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婉容看来,她内心比较喜欢的当然是硬汉,多么威武,看上去就很有安全感。
她忍不住抿嘴笑:“一码归一码,先前爹给我的压箱底钱,我已经收了,现在我给的是孝顺爹的,不能混在一起说。”
苏栋呵呵傻笑道:“明明还是那三张,怎么能说是两码事呢?”
不仅苏满仓认得这三张银票,苏栋也认得,因为这是他们家花了几年的功夫,好不容易才存下来的。之前还是碎银子的时候,每一块是什么形状,他都熟记于心。
苏婉容眨眨眼,笑着问他:“难道我嫁了人,就不许我孝敬爹了?”
苏满仓沉吟了一会儿,握紧手中的银票,道:“既然是婉容的心意,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这钱我也不会乱花,我正琢磨着等下半年收过秋粮,就重新盖一座房子,正好给你哥哥体体面面地说亲。”
苏满仓顿了顿,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有些感慨道:“这房子还是当年我和你娘成亲前修的,一晃十几年过去,现在也不像个样子,正好推倒它,重新修个好的。”
苏满仓虽然只是个乡下人,看人的眼色还是懂的,自家这个女婿一进门就撇嘴,他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受伤,又觉得自己给女儿拖了后腿,没个体面的娘家,让女婿都小瞧了自己的女儿。
苏婉容也打量了一下屋子,表示赞同:“老房子阴暗潮湿,对身体也不好。”
苏满仓笑道:“今年我和你哥在地里拼一把,争取多收些粮食,到时卖了粮,建房子也宽松。”
因为事关自己说亲,苏栋只是傻笑,并不发表议论。
苏婉容:“先别卖粮,都是看天吃饭,谁知明年老天爷肯不肯赏脸,多存些粮食总是好的。到时我再添一些,加上爹手里的,差不多就够了。”
苏满仓:“哪里用得着你再添,这里有二十两,还你大伯家五两,还剩下十五两,足够修新房了。”
苏满仓想着,虽然修房子的钱是够了,等儿子的亲事一谈成,还得预备银子下聘礼,办酒席也需要钱,这些可不得提前准备着?
苏婉容也想明白了这一层,不再开口,只暗暗决定等到了那时候,她再送银子回来。
对乡下人来说,五两银子的聘礼就很体面了,可是对于叶锦鸿这样的富贵公子,五两还不够他去酒楼叫一桌菜,再请两个伎子的。
唉,这种过大的贫富差距,使人的心情都有些黯然了。
家事就说到这里,苏满仓转头又提起女儿带回来的礼物,问:“这礼是谁做主安排的?也太厚了。”
苏婉容:“是我婆婆安排的。”
苏满仓点点头,评价道:“叶家那一家子,我瞧着只有亲家太太是个厚道人,不从门缝里看人。你公公叶老爷,看人的时候都是斜着眼的,女婿他……”顿了顿,又把后面这句不好的话给咽了回去。
苏婉容突然很想笑。
她和叶锦鸿的亲事,是当年她爷爷和叶锦鸿的爷爷做主定下的,到了今时今日,不仅叶家不太满意,原来连她们家也是呢。
不过,谁也不敢违抗长辈定下来的亲事,毕竟一个孝字就把人给约束住了,谁也不想担上忤逆长辈的名声。
