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却在同一时刻,以同一角度看到了床上瞪着灯笼般大眼睛,两只兔耳朵就差立到天上去偷听的裘融。
一瞬间,裘融啪地捂住耳朵,疯狂哭泣着摇头道:“我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雷劫什么剑灵,我什么都不知道!”
爻楝:“……”
竹涧:“……”
虽然分明他自己擅闯进他人休憩的屋子,但竹涧从来不是一把讲理的剑,他再次对上爻楝的双眸,再冷笑一声,缓缓地靠近床铺打算将知道太多的裘大夫杀兔灭口。
正在这时,屋外长鸣子忽然大声喊道:“仙长,龙君,这银狐醒了。”这只银狐醒得实在是太过几时,裘融还没来得及被磨刀霍霍的竹涧尖叫晕倒,面前的两个人便瞬间消失在眼前。
长鸣子早已在二人撇开他说悄悄话的时候就将银狐移到桌上,爻楝一出门,直接同银狐冰蓝色的瞳孔撞在一起,他微皱起眉心,走到桌边低声道:“方才我便问过,你可是有话同我说?”
银狐遭受了寒冬跳冰河如此非人的待遇,脾气依旧温和,它半声未言语,只是慢慢地站起身,用粗重的尾巴扫开身上的布,再挪动几步,高高扬起了尾巴根。
“它要做什么?”竹涧警惕地站到爻楝身前,“道士,翘尾巴是求/欢的意思吗?”长鸣子为这个问题沉默半晌,接着悲痛地点了点头,“大概是的。”
“……”爻楝懒得理他们,他独自走上前,不顾竹涧阻拦伸手摸向了银狐的尾巴根处,果不其然,手指透过绒毛,他摸到了一截硬而冷的环,死死地箍在银狐尾巴上。
爻楝并不认得这个环是何法器,但他大致可以猜得必定于将妖怪禁锢为原型,不得化人形有关。
“这只公的银狐是来向我们寻求帮助的,而那只母的黑狐狸才是在村庄作乱的妖怪,只是不小心两者碰到了一起,才令我们产生了误会。”爻楝说着看向了长鸣子,后者立刻会意,从袖中掏出黄色的道符。
他口中念念有词,手指翻飞,快速地将符咒叠成了一只纸鹤,成型的刹那,纸鹤就如活过来的那般,翩跹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指引前进的方向。
长鸣子还记得自己的除妖使命,拜别爻楝和竹涧之后即刻追着纸鹤出了门。
竹涧在:这黑狐狸竟然在我眼皮底底下搞小动作我要跟着道士追出去杀了她,和万一我走了她再折回再一次偷袭爻楝怎么办,爻楝这么弱离开我根本打不过啊?之间来回纠结,最后他以我为什么这么关心爻楝这个蠢货作为结尾,选择乖乖地留在蠢货身边,保护蠢货的安危。
阿球和团团不知道什么时候化成兔子原型,惊吓过度后,窝在草堆上睡熟了。
“抱歉,我并不知道你身上禁锢环的来由,所以我不能贸然为你解开。”爻楝说着重新将软布盖回银狐身上,轻柔地为它擦拭身上的水渍,竹涧看着实在碍眼,一挥手将银狐全身毛发烘得根根炸开,直接变成了一只干燥的狐球。
始终保持平静沉稳的银狐终于有点忍不住了,他幽怨地瞥了竹涧一眼,抬首四顾,灵巧地跃上了裘融写药方用的书桌台,竹涧撩起袖子就要打这个敢瞪他的死狐狸,爻楝却明白银狐这是不能说话,但可以写字。
他起身从书下取出一张四尺宣纸铺开,银狐果然以前足为笔,踏下朵朵墨色梅花,竹涧凑过去,皱着眉头仔细辨认那歪歪扭扭的字。
“作·为·交·换,我·知·寻·回·记——”
一声冲天的爆裂声打断了竹涧的捧读,两人一狐齐刷刷地抬起头,只见木质窗柩都焰焰火光映成绯红色,随着滔天火焰而来的是漫山遍野百鬼哭嚎的尖叫嘶鸣之声,就如同长指甲在耳膜上刮扯,爻楝双耳痛到近乎失聪,感觉脑子都被扯裂成碎片。
鬼怪的哭啸声中间还夹杂着仿若千万只狐狸同时嘶叫的哀鸣,一只又一只的困兽奋力挣扎尖叫,此起彼伏、连绵不绝,以雷霆万钧之势破开这蔓山上空阴沉沉的黑夜。
第27章妖丹
鬼魅阴测测的声响越来越近,这不是人类亦或普通妖类可以发出的声音,甚至在他们听到之前都很难去想象,如此空灵阴森,恐怖如同蝗虫过境,又如同跗骨之蛆,带着焦炭与灰烬的气息,所到之处屠尽一切生灵,但凡它们经过的地方,就连随风而动的草木都停止了声响。
从火光起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刺骨渗人的哭嚎声便已经近在屋外,随着寒风一同剧烈地拍打起茅草屋本就不结实的木门,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巨大动静。
屋外向来安静吃草的老驴突然惊恐地鸣叫起来,它拼命拽扯着嘴上的缰绳,驴蹄也不住地蹬动挣扎,但是就在飘忽不定的鬼气没入圈棚的瞬间,它便再没了声息。通过窗户上晃动的阴影,爻楝清楚地看到老驴本还算壮实的身影于眨眼之间化为根根枯骨,再分崩离析四散在地。
“别出去。”爻楝忍着耳朵上尖锐的刺疼伸手拽住竹涧衣摆,“你身上的真气还能镇着点屋子,你一旦离远这屋里的三只兔子一只狐狸一条龙全都得死!”
