床尾被绒披风盖着的一只小兔子。
“……”竹涧收回凛冽的剑气,对爻楝这种随意召回的举动表示不满,“怎么,母子平安还叫我回来做甚?走半路上差点没被你勒死,真跟个牵狗绳一样,赶紧给我解了!”
“先别这些扯废话了,这白兔是裘融本族的孩子,被木刺扎穿了腿,你帮忙救一下它,就当作还裘大夫医药费了。”
“凭什么要我来,治的是你的病。”竹涧凑上前掀开披风瞅了一眼,又撇撇嘴退回去。
“不废你多少法力的。”
“我给你买药的钱你还没给我呢!”
“竹·涧。”爻楝微微加重了语气,竹涧立刻趁机提出要求:“治可以,但是这算你欠我的,你得还我。”
“我身上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在你那里了,你还贪得无厌的想要什么?”
gu903();“你先别管,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