苏婉容笑笑:“里头有六匹布,爹和哥哥都是不会做针线的,要是拿给大伯母,请她来做,她必定得扣扣索索,不是裤子窄了就是袖子短一截,怎么着也要扣下一块布来。爹你收好,留着将来嫂子进了门再说。等我回去后,就让小桃给你们做四季衣裳,到时托人捎回来。”
苏婉容的大伯母苏大嫂,是一个很爱贪小便宜的性子,堪称雁过拔毛,不管什么东西,只要经了她的手,不脱层皮才怪。
苏满仓也知道自家大嫂是个什么脾性,不过他总归是男人,对这些都不太在意,笑着说:“她就算留下一块半块的也不要紧,只当是请她做活儿的工钱。”
“她帮你做活儿,你给她工钱,可是你帮她做活儿,她可从来没想过工钱两个字。”
苏婉容说这话不是没有依据的。
苏家没有女主人,苏大嫂有时就会过来看看,打着帮忙的名义,实则是监督小桃干活。
苏家人还没骂过小桃半句呢,苏大嫂倒把小桃当成了自己家的丫头一般,动不动就指画划脚,还挑三拣四。
她平时来苏家的次数也不多,毕竟常往小叔子家里跑,她也怕会传出不好的流言。
可是,每年一到农忙的时候,苏大嫂过来的就格外勤快,一会儿说她要教导苏婉容,一会儿说帮着做些家务活。结果,她屁事没干,就只是在院子里坐了一阵,就觉得自己是个大功臣,腆着脸让苏家父子俩帮她家干农活。
苏满库做为大哥,从父母手里分到的田地是最多的,苏大嫂心疼自己的男人,再加上苏满仓父子俩又都是壮劳力,她使唤起来毫不心疼。
虽说一大家子应该互相帮助,可她这种作派实在让人难以喜欢。
苏栋早就对大伯母有意见了,听见妹妹这样说,他也跟着点头:“爹你就是瞎好心,帮大伯母做了那么多年的农活,也没见她请我们吃顿好的。”
苏满仓眼一瞪,发挥出自己身为一家之主的威严,教训儿子:“你不看她,也只看看你大伯。这次要不是大哥肯借我银子,我怎么风风光光地打发你妹妹出嫁?”
大伯苏满库身上虽然也有一些小缺点,可是在苏大嫂的无私衬托下,苏大伯显然是一个很可爱的人。
因此,苏婉容兄妹俩便不再说什么了。
苏满仓心里高兴了,指点般地说:“人哪,谁还没个缺点,得过且过,平时就不要计较太多了。苏栋,等你妹妹走了,你挑上两盒点心,再选一匹料子,送到你大伯家去。”
“爹,要不我把少爷叫起来,亲自带着礼,去大伯家走一趟?”苏婉容提议道。
这样显得礼数更全面,如今的苏家只有这么两兄弟,苏婉容好不容易回一趟娘家,却对大伯家不闻不问,村民们就会说苏满仓没教好这个女儿。
不想,苏满仓却摇了摇头:“礼到就行了,人不必亲自去。你没看你大伯今天都没上门么?女婿和咱们不一样,又是成亲后头一回过来,就别折腾他了,这事将来再说。你送的料子都是上等的,有这么一份礼送过去,保管你大伯母笑裂了嘴。”
苏婉容和苏栋忍不住齐齐笑出声,没想到苏满仓嘴上说一家子不必太计较,背后怼起苏大嫂来也是毫不客气的。
到了午时,小桃煮好一大桌菜,苏婉容帮忙端菜拿碗筷,等摆好了桌子,苏婉容才去摇醒叶锦鸿。
叶锦鸿睁着一双惺忪睡眼,看了看自己身处的环境,完全不敢相信,他竟然在这种地方睡着了。
苏婉容有些不耐烦,催促道:“快起来,别拖拖拉拉的,一会儿菜都凉了。”
叶锦鸿从床上爬起来,晃了晃脑袋,好笑地说:“原以为睡不着,没想到……”
“把你那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收一收,放心大胆吃我家的东西,做饭前锅洗了三遍,就连用的碗筷也是之前特意买回来的新的。”