竹涧来不及笑这一屋子的小动物,他转身着急地问:“那怎么办?”爻楝立即指着他脖颈上的项链道:“储物袋里有三张蓝符,你取出来门上一张,烟囱一张,里屋窗上一张。”
话音刚落,竹涧便行动力极强地将爻楝的吩咐布置下去,蓝符贴好之后自发形成了透明的结界,令人舒适的灵力充盈室内,本晃荡不停摇摇欲坠的木门顿时没了动静,鬼怪的呼啸之声也犹如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之外,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爻楝松了口气,跌坐在靠椅上,“也不知道长鸣子追捕狐妖途中出了什么差错……”
“他怎么那么没用?”竹涧骂别人的时候,丝毫没有自己也在受爻楝庇荫的自觉。阿球和团团重新被鬼怪闹出的动静吵醒,此时正胆怯地挤成一坨瑟瑟发抖,竹涧一手抓过一只,再顺路兜起桌上的狐球,走进里屋,将这三团扔到同样抖抖索索的裘融怀里,“你们四个就呆在这里,除非别人闯进来杀你们,否则绝对不要乱动。”
外厅内爻楝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木门,从足踝盘旋而上的森冷瞬间包裹住他,刺得他骨髓都冻成了冰块,缥缈鬼气与狂啸的冷风掀起他身上的披风,身后自有一只手立刻为他按住飞舞的衣摆,又重新替爻楝系好绒披风的绸带。
竹涧身上的热意与活力源源不断地传递给爻楝,爻楝微微倾身贴上他的肩膀,再扬起头,凛然的目光扫视面前的一片狼藉。
鬼无实体,爻楝只能看见隐约的黑雾凝成狰狞的鬼脸,张着硕大无比的嘴,长舌吊出口腔,鼻骨之上更是只剩两只空洞的眼眶,而就这样丑陋的鬼脸洋洋洒洒便有成百上千只,紧紧挤压在结界上,无时不刻不在试图找出可能的缝隙,再将藏身于内的生命吞噬干净。
“那黑狐妖定是开了地府的门,这才引得百鬼齐出。”爻楝重新阖上门,也将暂时的安静拢进屋内,“不对劲,黑狐妖既然先前攻击过我,就证明八条命还不够,她至少需要九条命,难道说长鸣子已经……”
爻楝担忧长鸣子道长的生命安危,而竹涧则被他的话勾起了些许回忆,这些回忆就如同漂浮在空中的绒絮,无论怎么去抓都会从指缝间溜走,他烦躁地甩了甩脑袋,绒絮越飘越远,但脑海中却猛地浮现了一句话——
“八魂鬼门开,九魂亡灵归。”
“什么?”爻楝莫不及防听到竹涧于他耳边低声的喃喃,刹那间还以为他入了障,“什么八魂九魂?”
“不知道。”竹涧捂住额头,“忽然蹦出来的话……是你告诉我的。”
“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是失忆前的我告诉你的?”爻楝奇怪道,他见竹涧点了点头,知道这是对方想起了什么,他只得皱眉逐字逐句分析道:“八魂鬼门开,也就是说八条命可以强行打开同地府的路,这与现实情况确实一致。然后,九魂亡灵归?”
竹涧啊一声灵光乍现道:“先前那叫阿桃的姑娘不是说了,黑狐狸的孩子被村里的人凌虐而死,而且尸骸还被狐狸叼走,亡灵归,这是要用九条人命复活小狐狸!”
“……有理。”爻楝看向这漫天遍野的鬼魂,“那看来黑狐未在时限内集齐九条命,而先前献祭的八条命则打开了鬼门关。”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竹涧咬牙切齿地看向窗户上不断摇曳的幽影,爻楝则是按着他的肩膀让他直视自己,随后对竹涧伸出左手,掌心向上。
“……干,干吗?”竹涧有些没底气地问。
爻楝面无表情用着命令的口吻道:“给我。”
“……”竹涧眉头几乎打成了一个结,但他好歹也知道自己的能力深浅以及事情轻重缓急,犹豫半晌,他终是从玉璜之中取出了那颗还没由他捂热的蛟龙妖丹。
爻楝无视竹涧不舍的眼神,接过这个散发着圆润色泽的珠子,他握了许久,感受着妖丹上熟悉不已的气息,体内最后一丝不适都被这之上雄浑的内力涤荡干净。
但在这时,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我怎么把这妖丹放回丹田?”