苏婉容担心这位富贵公子等下又会在饭桌上皱眉撇嘴,惹得苏家人不痛快,所以不得不提前敲打他一下。
“爹为了今天,特意买了好酒,你哪怕装装样子,也陪着喝几杯。等吃过饭我们就能走了,我先跟你说清楚,就这么一顿饭的功夫,你要是让我不痛快,回去后我一定也让你不痛快。”
“你能让我怎么个不痛快法?”叶锦鸿斜眼看着她,脸上又现出那种轻浮的笑。
叶锦鸿丝毫不怵她,等明天爹娘一走,整个家里就属他最大。到时苏婉容若肯乖乖的也就罢了,要是敢不配合,他就算用强的也要先把房给圆了。
“走着瞧。”苏婉容笑了,笑得十分灿烂。
第14章
为了招待新姑爷,苏满仓提前买好了鸡、鸭、鱼以及一大块猪大腿肉等等。
小桃只在叶府呆了三天,就深深了解到自家姑爷挑嘴的毛病,担心他吃不惯乡下的菜色,到时又挑剔这些肉的品质不好,于是只敢捞了一条鱼出来红烧,至于其他的荤菜则全是用从叶府带过来的。
哦,对了,还有一盘小青菜,是苏家地里的。
用的碗筷是新买回来的一批,苏满仓平时舍不得用,都锁在柜子里,小桃先把它们洗干净,又拿开水烫了两遍。
桌上摆了十几道菜,苏满仓还打了两瓶上等的好酒,一共摆了三个杯子,和儿子一起轮番敬叶锦鸿。
因为提前被苏婉容敲打过,叶锦鸿没敢再多吠,反正有小酒喝着,吃不吃菜也没什么要紧了。
等下了饭桌,叶锦鸿已经喝得脸色通红,摇摇晃晃地笑着说:“岳父,大哥,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们闲了就到我家里坐坐。”
这句话说得还像句人话,苏婉容便赏了他一个微笑。
苏满仓也觉得顺耳,乐呵呵道:“我们都是乡下泥腿子,你们家规矩大,去了怕是不习惯。况且地里的活儿多,也走不开,你们要是想吃地里的新鲜小菜了,只管派人来说声,到时我给你们捎过去。”
寒暄了几句,叶锦鸿快要站立不住,苏婉容赶紧吩咐平安把少爷扶到马车里去,然后对苏满仓说:“公婆就要去任上了,到时由我管家,爹和哥哥闲了只管来,我看谁敢说闲话。你是他的岳父,去女婿家也是光明正大的,你就算不想看见他,难道不想看看我么?”
苏栋在一旁笑得乐不可支,苏满仓也笑,突然想起一件事,吩咐儿子:“把婉容带来的点心拿上两盒,给他们在路上吃。我看女婿在饭桌上不怎么动筷子,一会儿肯定会饿的。”
苏婉容撇了撇嘴:“你管他,饿死活该。”
苏栋飞奔着回屋去拿了,苏满仓咳了一声,道:“不能这样说,被人听见了像什么样子。”
叮嘱父兄好好注意身体,苏婉容这才上了马车,挥手告别后,马车夫扬起马鞭,慢慢驶出大溪村。
送走女儿和女婿,苏满仓因为酒喝得太多,就要去睡一会儿,临睡前吩咐苏栋:“你把家里收拾一下。”
苏栋是个孝顺儿子,二话不说就挽起袖子准备干活,饭桌是小桃早就收拾好了的,他想起那些藏着的脏衣服,就打开柜门,结果一件也没找到。
又去厨房里转了一圈,最后在水井旁找到了,就放在盆里,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只是还没晾。
“小桃真勤快。”苏栋夸了一句,找出晾衣裳用的绳子,在院子里栓好,然后把湿衣服挂上去。
马车走了一会儿,叶锦鸿睁着一双红眼睛,醉意朦胧却还不肯睡,笑嘻嘻地问苏婉容:“你刚才故意落在后面,同岳父说了什么?”
“说你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女婿,在我们大溪村是第一名。”苏婉容随口糊弄他,然后靠到垫子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把这一路睡过去。
“呵呵,那是自然的。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来这种穷得鸟不拉屎的地方。”
“闭嘴,安静睡你的觉,行么?”苏婉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不用往上数三代,只看看你自己,你五岁前还在乡下住着呢,一家子靠着爷爷走村窜镇的做货郎,说起来,你们家当初只有两亩薄田,比许多乡下人还不如呢,起码人家的田地比你家多。
这才多久,他就看不起乡下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叶府是什么天潢贵胄呢。
叶锦鸿打了个哈欠,摸摸肚皮说自己饿了。苏婉容没有动弹,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座位上放着的两盒点心:“喏,要吃自己拿。”
“你去拿来喂我。”叶锦鸿瘫在座位上,颐指气使。
苏婉容的反应则是把眼一闭,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叶锦鸿等了半晌,没奈何只好伸出自己尊贵的胳膊,拿起点心盒子,一口气吃掉了大半盒,这才感觉腹中不再饥饿。
他咂了咂嘴,喃喃道:“想喝茶。”
没人理他。
叶锦鸿自己懒得动手倒茶,况且肚子一饱就更加想睡觉,马车虽然宽敞,到底比不上床,他瞅着苏静容的肩膀,心想,借来靠一靠也不错。
于是,他靠到了苏婉容的肩膀上,也不管人家瘦弱的肩膀能不能撑起他这颗猪头,又打两个哈欠,眼一闭,这回是真的睡了。
苏婉容本来不想给他靠的,但又怕自己一动,他就会使唤自己去给他泡茶,于是忍了忍,见他呼吸平稳,明显是睡熟了,她这才肩膀用力一抖,把猪头给甩了出去。
叶锦鸿立刻遭了殃,头撞到轿壁,然后卡在轿壁与座位之间的那处狭小的缝隙里。
好笑的是,他居然还没醒,就这么保持着这种诡异的姿势睡了一路。
一个半时辰后,马车回到叶府,叶锦鸿还睡得迷迷瞪瞪,被平安扶着下了马车,他才稍微清醒了一点。
这一清醒,就感觉脖子像被人折断过又重新装上似的,又酸又疼。
“怎么回事?”他歪着脖子问苏婉容,“我这里好疼。”
“我上哪里去知道呢?”苏婉容满脸无辜,微笑着看着他,“等下请个医官给你治一治就好了,先别说这个,爹娘还等着我们去请安呢。”
“少爷,我帮您弄弄。”平安赶紧踮着脚尖,帮他把歪着的脖子扳正。
平安并不懂医,再加上一时没注意手上的轻重,叶锦鸿立刻杀猪般地叫起来,叫完才发现,脖子终于能摆正了,虽然疼痛还在。
他自己揉了两下,吩咐平安:“去给我请个会推拿的大夫。”
“是,我这就去。”平安撒腿就跑。
叶锦鸿和苏婉容去正院给长辈请安,只有叶太太在,听说叶老爷被人请出去喝酒了。
叶太太正在收拾行李,忙得不得了,抽空见了他俩,随意问候了几句,就要撵人:“我这正忙着呢,你们赶路也辛苦了,快回去歇着。”
回到小院,苏婉容让小桃把从家里带来的东西送到厨房去,苏满仓给他们装了满满一筐花生,还有许多刚从菜地里砍下来的新鲜蔬菜。
叶锦鸿没功夫歪缠苏婉容,因为平安把大夫请来了,他得赶紧治一治自己的脖子。
苏婉容悠闲地过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叶老爷回家了,经过一下午的推拿,叶锦鸿的脖子也已经恢复正常。
晚饭是在正院用的,苏婉容照例要站在跟前布菜,看着其他三人吃饭。
等叶锦鸿添第二碗饭时,叶太太开了尊口:“婉容,你也坐下来吃。”
“不用了,我还不饿,只要你们吃得好,强过我自己吃三大碗呢。”苏婉容笑容虚伪,言语夸张。