“我怎会知晓?”竹涧知道爻楝即将变回君湖岛内那个修为高深的大师兄,他倏然没了被强敌环伺的紧张感,反而开始有心情闹别扭,人往椅子上一坐,哼哼歪歪的极不配合。
内丹有掌心大小,爻楝喉管就那么细,吞不下去,妖丹又没有自然而然从他的肌肤没入体内,难道他要像当初万界门取他内丹时那般开膛破肚,再把妖丹放回去?
爻楝把妖丹放进口中,除了噎得慌之外,没有任何头绪。
“……怎么又吐出来了?”竹涧疑惑地看爻楝拿回妖丹依旧愁眉不展,爻楝摇了摇头,纠结万分地说:“我咽不下去。”
此时,屋外鬼魂的呼喊声忽然又高了一个调,爻楝掐指一算,现已是四更天,这些偷溜出门的鬼魂必须赶在天亮之前重回地府,所以现在情绪高涨,誓要破开结界。
“你这龙妖,真是蠢爆了。”竹涧拿起爻楝手上的妖丹,用袖子随意一擦,放在烛火之前观察起来。
爻楝抿直双唇,过了会道:“……若是实在无办法,竹涧,还需得麻烦你用剑气剖开我的腹部,把妖丹重新放回丹田处。”
闻言,竹涧忽地瞪大了眼睛,“不是吧?你疯了,裘融都成那样了,万一不成功我再去哪里给你找大夫?还是你想在弥留之际于一群鬼之中同我交合?”
“……”
竹涧扯扯爻楝头顶的龙角,力图打消他这不切实际的想法,“这妖丹既是你的,那便必有吞回它的办法。”
妖丹莹润,于烛下熠熠生辉,竹涧或许是想尝试一下到底可否生吞,他念叨着:“也不是很大,直接咽好似也没关系的?”,然后仿效爻楝刚才的动作,将妖丹放进口中。
爻楝真是无奈至极,他用指腹点点竹涧鼓胀的右腮,“别闹了,吐出来。”
他话音刚落,就只见竹涧脸色一变,右腮一下子就瘪了下去,而关键在于他的左腮却并未鼓起,整个妖丹就在他的口腔中消失不见了。
竹涧惊恐地抬起眼皮,直直地与爻楝震惊万分的视线撞在一起。
屋外鬼魅仍旧孜孜不倦地压挤冲撞着即将碎裂的结界,屋内两人则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爻楝……”竹涧刚想解释他什么都没干,是妖丹先动的手,它是自己不见的!爻楝就一掌直接拍在了他的胃部,又手抵他的咽喉猛锤他的背,“都什么时候了!给我吐出来!”
“喂!我不是刻意咽的!”竹涧痛苦地捂住小腹和后脊,“是它自己在我嘴里化的!”
“你在讲什么混账话?!”
“我没说假!”面对爻楝的滔天怒气,竹涧自觉无辜也有些恼火,但比起恼怒,更加汹涌的是丹田内灼烫的热意,如烙铁一般烧腾着他的全身,他凶狠的表情还没有维持半秒,紧接着便满脸通红地软倒在地,“……好难受,爻楝……我好难受。”
一句自作自受憋在喉咙口,爻楝到底没有说出来,外患未平,内忧又起,大师兄本就一头白发,重新又愁白了一次,他制止住竹涧满地打滚的动作,再将手按在他小腹上,“能不能吐出来?快,这事我帮不了你。”
竹涧拽住了爻楝冰冷的右手,往自己炙热的脖颈和脸颊上贴,他热得撕扯开衣袍,不住地往爻楝的方向蹭。
如果说之前竹涧的体温能让爻楝觉得温暖,那么现在竹涧就如同人形的火焰,烫得爻楝忍不住向后退缩。
“好热……”竹涧赤着上身将自己平贴在地面上,但这并无多大用处,很快泥地面都被他捂得滚烫,爻楝正思考着要不要让竹涧就这样出门把上百只鬼魂都烫死,罪魁祸首就扑到他身上,准备先把他给烫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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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脸:妖丹小朋友,你怎么个意思啊你?
妖丹:1551
第28章补魔
“竹涧,你体温太热了,会烫伤我的!”爻楝双臂抵在竹涧身前,强硬地拒绝他试图靠近的动作,“不行……竹涧,你冷静一点。”竹涧脑袋昏昏沉沉,搂抱的动作却格外强硬,他将爻楝越拥越紧,嘴里也一直焦躁地喃喃着:“好不舒服……热!好胀,好难受……”
爻楝被挤得出了一身的汗,他知道反抗无用,只得深吸一口气,回搂住竹涧,轻柔地在他背上拍打数下,再用力掰过他的下巴,“竹涧,看着我,看着我!”
“……”竹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汗水将睫毛凝成几块,爻楝继续道:“你能感觉到妖丹在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